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周小如並沒把人帶回家。

聽到周山海這麽說，想著今天來這兒三哥三嫂身上穿的可都是綾羅綢緞， 她怕嚇到喜歡的人， 接了魚就攆人道：“你別去，聽我話， 先回家，我跟三哥三嫂說了後再去找你。”

然後男人猶豫了下， 朝周山海點點頭，竟就轉身走了。

周山海都氣笑了，這人怎麽回事啊，還想不想娶他妹妹了？

一直到回到在村裏買的院子， 周山海的臉都是冷著的，進了上房坐下， 聽著周小如高聲誇了那幾條魚多肥多鮮，又說要給小寶珠煮魚湯又說要給小寶珠做煎魚，磨蹭了大半天才進上房。

周山海坐在上首椅子上，沒說話，只板著臉看她。

這麽幾年， 周小如已經不怕周山海了， 她的三哥是世界上最好的三哥， 不需要怕。這會兒她一小步一小步的挪到跟前，臉上帶著諂媚的笑：“三哥～”

周山海冷哼了聲， 直接問：“為什麽不帶剛那人回來？”

周小如道：“他不知道我的身份， 我怕嚇著他。”

難不成他這個三哥是洪水猛獸嗎？

那麽高大健壯的男人，竟會被他嚇到？

周山海氣笑了：“你什麽身份啊？”

周小如道：“美人館的姑奶奶啊！”雖然她沒出嫁， 但小寶珠如今才是美人館的大小姐，她自稱姑奶奶是對的，“我已經這麽漂亮，我們家又這麽富有，他家……”

“窮了點？”周山海打斷她。

“對對對！”周小如忙道：“什麽都好，就是窮了點兒。”

周山海可沒看出那男人哪裏好來了。

不過此刻他更多的是不解：“小如，我要是沒記錯，你從前最不喜歡的就是這樣的親事吧？咱們還在胡家村的時候，你不就一心向往著嫁去縣裏嗎？”

她要是願意嫁給家境一般的，早八百年嫁出去了。

那不是從前年少無知嘛！

不過周小如也並不後悔曾經“眼高於頂”了，正是因為曾經那般，如今她才會改變心境。她道：“從前是從前，現在是現在，現在我自個兒都攢了那麽多銀子，且在美人館也同樣有穩定的月錢，我不需要再嫁去富戶了啊！我有錢，有三哥你做靠山，我喜歡他就和他在一起，若是他不好，大不了和離不要他！”

周山海：“……”

這怎麽還一副渣女言論了呢？

他不由道：“你認真點。不是不能和離，而是決定成親那就要抱著在一起一輩子的決心才行。”總不能抱著隨時和離的心。

可男人，沒有真的長久相處，誰知道是好是壞呢？

前有大哥，後有崔民，她見識的也不少了。

周小如這麽想，但嘴上卻道：“我也是想過得好一點，開心幸福一點嘛！我如今喜歡他，我會好好待他的，他若也能一直待我好，那我自然好好和他過日子。他要是不能，敢耍什麽花花腸子的話，我打死他！”

你怎麽還把我臺詞給搶去了？

周山海無語，但卻真是徹底放心了，周小如有這樣的想法，只要那男人人品沒問題，這親事他就答應了。

左右有他這個哥哥在呢。

周小如自覺是老姑娘了，得了三哥三嫂的同意，又早已把那鄉下小夥收拾的服服帖帖，於是回了城百日後就嫁了。嫁了後男人鄉下的地還種著，但不在農忙時候便就去鋪子裏幫忙，只月錢多少他竟都不知，全都是周小如給領了的。

男人雖不是正常意義上的本事人，但長相周正人品可貴，待周小如更是恨不得把心都捧出來。周山海瞧著兩人的相處，雖時而覺得略有些受不了，但想來若王氏還在，看周小如遇到個這般待她好的男人，看她過上了這般的日子，怕也是會非常高興了。

·

宣文帝駕崩一個月後，姜小五登基，大赦天下。

彼時軍民素服二十七天時日已到，因先前為侍疾而沒能大婚，這般既已登基，朝廷上便不少人催著新帝大婚立後了。

立後……

整整一個月，姜小五都忙於政務和先帝後事，此番才終於想起還待在安王府的文若霞。先帝駕崩之際諸事繁多，文若霞的身份又著實上不得臺面，因此即便姜小五得了遺詔被傳位，也依然謹慎小心，長久以來並沒把文若霞往宮裏帶。

但想到立後，他就有些坐不住了。

他帶著秦二回到安王府的時候，文若霞正帶著小丫鬟拿了長長的竹竿在後院一顆杏樹下敲杏子。如今杏子已經熟透，一個個黃橙橙的，邊上的小竹籃裏早已裝滿，文若霞也不嫌臟，拿了個出來手指擦了擦就咬了一口。

又酸又甜，還十分的綿軟，她彎起眼睛滿意的點了點頭。

“這麽好吃的嗎？我嘗嘗。”姜小五走到她跟前，話落便低頭，就著她的手在那杏子上咬了一小口。

文若霞轉頭，身體卻微微拉開了些距離：“好吃嗎？”

姜小五笑著頷首：“沒吃出來，我再嘗嘗。”

話落，吻向了文若霞的唇。

文若霞面色微變，突地屈膝直直跪了下去。

她跪的又快又急，膝蓋砸在地上的聲音驚的姜小五怔了怔：“小霞，你……你這是做什麽？”

“殿下，不可。”先帝駕崩不過才一月有餘，即便有國不可一日無君之說讓他繼承了皇位，但這種時候卻不適宜正大光明近女色。不過文若霞躲開，卻並不僅僅是因為這一點，她跪在地上仰起頭，淺淺笑道：“皇上萬歲，您得償所願了。”

是啊，朕得償所願了。

可是你……

姜小五沒再深想下去，而是伸手，笑著把文若霞拉了起來。

一直到用過晚膳，姜小五不得不回宮了，他才略帶些歉意的道：“小霞，如今朕剛剛登基，局勢不明，朝堂不穩，你……過些日子，朕再接你入宮，且很可能……很可能朕只能封你為……”他曾說過要封文若霞為貴妃，如今要改口，當真有些說不出來。

文若霞卻並不介意，她笑著搖頭，輕輕拍了拍姜小五的手背，道：“皇上不必這般，妾身並不在意那些。如今您剛剛登基，朝堂後宮自然都是一團亂，您且先忙著去。”

她這般大度體貼，姜小五心裏的愧意卻越發的多了。尤其是她還提到了後宮，國不可一日無君，後宮也不可一日無主，他身為皇帝，可沒法接待大臣的家眷，而文若霞又不夠資格。

他嘴唇微顫，聲音低沈道：“小霞……”

文若霞搖頭，止住了他的話，只道：“您該立後了吧？容家大小姐……您是打算怎麽安排的？”

安王府是姜小五自己的地盤，文若霞更是他十分相信的人，因此他便沒隱瞞：“她已經死了。”

文若霞大驚：“死了？”

姜小五淡淡點頭，好像死的不是一個人，而是死了什麽小貓小狗般。只是在看到文若霞臉色變白時，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伸手想去揉揉文若霞的頭發。

文若霞卻後退一步，聲音也有些不自然了：“怎麽會死了？什麽時候的事？她……她和太子，不是應該什麽事都沒有的嗎？”那是姜小五的手段，文若霞看得分明。

姜小五有些奇怪，不過是死了個不相幹的人罷了。

他道：“皇考駕崩那幾日吧，朕也不大清楚。她和先太子的確什麽都沒有，若是有，死的就不止她一個了。”

所以，容小姐根本什麽錯都沒有，僅僅是因為生在容家，而容家與姜小五有謀劃，她便直接被當成了犧牲品？

毀了名聲也就罷了，竟……竟還連命也丟了？！

文若霞心底一陣陣寒，想著自身，越發有些克制不住。她用力的咬牙，撐出一副如常的模樣道：“可皇上，妾身不是曾請求您，饒過她一回的嗎？那時您……答應了呀！”

他答應了嗎？

姜小五擰眉，可他連文若霞什麽時候和他說起容小姐的事兒都不記得了，更別提答應了饒容小姐的事了。

“皇上，咱們該回了。”門外傳來秦二的催促聲。

姜小五有些著急，文若霞離得有些遠，他一大步上前，拉了文若霞在懷裏拍了拍背心，安撫道：“好了，朕得先回宮了，還有許多政事等著朕呢。無關緊要人的事，你別放在心上，照顧好自己，過幾日朕再來看你。”

話落沒再看文若霞，嘆了口氣，松開她大步走了。

文若霞急走兩步追上，拉住他袖子，道：“那王小姐和喻小姐，她們都有別的想法，您願意給她們一個選擇的機會嗎？而您，不管是立後還是冊妃，也把這樣的大好喜事給真正想要的女孩子。”這也是姜小五曾答應她的事，只怕也忘了吧？

這個姜小五倒是沒忘，只先前聽了以為文若霞是吃醋，心裏很是高興了一回。但此刻再聽，因為身處位置不同，身份大變樣了，他的心境便也變了。

他語氣涼了些：“小霞，朕以為你是個懂分寸的人。”

她不懂分寸？

他想到哪裏去了？

文若霞松開手，一時竟有些想笑。

姜小五似乎敏銳的發覺了不對，聲音又緩了緩：“朕真得走了。小霞，王小姐和喻小姐那邊你別管，如今朕已經登基，她們巴不得嫁給朕，你說這些若是叫她們知道，她們日後可不會饒了你。”說到這，他笑了笑，“不過你放心，朕會護著你的。”

他待她，始終是不同的。

文若霞沒說話，木木然點了頭。

眼看著姜小五身影越來越遠直至不見，而她一直保持著站在那裏不動的姿勢，足足站到子時，實在站不住了一下子摔坐在了地上。早已攆了下人，下人只當她是難過不能進宮，沒人敢進來勸，她就那麽坐了整整一夜，到了第二日起身梳洗，給自己認真的上了妝換了衣裳，叫來小丫鬟陪著，出了門。

她坐了馬車在城裏來來回回走了一上午，沒吃午飯，一家一家將美人館的幾個分店看完，看著那些因為美人館的存在，因為她的貼補，而有了巨大變化的女孩或者婦人，到最後，才去了美人館的第一家店。

她已經好久沒來了，何秀婉看見她非常高興，因為先帝駕崩國喪期間，美人館暫時大門沒開只開了個小門。之所以店面還在開著，無非是如今的美人館撐得起此時的開銷，這僅僅是讓鋪子裏的工人們尤其是女人們能有個去處，新來的也能學習罷了。

何秀婉把這邊的事兒交給周小如何秀琴，自個兒則帶了文若霞去後邊，進了後院，她才道：“我瞧著你怎麽像是很累的模樣，是沒休息好嗎？怎麽不好好休息，反倒是跑出來了。”

兩人關系親近，即便到了如今，她語氣也沒變。

文若霞身體的確是疲憊的，但眼下心情卻是極好，她笑道：“不累，你那是錯覺。今兒我去了其他分店，秀婉，我心情真好。”

何秀婉知道她心思，大約是自己遇到了太多不好的事兒，所以她對許多遭了苦楚的女人便很能感同身受。如今看她們都有了更好的選擇，便好像比她自己有了更好的選擇還高興。

“這都得謝謝你，若不是你，可沒她們的今天。”

何秀婉這說的不是客氣話，的確是因為有文若霞，得了姜小五的同意，她和周山海才敢這麽做。畢竟這種事一個兩個還好，八個十個，一百個甚至一千個，人數越多改變就越大，即便他們也有這樣的心，但這種事情的後果卻不是他們能承擔的。

可我的力量，終究不夠，太不夠了。

文若霞心裏發苦，但卻不想說出這些，她只笑道：“也多虧了你和周老板，若不是你們的美人館，我有心也沒用。”

“咦？”小寶珠在後院玩，遠遠瞧見文若霞，蹬蹬蹬跑過來，仰著胖乎乎小臉道：“漂亮姐姐，你看起來好面熟啊？”

何秀婉：“……”

自家閨女這話，怎麽有點兒耳熟？

文若霞卻驚道：“小寶珠都長這麽大了呀！”小孩子本就一天一個樣，她都大半年沒看見小寶珠了，那變化就更大了。她蹲下來，朝著小寶珠伸出手，“小寶珠，還記得我麽？”

其實一點點都不記得，但卻有熟悉感親切感。

小寶珠笑著撲進她懷裏，脫口就道：“你是我後娘麽？”話說完又扭頭看何秀婉，舍不得的道：“可我已經有親娘了。”

文若霞笑，笑著笑著眼睛卻紅了。

真沒想到，她這輩子，竟還能被叫一聲娘，哪怕是後娘。

她吸吸鼻子，笑道：“不，我是你幹娘。”

“幹娘？”小寶珠的小腦袋瓜還不足以懂這麽多。

文若霞抱起她，在她胖乎乎的小肉臉上親了一口，道：“對，幹娘，你是我的幹女兒。嗯……幹娘就是，會像你親娘一樣愛你的那種。”

文若霞從前就很喜歡小寶珠，眼下再看，那喜歡滿滿都快溢出來了。即便她如今跟著姜小五身份也變了，但這是在私下，何秀婉便沒做那討人嫌的多說什麽，而是湊過去捏了捏小寶珠的鼻子，故意逗文若霞開心：“小寶珠，還不趕緊叫幹娘，多叫幾聲啊，你幹娘才會賞你好東西呢！”

小寶珠就喜歡漂亮人兒，眼下親娘都這麽說了，便當真歡歡喜喜叫了好多聲幹娘。

文若霞今兒過來，的確是帶了東西來的。

抱著小寶珠進上房坐下，就把小寶珠放在腿上，吩咐丫鬟送了兩個錦盒過來。一個四四方方的，先推向何秀婉：“這裏是兩萬兩銀票，你先拿著，留作日後美人館幫助女性的開銷。”

何秀婉有些詫異：“若若，怎麽一次給這麽多？”

文若霞笑道：“你也知道的，今時不同往日，我以後怕是不能經常來了。”

這話倒是有理，何秀婉沒多想，接了。

文若霞又拿了個長形錦盒遞過去：“這個，是一套適合十歲上下小姑娘用的頭面，我早早兒就打了，給小寶珠的。”

何秀婉不由認真起來：“你還真要認小寶珠做幹女兒？”

“嗯。”文若霞的確有這個心，不過，不僅僅如此。她突然話鋒一轉道：“秀婉，你覺得皇上，他對我是真心喜歡吧？”

何秀婉認真想了想，道：“這麽久以來，他身邊都只有一個你，而你又是他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女人。若若，你聽我的，不然還是找大夫好好看看，你為什麽一直到現在都沒有身孕吧？”

不用看，為什麽沒有身孕，因為她從來就沒想過生。

但文若霞卻含笑點頭，應了下來。又道：“你說得對，這麽久以來，他身邊都只有一個我，我又是他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女人。且他眼下還對我有了愧疚，只要我乖乖的不吵不鬧，那麽他應該一輩子都會念著我的好。”

這話聽起來怪怪的，但何秀婉又想不出哪裏怪，便只能順著字面意思安慰道：“是，你呀，別多想，他的確是喜歡你的。”

的確。

眼下，他只有她，他愧對她，他也的確喜歡她。

那麽在這種時候，若是她永遠的不在了，想來他能記得很久？賭一把吧，也只能如此了，她實在有些膩了，熬到現在，已經熬去了她所有的耐心。不管結果如何，她也只有賭一把了。

搖搖頭，把這心思搖出腦海，文若霞道：“方才在前面，我瞧著小如滿面春風的，怎麽，她遇到什麽好事兒了？”

何秀婉見她面色又恢覆如常了，便沒再多想，笑著道：“是啊，之前不是送了她和小寶珠去鄉下，結果她在鄉下看上了個人，等百日後國喪守孝結束，便要準備嫁了。”

文若霞眼睛一亮，高興道：“真好！”

何秀婉道：“可不就是？她喜歡，人也不錯。”

文若霞點頭，便又問：“那你堂姐呢？她有打算了嗎？”

何秀婉搖頭道：“她啊，暫時是沒有打算。她如今一門心思撲在做事賺錢上，一般的男人可入不了她的眼。”說著，何秀婉無奈的搖搖頭，“她還說，再幹個十年，等賺的盆滿缽滿了，她要回運來鎮，在那鎮上蓋個大房子，再找幾個年輕小夥子！”

文若霞哈哈大笑，笑到最後眼淚都出來了：“真好！真好！”

那就算真好吧！

這樣幹的男人很多，女人還沒聽說過呢。

何秀婉跟著笑了笑。

最後文若霞離開的時候，滿臉都是笑，一雙眼睛裏也滿滿都是期待，那副模樣就連何秀婉都被感染了，想著她如今也是真好。可卻哪裏想得到，三天後，就傳來了她的死訊。

作者有話要說

思來想去，想去思來，文小姐都沒辦法有好結局。

不過，於她而言，應該這就是好結局吧。

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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