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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煥不想做個特立獨行的人,往往隨波逐流,但今天尤為反感,做了同事口中假正經的那一個。

同事見他認真,拍著他肩問道:“真被人喊爸爸了?小朋友?”他見雲煥愁眉緊鎖地點了點頭,說:“那你要先確認你是不是這小朋友的爸爸咯。”

一句話切中雲煥最深層的擔憂,他如何確認,他跟明月分手超過五年,一千多個日夜,他們有過最親密的接觸,但在那之後便徹底分道揚鑣。

他也不敢確認,男人的劣根性在這時候展現的一覽無遺,既要享受最極致的快`感,又對所有可能的意外充滿畏懼。

雲煥選擇相信這是場美麗的誤會,他的善意得到了朵朵衷心的感謝,一個小孩最本真的回應便是喊這個人一聲她能想到的最甜蜜的稱呼。

生活畢竟不是文藝作品,單親媽媽是一個艱難萬分的職業,明月或許是個能吃苦的人,但不是一個能保守秘密的人,她真能隱忍多年卻讓他逍遙法外?

同事這時也印證了他的想法,說:“小孩就是這樣的,多塞幾塊糖就能喊爸爸。我倒是很好奇你跟孩子媽,總該有過一段,才會有這樣的懷疑吧?”

雲煥一聲嗤,拿胳膊肘支開他,發過一支煙,兩個救死扶傷,規勸過無數人吸煙傷身的醫生,相對吸`毒。

同事問:“你之前那個怎麽說了,還有沒有信,我之前看過電視裏有她的報道,還跟跟你那會兒一樣水嫩……就是瘦了。”

像是一桶冷水從頭而降,雲煥找回幾縷精魂,擱在臺面的手機恰好一震。他擰著眉頭看一眼,掐煙,抄手機,匆匆到走廊上才看。

信息來自一個沒有備註的號碼,說陌生倒也不陌生,每一個數字每一串排列都烙在心坎上:

來來去去幾個字,雲煥看過幾回,既懂又不懂。直到有護士來喊他,說某某床按鈴出了什麽狀況,他才驀地回過神。

腦子裏已經沒有什麽爸爸,沒有什麽雲雲還是朵朵,長腿邁開透出緊繃流暢的小腿曲線,密實的毛衣施展威力給他源源不斷的熱度。

溫又涼。

同樣無法入睡的還有另一頭的董明月。她借著夜燈仔仔細細看著那張泛黃照片裏,青春飛揚的雲煥和自己,眼酸而疼。

道別之後,朵朵一回來就竄到床上,窩進被窩裏反反覆覆地看這張照片,邊看更是邊念經似的喋喋細語著什麽。

明月湊近聽了半晌,這才發覺她豎著小指去點雲煥的腦袋,在一聲甜糯過一聲地喊:“爸爸,爸爸……是朵朵的爸爸。”

明月一下無比震驚,情緒分剖成兩面。

朵朵思維與常人相反,習慣從具體向抽象靠攏,在她的世界裏,水果和蘋果香蕉是並列的概念,為了給她講明幾者的關系,她反覆說過許多次。

如今她由表及裏,透過現象看本質,無疑是小小人生裏巨大的一步跨越。身為一個渴望看到孩子進步的母親,明月欣喜異常。

只是朵朵的聰明沒用對地方,她搜腸刮肚想了又想,也不知道她是如何將電視裏的最美醫生串上雲煥再串到爸爸的認知上的。

明月跟著朵朵鉆進被窩,良心告訴她不能對孩子撒謊,理智卻提醒她這是個危險信號,她探究地問一問:“這個人為什麽是爸爸?”

朵朵置若罔聞,將已經看過無數次,看得都快禿嚕皮的雲煥照片壓進印著校花的小衣上,要藏起一個小秘密似的,將整個人埋進床裏。

她甜蜜又害羞,像一個初開情竇的小嬌娃,只露出一只眼睛偷偷瞄著明月,小小聲地問:“他什麽時候才來陪朵朵玩?”

這是一個無解的方程,沒有答案的難題,明月揉著她和自己一樣軟軟的頭發,反問:“你有媽媽,有婆婆,這還不夠嗎?”

朵朵仍舊是執拗的:“他什麽時候才來陪朵朵玩。”

只是偶遇,沒有後續,就像一首沒鋪完的樂曲,明月試圖用最委婉的言語來讓她理解:“雲煥叔叔是很忙的,他沒空來陪朵朵的。”

朵朵方才還精光四射的眼睛,此刻一下失焦,前所未有的暗淡下來。她將頭一扭,整個紮進床裏,悶聲悶氣道:“明月最討厭了。”

夜裏兩點,麗麗姐才姍姍回來,隨手將包扔上沙發,轉圈脫著馬海毛的圍巾和粗呢的及踝大衣。看見女兒沒睡,立馬哈哈笑起來。

“還在倒時差是不是,你不知道你媽今天手氣有多旺,一晚上贏了好幾百呢!”她清咳兩聲,小聲補充:“雖然下午輸了小一千。”

她興致很高,說要去看看家裏的小福星朵朵,被明月攔住,說:“孩子好不容易才睡著,你別去打擾她了,聲音也小點,她耳朵很靈的。”

麗麗姐這才聳一聳肩,掐著嗓子說:“好的,好的。晚上又鬧了吧?一看你這張臉就曉得,總這麽不懂事也不是辦法呀,帶她去我醫院看一看。”

明月睨她一眼,有些反感:“她沒病。”

麗麗姐知道踩上她尾巴,無論動機有多好,一提朵朵的這些問題,她就裹上一身刺。她索性縮脖揉肩,說:“不管你,洗澡睡覺去。”

明月卻又在後頭把她喊住,說:“媽媽,你覺得一個家裏,有爸爸和沒爸爸,差距是不是很大?”

麗麗姐覺得這問題滑稽,說:“你不就是最好的回答者?”

是了,她十歲喪父,已經度過十八年沒有父親的日子。可她是她,朵朵是朵朵,一對母女雖有共性,差異卻仍舊很大。

這天夜裏,明月久不開閘的記憶放出漏網之魚,大概是寂寞了,疲乏又讓神經麻醉,她不由記起跟雲煥的第一次相遇。

那該是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和今日一樣。

美好的記憶往往有一鍵美顏的效果,好像所有斑駁的燦爛都發生在陽光明媚的日子。不過這一次的明月實事求是,確確實實記得那一天的太陽照得特別好。

李葵作為宿舍裏唯一超過一米七的大高個,不知從哪裏聽來像她一樣威武雄壯的妹紙都該在禮儀團裏一展身手,剛一吃過飯就拖著明月去了招新的廣場。

那時像他們一樣的新生陸陸續續到校,作為一年一度招兵買馬的最好時候,所有社團都花樣百出的在廣場上擺開天門陣。

作為一個醉心高雅藝術的文藝青年,明月一路對文學社廣播臺很是青睞。每每惹得李葵很不耐煩,將她小雞仔似的往腋下一夾,拎著走。

李葵大放厥詞:“四眼田雞才喜歡這種傻子社團呢!”明月當時就一摸架在鼻梁上的眼鏡,你你說誰喲!

禮儀團前已是人山人海,兩個姑娘好不容易排進前排,都被似火驕陽曬出一頭大汗。李葵拽著明月的一只手忽然用力,不停努嘴:“嗯嗯。”

明月順著她猙獰巨臉向前看,立馬深感名牌大學的女學生也還是女學生,眼皮真淺。此處熱度不減的唯一原因,是眾星環繞中坐著的那個帥哥。

他穿一件白色短袖襯衫,解了最上面的兩顆扣子,一條露出腳踝的九分黑褲。此刻正隨意地倚坐在招新臺邊,兩只修長瓷白的手插`在褲袋裏,因為緊繃修飾出他長腿流暢緊致的曲線。

一張臉上最突出的就是那只筆挺秀麗的鼻子,所有五官圍繞它而生,位置尺寸都不多一分,不少一分,於是整張臉看下來就像作家筆下的:月色與雪色之間,你是第三種絕色。

這就是年輕版的雲煥了。

帥哥總要紅花配,雲煥身邊也不例外。

三大美女環繞,一個短發齊耳,氣質不俗,一個長發飄飄,正面像黃奕,側面像趙薇,剩下一個雖然樣貌差上一大截,人卻活潑好動,說話很有感染力。

三大金剛貼著他,大有走哪都形影不離的架勢。明月心中微嗤,覺得這仨不就是活生生的“春、心、動”,至於進階版的“不要臉”則是後話了。

此刻“春”給大家分發調查表,叮囑大家貼上照片,寫好基本信息。“心”和“動”就給雲煥一左一右說笑話,惹得他一陣哈哈。

明月是陪公子讀書,躲在李葵後面不接那調查表,只是一邊給她捏肩,一邊時不時拿眼睛瞄身邊神態各異的女生。

跟有一副好皮囊的帥哥相比,她還是更喜歡看腹內草包的少女,不知是不是這一行徑太過猥瑣,跟著李葵離開的時候,雲煥在身後喊她:“你不填表嗎?”

明月還在假意矜持地問“他喊得是誰”,“春”已經走過來,往她手裏塞了一份調查表,笑著說:“來都來了,就填一份吧。”

明月猶豫,轉身看向眾星捧月和他的三大金剛,說:“我是陪同學來的。”

雲煥正站起來,海拔惹得身邊的女生頻頻氣喘。他聲音是清脆好聽的,像至清的露水落在至綠的竹葉上:“那也可以陪你同學,一起進我們禮儀團呀。”

簡單一句如承諾,惹得李葵激動萬分,死掐著明月手腕,齜出一口青森森的白牙:“你給我填,你給我填!”

明月:“……”好無奈哦。

回去路上,李葵失心瘋一樣不停淫`笑,感慨:“那可真是個帥哥,你知道吧,美女常有,而帥哥不常有。你以為大學是天堂?其實高中過後,帥哥就成指數級下降了。”

她忽然仰天長嘯,把明月嚇得一跳:“他就是我見過的天下第一大帥逼!”

可惜天下第一大帥逼的頭銜沒能掛住幾天,李葵就在某天氣呼呼地給他摘了:“那裝逼沒讓我進禮儀團,騙子,都是騙子,越帥的男人越會騙人。”

明月哆哆嗦嗦看著自己手機上:“恭喜你進入禮儀團,請於xx日晚xx點來北大活和我們見面吧”,嚇得差點從凳子上摔下來。

想進的沒進,陪著的卻進了,說出去,這是多麽影響革命感情的一件事喲。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明月立馬編了個退出的短信,就將這事拋之腦後。

如此風平浪靜的度過幾天,一日夜裏,忽的有個陌生號碼打進手機。明月剛剛被教官折磨得練過夜間踏步,正虛弱地掛在床邊休息,聲音顫著道:“餵~~”

對方也說“餵”,底氣十足,清澈好聽:“是董明月吧,團裏的第一次集合你沒來,我聽她們說你退出了,能出來跟我講講原因嗎?”

明月腦子裏正不斷重覆教官的川普“一二一”,如墜雲裏霧裏,迷迷糊糊地說:“跟你出去講?你哪位哦?”

那頭的人頓了下,說:“我是雲煥。”

“雲……什麽?”明月眨巴眼:“你是誰?”

“……”一向無往不利的雲煥被徹底噎著了。

明月對著不出聲的話筒一陣吹氣:“哈嘍?”

哈什麽嘍。

哈你個大頭哦。

☆、4.Chapter 04

明月孤陋寡聞,對天下第一大帥逼,是只知其人,不知其名。聽他介紹過自己之後,又懵了懵地問:“學長,請問你貴姓哦?”

她把他當成是瞎套近乎,說名不說姓的登徒浪子,雲煥幾分尷尬幾分無奈,好脾氣裏磨一磨,開口仍舊是清潤的好嗓子:“我姓雲。”

明月:“……”

“有空?我就在你宿舍樓底下。”他語氣忽然很是為難的:“你方便的話,最好稍微快點下來。”

剛一掛電話,李葵自上鋪垂下大腦袋一枚,滿臉幽怨地問:“是哪個賤男人給你打的電話,還學長……肉麻!”

明月抽過蓋在枕頭上的墊套,往她臉上輕輕一甩,含糊:“要你管。我也算是英語系裏一枝花,有學長給我電話並不稀奇嘛。”

李葵幹嘔,做出狂吐的樣子:“不要臉!我媽說的,別人誇你可以,自己誇自己不行!你一枝花,你進禮儀團了沒?”

明月不理她,踩進地上濕汪汪的解放鞋,兩步並成一步地跑了。

宿舍樓外已是一片吵雜,洗過澡的穿睡衣,沒洗澡的穿迷彩,你露肩我露背,一個串一個,糖葫蘆似的擠在過道裏往下看。

明月扒開人群湊過去,好奇出了什麽事,有人指著對面道上一抹白色的影,說:“看帥哥啊!又高又瘦又有型,不知道在等誰。”

明月出來得太急,沒顧得上戴眼鏡,此刻瞇眼如老瞎,隱約看到路上一高個,穿一塵不染的白襯衫,黑色九分褲,一手閑閑插`在褲袋裏,一手撥了撥劉海。

明月是睜眼瞎,五米之內雌雄不辨,十米之內人畜不分。雲煥卻眼尖,一眼看到掛在欄桿上狼狽不堪的她。

撥劉海的一只手順勢伸直,朝著她輕輕一點,再往自己的方向招了招。

四周一片倒抽氣的聲音,無數顫抖的嗓子在問:“帥哥指的是我嗎?”明月軟著膝蓋趴著走,一顆心撲通撲通跳。

那時學校擴建,新生宿舍在一片廢墟裏拔地而起,道路兩邊種著蒼天巨蔥,一年最好的時節,也不過掛著稀稀落落的葉子。

明月正巧年少,處在一生之中最中二的年紀,那一瞬間飄忽迷離,看夜空,繁星,香樟道,再加等她放晚課的少年郎,活脫脫都像是小說裏的設置。

她像個懷春的少女用鞋尖拼命蹭著癩了頭的黃草地,小聲問:“你是專門來找我的?”雲煥聲音也是輕輕的:“不然呢?”

太快了,真的太快了,從他主動邀請她面試,到他特地來說服她加入,這一切真的如夢如幻如泡如影……她覺得自己還沒準備好呢。

明月扭捏著踢禿了一塊草皮後,更小聲地問:“你就那麽——”喜歡我?

忽然幾個腳步淩亂走來,三大金剛姍姍來遲。

“春”扔了一瓶紅色尖叫到雲煥手上,說:“你口味真奇特,為買這玩意我們仨腳都走斷了。這個談好沒,後面還約了幾個呢。”

雲煥要她們等一等,稍稍弓腰去看方才欲言又止的明月:“不好意思,剛剛你想說什麽?”

明月一張臉紅得滴血,搖頭,再搖頭。

不過就是春、心、動!

曾經的風光月霽,曾經的鬥轉參橫,五年之後,化作一段略顯滑稽的片段。戲裏的人當真,戲外的人看假,只有青春逐風去。

明月揉了揉酸脹的脖頸,起來將白天沒有收完的衣服重新整理。給朵朵的衣服要提前準備,她每天早上都會一一檢查。

回到床上的時候,窗外已然破曉,明月將朵朵輕輕抱進懷裏,又一次小聲說著:“朵朵,你有媽媽還不好嗎?”

早上朵朵起得很早,她人小小一個,生物鐘卻定得很死。一天劃分成幾塊,什麽時間該做什麽,都像個摳門的賬房一樣精打細算。

回到國內,時差未好,她也守著自己的節奏,寧可提前絕不拖後。不過看今早的臉色,似乎還要為另一樁事苦惱。

孩子生氣,為難的總是父母。明月一邊想著一邊給朵朵穿褲子,轉眼就見她將衣服脫了下來,圓脖領卡在小臉上,鼻子沖上朝了天。

朵朵做事講究條理,衣服一定要從上往下,從裏往外的穿,一件上衣一件褲子,速度可以慢一點,但順序不可以顛倒。

這樣的壞脾氣被明月教訓過幾次,她高興的時候可以收斂,一旦生氣就錙銖必較。明月剛剛先給她穿了褲子,她立馬把脾氣發在衣服上。

此刻脫得只剩下貼身的棉毛衫,剛剛梳順的頭發炸開的炮仗一樣定在腦袋上。她還不服輸的,撅著嘴巴說:“明月最討厭了。”

明月知道朵朵在生氣什麽,可這件事她哄不了,何況她對女兒得隴望蜀,見爹忘媽的行徑早就心生不滿。

於是明月將被子往朵朵頭上一蓋,說:“你自己穿吧。”朵朵明顯一怔,然後擺著雙手往下一倒,哼唧起來。

明月狠心推門走出來,發現麗麗姐破天荒起了個大早,正一邊敷起面膜,一邊抱著玻璃瓶喝鮮奶。

明月一下著急,說:“媽,你要喝就喝豆漿好了,幹嘛喝朵朵的牛奶,我就買了這麽一瓶,一會兒她起來又不高興了。”

麗麗姐很是嫌棄地白她一眼:“她喝豆漿也是一樣,中國人的胃,不一定能消化這裏面的乳糖,豆漿就不一樣啦。”

“那你怎麽不喝,她根本不喜歡喝豆漿。”明月抓一抓頭發,準備下樓重買,說:“你今天幫忙帶她一天,我之後再想辦法。”

麗麗姐兩眼圓睜,將手裏的奶瓶一放,跟在明月後頭道:“你等會兒,我今天要上班呢,沒空帶,你又沒事做,自己帶!”

明月一針見血:“你上班還半夜兩點回來?還敷面膜?我告訴你今天別想去打牌,不然我把你外孫女送你們醫院手術室去,我看有沒有人笑話你。”

麗麗姐被噎得說不出話,拿手揭了面膜,氣呼呼地去沙發上坐著。

明月在玄關裏邊換鞋邊道:“我真有事,朵朵是個大問題,不能總呆在家裏麻煩你吧,我得看看能不能讓她插班去念個什麽幼兒園。”

麗麗姐色厲內荏:“能麻煩到哪裏去,不過出去上學也是好事……就是有個問題啊,一般幼兒園能收她嗎?”

明月自己也忐忑:“找找看吧,實在不行,我看看有沒有什麽專門的培育機構。下午還得去找個工作,不能一直啃你。”

“笑死人,你都啃了幾十年了。”麗麗姐拿手彈著臉上的精華,實在不耐煩的:“唉,去吧,去吧,誰叫我命苦,老公死得早,又生了你這種女兒。”

明月原本計劃著,這兩件事歸一檔,花上一天時間打聽,一天時間落聽,應該不會出什麽樣的大問題,誰知道光是為朵朵找托的地方就花了整整一周。

真被麗麗姐說中了,普通的幼兒園不收朵朵這樣的孩子,有幾家被明月說動,勉強答應讓孩子來試一試的,可一等她帶著朵朵過來就又反悔。

朵朵不是一個合群的孩子,她可以離開明月,可以獨自一人,可當和一群孩子擠到一塊,被迫著去游戲去學習的時候,她就會開始失控的大叫。

不止一個園長和老師建議明月帶朵朵去培智學校看看,那裏有專業的輔導老師,有富有愛心的志願者,他們會為孩子提供最好的照顧。

每當這時,明月眼底便忍不住泛酸,她想說朵朵沒有殘疾,也很乖巧,她只是被戴上了一個厚厚的罩子,過分沈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可沒有人相信,只是拿憐憫的目光看著她。

她自己的工作找得也不順利。

明月大學本科學的是英語,留學幾年研究得是外國文學。她始終對這些感興趣,如今回來,一心想找個專業對口點的工作。

能進出版社當翻譯是最佳選擇,可一連問了幾家,要麽滿編不缺人,要麽對學歷經驗的要求可以說到達了苛刻的程度。

明月網絡作者的背景自然是不好意思拿出來的,但在國外有過幾年出版編輯的經歷,寫在簡歷上不算添花也還漂亮。

是以明月滿心以為能進面試,卻在第一輪就被淘汰。轉過幾個彎去打聽出了什麽問題,有人提點她,這種單位最好還是要有人。

明月在外只覺舉步維艱,而回到家裏,發現這兒也不是遮風擋雨的港灣。

從來就不擅長帶孩子的麗麗姐在和朵朵的鬥智鬥勇裏,耐心不斷告竭,朵朵哭她也哭,朵朵吼她也吼,兩個人對著發狂,誰也不肯讓誰。

最後實在不耐煩,麗麗姐索性借著上班半夜回來,一早再拎著自己的包出去。

她甚至開始幹涉明月的自由,不止一次給她打電話,討好般地說:“女兒,媽媽這邊一同事兒子剛剛從國外回來,人很優秀的,你要不要見一見?”

明月看著坐在沙發上開始新聞時間的朵朵,無奈道:“你這是變相趕你女兒、孫女兒走吧?覺得我嫁出去,你就能省心了?”

“哪兒的話呀,你可是媽媽的貼心小棉襖。”麗麗姐嬉笑著:“到底見不見,給媽媽個準話嘛,哎,家裏老有錢了,車子開得都是寶馬嘞!”

明月撐著頭:“人家條件那麽好,能看得上我?”

麗麗姐直哼哼:“開玩笑,我女兒那也是很優秀的好伐……唔,不過我同事這兒子確實比你大個四五歲,可能七八歲吧,最多不超過十歲的哦!有過兩段婚姻,但過錯一方不是他!”

明月無聲地嘆氣,說:“媽,我會快點找到工作的,至於朵朵,我已經準備把她送進附近的培智學校了。”

“培智啊?那不是跟一幫小白癡一起念書?”

“媽你註意點言辭和分寸好吧?”

麗麗姐咳嗽:“我又不是說的假話。去就去吧,先呆兩天,不行再換嘛,我這邊幫你問問有沒有靠譜的專門學校,你不要老唉聲嘆氣了。”

明月掛了電話,等朵朵看完這一時段的新聞,才將她抱到自己懷裏,軟聲細語地說:“朵朵,這兩天媽媽送你去上學好不好,可能和我們之前在國外的不太一樣,可裏面的老師和同學都是很好的。”

朵朵似懂非懂,很專心地盯著自己手指看,沒有答應也沒有反對。被明月牽著去學校那天,也很沈默乖巧,路上甚至興致勃勃地指著來往的電驢,道:“車。”

反而是明月心裏不好受,特別是在看見培智學校裏許多連路都走不利索,需要帶紅帽的志願者抱著跑的孩子後,更覺得對自己的女兒有所虧欠。

老師看出明月有顧忌,寬慰她道:“我們這裏有很專業的團隊,會為每個孩子設計不同的護理方式,請你一定放心,我們也是想為孩子好的。”

明月點頭道謝,身邊,朵朵坐在她的小板凳上,開始每天固定的數獨時間。小小的手裏攥著鉛筆,她連字還寫不好,已經開始了覆雜的演算推理。

明月知道她沈浸一件事的時候會異常忘我,摸她的頭會嫌煩,跟她說話會不理,她還是很輕地吻了吻她額角,說:“朵朵拜拜。”

明月再跟老師交代過幾句,便要離開。明月卻怎麽也沒想到,她那跟自己冷戰好久的女兒,忽然在這時候擡頭喊了她一聲。

“明月——”朵朵咬著鉛筆看向她,黑漆漆的眼睛裏霧蒙蒙的:“你要早點來接我。”

明月向她點點頭,然後幾乎逃也似的從這裏跑過。

出門的路上,明月頭一次那麽後悔,如果沒有雲煥在星空下的一揮手,如果她沒有主動跑向他……如果當時選擇不要這個孩子,她不會有現在這樣難過。

人生像是被“哢嚓”惡意地剪下一段來,

那個幹脆利落的明月也變得多愁善感了。

☆、5.Chapter 05

明月掰著手指算日期,以為漫長早已多年,其實回來不過剛剛小一月。元旦假期近在咫尺,大街小巷都寫著“新年快樂”。

朵朵在培智學校念過幾天,日子過得還算平靜,見慣孩子鬼哭狼嚎大小便不能自理的老師,偶爾遇見這樣一位可愛又安靜的小孩,如遇天使。

明月來接的時候,總能聽見她們誇朵朵,說只要順著她的生活節奏來走,按時給她看新聞和書,她就乖得像一只雨後冒頭的小蘑菇。

明月對這些話喜憂參半,元旦前一晚帶她在街上逛的時候,特意先詢問女兒感想:“朵朵覺得在學校裏開心嗎?”

朵朵方才得到了一只大大的甜筒,正很慎重地從筒尖舔起,同時眼觀八方,還不能讓融化的牛奶躺到手上,對一個還不到五歲的孩子來說,難度系數100。

朵朵對這一問題原本不想回答,只是腦袋裏總有董明月抽走她食物的畫面。對明月這樣的人來說,讓人聽她說話,總愛用這樣的盤外招,無趣得很。

朵朵於是眼珠一轉,暫時放棄她的精工細作,圓溜溜的桃花眼往上一挑,說:“沒什麽意思,一群小白癡。”

“什麽什麽?”明月聽得膝蓋發軟,不知自己那個單純可愛的小女兒怎會變得如此刻薄,特地蹲下`身子諄諄教導:“這個詞,以後不可以說了知道嗎?”

朵朵這會不僅是不耐煩,幾乎是擰著眉頭嫌惡地看向她,眉頭前方聚起小小兩個窩,仿佛在說:怎麽這麽不懂事,沒見著我在吃東西?

明月不依不撓的,果真拿甜筒做人質:“這個詞,不可以說,知道了嗎?”

朵朵力氣小,急得把臉湊過去,點著頭,說:“知道了。”

“知道什麽呀?”

“這個詞,以後不可以說。”

“哪個詞?”

朵朵很認真的:“這個詞。”

明月:“……”

夜裏到家,明月又跟麗麗姐吵,家裏除了她,沒人會用“小白癡”來侮辱人。麗麗姐特不屑,鼻孔朝天道:“那我以後說什麽啦,二十一三體綜合征?”

朵朵跟著學:“二十一三體綜合征!”

明月急得快抓狂,麗麗姐倒是很高興,手裏抓著個棋牌室送的仙女棒,逗過朵朵道:“我孫女兒真聰明,想不想看煙花?”

朵朵舉起手:“朵朵想!”

兩個人於是在家裏放煙花,可惜翻遍整個客廳都找不到打火機,麗麗姐就領著朵朵鉆進廚房用竈臺點。

明月跟過去,又是一陣抓狂,麗麗姐人高馬大,其實底子虛,一手抱著朵朵幾乎顫顫巍巍,另一手還要顧著開燃氣。

這哪裏像是點煙花,這分明是燒孩子!

孩子所有的惡習,都來自於家長不良的示範。明月絮絮叨叨跟在後面糾正,把麗麗姐說得老大不開心,撅著嘴道:“我不會帶孩子,你還不是我帶大的。”

祖孫倆在客廳跑,一支放完又點一支,燒黑的桿子密密麻麻鋪在茶幾上。麗麗姐後來自己都玩累了,抱著朵朵道:“馬上新年了,許個願吧。”

朵朵不太懂,抓著她耳朵要她先說,麗麗姐就說:“我的願望很簡單,希望朵朵跟媽媽可以健健康康的。”

明月在旁一怔,又有些沒骨氣的感動了。

朵朵學著麗麗姐的口吻,說:“希望朵朵跟媽媽可以健健康康的。”

麗麗姐嘆氣:“剛誇你聰明,你就犯迷糊,那是我的願望,你的願望是什麽?”

朵朵看著手裏的仙女棒一直燒到最後,很高興地再揮了揮,說:“希望朵朵跟媽媽可以健健康康的。”

麗麗姐嫌棄眼:“小白——”瞥一下自己女兒:“兔乖乖。”

朵朵咧著嘴:“嘿嘿嘿。”

夜裏哄睡覺的時候,朵朵還在糾纏方才的許願,小小手指戳在床頭的皮墊上,說:“希望朵朵跟媽媽可以健健康康的。”

明月揉揉她頭發,說快睡,自己收拾著出去預備洗漱。

剛到門口卻聽到朵朵在後小聲補了句:“希望爸爸可以早點來找我。”

元旦都休息,明月也偷次閑,本想睡到日上三竿,朵朵喊她也不理,李葵電話卻打過來,她不接,她就玩命似的一次次打來。

李葵命令式口吻:“晚上老同學聚會,誰不過來誰小狗。可以帶寵物,不許帶家屬,誰帶我就咬死誰。”

說完就要掛,明月連吼帶咆喊住了,問:“怎麽通知得這麽急,有哪些人要去,在什麽地方,幾點鐘開始,我還沒準備好!”

李葵使勁埋汰人:“又不是讓你嫁人,你準備個什麽勁。別太折騰自己,你現在就是濃妝淡抹也艷壓不住本小姐。就這麽定了,下午五點我去接你。”

果真到了五點的時候,明月電話準時響起。李葵坐在樓下車裏給她大大的一個擁抱,隨即發動車子:“再晚更堵了。”

明月系安全帶的時候還覺得不太對勁,總有一種上賊船的感覺。李葵遞給她一個肉麻的飛眼:“真的是正常的同學聚會。”

可傻子都知道,古往今來,就沒有正常的同學聚會。哪次不拆散幾對佳人,成就幾對賤人,那根本就不是合格的同學聚會。

明月的這幫同學自然不能免俗,甫一入席,她就見高談闊論掀起一重浪。同城參與聚餐的現場炫,異地沒來的朋友圈炫,

薄皮兒大餡兒十八個褶,明月實在可惜現場沒有材料,不然明早可以請朵朵吃一大籠他們用嘴吹出來的天津狗不理。

明月趕在星星之火燎到自己的時候,借口補妝去了趟盥洗室,李葵跟在她身後,問:“怎麽了,一臉不對付,不習慣飯菜還是不習慣人?”

兩人四年的上下鋪,革命感情不同於一般,明月跟她實話實說:“除了你,大家都變得挺多的,麻桿都吃成大胖子了,胖子成了大象,猛一進來還以為到了高老莊。”

李葵笑成豬喘,勾著明月背道:“你這口才,不去說相聲太可惜了。我哪有你滋潤,你瞧你比幾年前還有味道。近來忙什麽,工作找著沒?”

明月搖頭:“什麽味?一身的糟糠味。跑了一圈,連第二輪的面試都沒撈到過,現在窩家裏吃老本,以後還靠你接濟。”

李葵仰頭笑:“真謙虛,你那小說還寫不寫?”

“寫,但掙得少。”

“要不要我介紹個兼職給你貼補貼補,我正好有一沓英文文件要校核,沒什麽大難度,保證在你能力範圍內。一百一張幹不幹?”

“美元還是英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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