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石墻升起之時，吳志恒就有一種似曾相識之感。

他雖然沒有看到石墻上的浮雕，但是他有種感覺，他似乎曾經聽到過這齒輪轉動的聲音。齒輪上的每個鋸齒扭轉撞擊的聲音，他都熟悉的很。

吳志恒現在想起來了，這機關和扶桑山腳下的機關非常相像。只不過扶桑山的機關更加龐大，齒輪間的關系也更加錯綜覆雜。

他很小的時候，就喜歡在齒輪之間玩耍，跳來跳去的同時，還要小心不要觸動這些能取人性命的齒輪機關。

所以他經常會趴在地上，仔細的聽地下齒輪的聲音。每個齒輪的扭曲都會發出不同的聲音，而每個機關又是由無數個齒輪的扭動組合而成的。

有時他會故意扔出一塊大石頭，然後趕忙趴在地上，聽聽看大石頭砸中的地面下邊，都有什麽齒輪在轉。然後他又換一塊小石子，也是扔到同樣的地方，再去聽聽看有何不同。

日久天長，在經過無數次觀察和試驗之後，小小的吳志恒便可以記住每種組合的聲音，還有每個齒輪轉動所帶來的震動。

如果不小心碰到，還是小不點的他，一定會被一本正經的烏爾先生抓走受罰。

這位烏爾先生最早的時候，是吳家的家奴。只不過在吳家的時間太長了，從吳志恒記事起，烏爾先生就已經在吳家非常有地位了，所以早已沒有人記得他是家奴這件事了。

吳志恒想了想，剛剛匆匆一瞥，這掌櫃的身量，倒是和烏爾先生差不多，只不過長相差別太大。

這掌櫃的雖然長得十分魁梧，但是看上去，卻沒有一點練武之人的模樣與氣質。看上去反倒是文質彬彬，精明幹練，非常符合一名掌櫃的身份。

再有，若是真的換成烏爾先生來當這個掌櫃，恐怕沒幾個人敢邁進這個店鋪吧。

在扶桑山上時，烏爾先生是個不折不扣的虬髯大漢。

吳志恒還是一個孩子的時候，曾經有一次在扶桑山上的懸崖邊偷玩，被烏爾先生逮了一個正著。

小娃娃被烏爾先生揪著脖領子拎起來，又抓又咬，就是掙脫不掉。於是小娃娃氣的大喊道，“你放開我！你不是好人！”

烏爾先生還有點驚訝，順手把他扔到地上，微笑著問道，“哦？你倒是說說我為什麽不是好人了？”

之前倒是有不少小娃娃被他的大胡子嚇哭，直接戳他的臉，說他不是好人的，眼下這個小娃娃還是頭一個。

小娃被摔了個腳朝天，疼的他齜牙咧嘴，但就是不喊一聲疼。

烏爾先生笑瞇瞇的看著這個小娃，誰知這娃爬起來卻給了他一個大白眼。然後說道，“他們都說你不是好人。說你專門抓走山上的小孩，然後扔到山下的機關裏面。他們都說你設計的機關就是靠吃小孩才能這麽厲害的！所以你不是好人！”

烏爾先生一楞，他頭一次知道他自己設計的機關是靠吃小孩活著的，於是哈哈大笑，說道，“沒錯，我確實不是好人。我也不想當什麽好人。”

小娃此刻也不氣了，好奇的問道，“你真的不想當好人？所有人都要當好人的。”

烏爾先生嘴咧的更大了，他雖然笑著，看上去可比哭還嚇人。他說道，“好人不長命，這句話你難道沒有聽說過？”

頓了一下，烏爾先生彎下腰，和吳志恒面對面，一字一句的低聲說道，“還有，和當好人相比，我更喜歡吃小孩。”

要不是愛面子，小小的吳志恒都要哭出來了，他可太嚇人了！

想到那時的情景，連吳志恒都忍不住面帶笑容。烏爾先生設計的機關，別說是小孩，就是洪荒猛獸，也可以一口吞下。

若這家鋪子裏面的掌櫃的就是烏爾先生，那麽現在這院子裏面的，就都已經是死人了。

吳志恒不知道外面的情形，也不知道究竟誰是敵誰是友，他只盼著能少死一些人。

此刻院子裏面的人只聽到地下有聲音傳來，一個人喊道，“你們是誰派來的？”

院子裏面的人也不回答，只是用各種兵器開始鑿墻，他們企圖破壞這機關。這簡直就是捅了馬蜂窩。

這石墻此刻開始噴出大量的鋼珠，猶如散彈一般。這些鋼珠自然不足以傷害到這些人，但是他們已經不敢再靠近石墻了。

這時地下的聲音再次喊起，“是誰派你們來的？”

剛才還能言善道的一群人，此刻一句話也不說，只是在躲閃石墻射出的鋼珠。

這時，那個扮郎中的人像其他幾個人喊道，“這石墻只有固定的地方可以噴鋼珠。”然後他手指向石墻上的幾個方位，說道，“這幾個地方都沒有鋼珠噴出來。”

就在其他人順著郎中的指示找到這幾個死角之後，他們快速的移動到石墻噴射不到的地方。

然而這機關哪裏是如此呆板的？

吳志恒聽到地下的齒輪又開始轉動起來，片刻之後，浮雕竟然也隨之起了變化。原本沒有鋼珠噴出來的地方，現在居然射出了一根根銀鉤。

而沖在最前面的郎中，躲閃不及，就被一根銀鉤射中，牢牢地勾住了他的大腿。頓時血流如註。

這意料之外的變化頓時讓人群躁動不安起來。

而那野郎中流了大量的血，很快就昏迷在地，不知死活了。

這時地下再次傳來聲音，同樣的問題再次響起，“誰派你們來的？”

院中的幾個人還是沒有回答，他們中有人想說，但卻是嘴發白，喃喃也說出不出話。幾個人背靠著背，一臉戒備的看著石墻。仿佛大家靠在一起的就能壯了膽。

吳志恒知道，這地下的聲音不會再響起了。他已經有了九成的把握，這家成衣鋪子裏的機關就是烏爾先生造的，再聽到這三次問詢，他就有了九成九的把握。

不管看起來有多不像，但就算是易了容，化成灰，吳志恒也能認出來，這家鋪子的掌櫃就是烏爾先生。

在扶桑山的時候，烏爾先生也不會濫殺無辜，他設計的機關都會留一手。這也就是為何就算是年幼的孩童，也敢跑到這可怕的機關上冒險的原因。

烏爾先生之所以被稱之機關大師，不僅僅因為他的作品威力十足，還因為他花了大部分的時間和精力去鉆研，如何才能對真正的敵人一招斃命，而對誤闖進來的人，則要網開一面。

在看到烏爾先生的機關之前，大多數人有的只是對機關的恐懼，以及對他技藝的垂涎。而在真正經歷過他的機關之後，人們更多的，則是看到他的那顆慈悲的心。

吳志恒閉上眼睛，仿佛是自言自語一般，說道，“給過三次機會了，先生動手吧。”

神奇的是，這地下竟然有人畢恭畢敬的回應道，“遵命執行。”

吳志恒笑了笑，這是他鄉遇故知，還真有點激動呢。

這時就聽到地下的齒輪聲停了下來，片刻之後再次啟動，聽上去齒輪轉動的速度較剛才快了很多。

先是有一個滾珠之類的東西墜了下去，然後繃的一聲輕彈，仿佛整張琴都斷了琴弦。齒輪聲大起，嘈嘈切切錯雜彈。

吳志恒雖然只能聽到聲音，但是卻不妨礙他猜想院中的場景。

此時院中的小乞丐們早已經抹去了臉上的輕佻，個個都嚴肅異常。須臾間，他們臉上嚴肅的表情就轉化成了驚恐。

只見石墻上射出的除了銀鉤，現在還多出了一些小小的銀環，這些銀環上面都帶著鋒利的刺。“颼颼”的風聲中，夾雜著的是人群中發出的哀嚎。

數十條魚線拴在銀環上，這些強韌的魚線非常特別，魚線和銀鉤相連，帶動著銀鉤迅速變幻方向。可惜這院中的人無一擅長算術與陣法，無法體會到這銀鉤此時路線的精妙。

若此時林如何在場，她就可以看出這銀鉤行走的路線是有規律的，並非一通亂飛。

先是有一支力道巨大的銀鉤，一沖飛天，將人群分開兩側。隨後分別從兩分處，四分處，八分處以不同的角度射出。這些銀鉤還可以掛在頭頂的鐵索上，直直的墜下來，紛飛如密雨掉落。

除了這些銀鉤，還有魚線和銀環相連。它們就好像大環生出小環，躲過了銀環上的利次，卻難免會被魚線絞住。

這些機關接連發動，分別從四面的石墻上，頭頂和腳底，看似雜亂，卻時機精準的發射出來。

而地下的齒輪更是給這些利器以強大的動力，就像是一個外家高手被註入了淩厲的內勁。無論是飛出的速度還是威力，都不是凡胎肉體可以承受的。

兩位女士各自舞起了她們手中的長鞭，玉手帶動軟鞭，這鞭子比最靈巧的手還要靈活。可她們也同樣無法抵過這漫天飛舞的利器。

來勢洶洶的機關很快就將所有院子裏的人掃過一遍。

所過之處，銀光閃動，無人能自保。似乎就連院子中的空氣，都被這森光閃閃的鋒芒所絞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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