可這世上，不是什麽事情都能盡如人意的。他是魔頭托生，骨子裏就是個魔，隨著年紀和修為的增長，他體內的力氣越來越重，魔氣也隨時要溢出來。淩霜門裏不乏道法高深的長老，也不乏天資聰穎的弟子，他害怕自己會被別人發現。

其實最容易發現的，應該就是沈晝了。

他是不是應該離沈晝遠點？他最怕的就是被沈晝發現了。沈晝的父母也是被魔族害死的，他和師父一樣痛恨魔族，他害怕有一天這世上對他最好的師兄也會恨他。可沈晝每天都與他在一起，即使他們倆當時都十八歲了，也還是同睡一榻的，朝夕相對，形影不離，怎麽可能會毫無察覺呢？

如果師兄早就知道了，那他……

蘇無夜心緒不寧，夜裏也沒睡好。不過晚上的時候聽見沈晝低聲喚他名字，他還是鬼使神差地選擇了裝睡。他下意識地就這樣做了，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然後他就感覺到沈晝披衣起身離開了房間。蘇無夜也連忙起身悄悄跟了上去。

他跟著沈晝一路走到了清微真人的房間，沈晝進去了，他卻只能偷偷躲在外面。

清微真人與沈晝在內室說話，雖然離門口很遠，可蘇無夜魔性已生，耳朵格外靈敏，依然能聽清楚。

“你既然已經知道了無夜可能是魔族托生，為何不告訴為師？”清微真人問道。

“縱使我不說，師父也能感覺到的不是嗎？無夜自己也應該清楚，可是他不敢說，他很害怕。”沈晝無奈道，“我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我最近也找了許多關於魔族的書來看，其實魔也好人也好，總歸都是有善有惡的。無夜他從小都在我淩霜門中長大，受的是我淩霜門的正派教誨，只要我們好好引導，他未必會走上那條路。”

清微真人嘆了口氣道：“無夜是什麽性子，我也清楚。他身上戾氣很重，但他也一直在努力克服。只是晝兒，他已經努力克服了三年了，你可看到什麽成果了？”

“可是無夜他……”

“我知道無夜也不想的，可很多事情冥冥中自有定數，他就算想成為那個例外，也未必可行。我知道你二人從小一起長大感情甚篤，你無論如何都不想傷害他。我也知道無夜想做個好孩子，可很多事情是身不由己無法控制的。你若是現在不做個決斷，日後只怕受到傷害的人是你。”

“我真的沒辦法，師父，您就再給無夜一次機會好不好？”沈晝求道，“無夜一直都很聽話的，他不會成魔的，他一定不會的。”

“無夜也是我的徒弟，我又何嘗想害他，再看看吧。”清微真人又嘆了口氣，“好了，你先回去吧，免得讓無夜生疑。”

“是，那徒兒便先告退了。”

聽到這句，蘇無夜就連忙先跑回去了。

他想，原來師父和師兄早就發現了他不對勁，只是誰也沒敢跟他說罷了。原來他心裏是怎麽想的，他們倆早就猜著了，原來他這些年如何掙紮全落進了他們的眼裏。

可是還好，他們沒對自己趕盡殺絕，師兄更是不肯放棄自己，這就足夠了不是嗎？

只要滿二十後他還沒成魔，這輩子應該就不會成魔的，所以他不用太害怕，他一定可以克服的。

他是這樣以為的，直到很多年以後才知道，很多事情真的是早就註定好的，不論他如何掙紮，他都擺脫不了自己的命運。

第二年魔族侵擾了山下的徐家村，沈晝與蘇無夜奉命去剿滅在徐家村作亂的魔族。一開始一切都很順利，那些魔族根本就不是他們的對手，很快就被處理幹凈了，蘇無夜是想直接回師門覆命的，可是沈晝還想留下來幫助那些被魔族打傷的村民們。

沈晝一向心軟，也善良之極，蘇無夜是喜歡他這一點的，便留下來陪他。可蘇無夜沒想到的是，沈晝盡心盡力地幫助村裏的人，那個村子裏居然還有人對沈晝意圖不軌。他驚怒交加，氣血翻湧，待回過神來的時候，那個趁沈晝累得睡著了還想輕薄沈晝的男人便已經死在了他的手下。

他居然殺人了……

蘇無夜遲遲反應不過來，雖然他身上戾氣很重，可他從未殺過一個不該死之人，可他現在……

不對，這個男人忘恩負義，居然想對師兄不軌，他是該死的，他該死！蘇無夜瞬間紅了眼睛。

不過就算這個男人該死，這件事情也不能讓師兄知道，他得在師兄醒過來把這個人清理幹凈。蘇無夜從前從未做過那樣的事情，可是好像出於本能，當他的手再次伸向那具屍體的時候，他就自然而然地使出了邪術，將那個人化成了一團灰。

師兄醒來後果然什麽都不知道，他松了口氣，心想這件事情總算瞞過去了。等其他村民要找那個男人的時候，他再隨便搪塞幾句，引他們去別處找就行了。

他想趕緊帶著沈晝離開，可是村裏還有許多重傷的村民沒安置好，沈晝不放心離開，便決定多待幾日。也就在那幾日，蘇無夜發現了不對，他發現許多村民的眼睛都會突然出現紅光，那根本就是入魔的前兆，就跟他一樣。

可他到底修行多年，還懂得克制自己。這些不過是普通的村民罷了，他們根本克制不了，他們的欲念越來越深，貪財的就更貪財，好色的便更好色，不止一人在打沈晝的主意。

沈晝不是完全沒有發覺，他只是覺得人心都是向善的，只要好好引導，只要找到驅除魔氣的辦法，那就一切都會好的。

可沈晝能忍得住，蘇無夜卻忍不住，終於在某個月圓之夜，徹底暴走，屠殺了整個徐家村，男女老少，無一幸免。

等沈晝醒來的時候，只看見了血一樣紅的圓月，以及雙眼血紅的蘇無夜。

那是沈晝完全陌生的眼神，蘇無夜看向他的時候，似乎也認不出他來。沈晝想，他們倆之間的關系，大概就是被那冷漠無情的一眼給徹底割裂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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