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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冰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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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遠居的一切,還是老樣子。

朱紅色的宅門,油漆很新,那副寫著秋遠居三字的金色匾額依舊在太陽下閃閃發光,仿佛它的主人從未離開過京城一樣。

心墨端了一杯雨前龍井,來到書房裏,見自家公子拿了一卷書讀得入神,便道:“公子,咱們是要在京城常住下去了麽?”

張居正擡頭看了心墨一眼:“怎麽突然問起這個話來了?”

“奴才的意思,若公子這次還打算在京城常住,咱們是不是該買幾個丫頭婆子來伺候公子日常起居呢?”心墨盡量把話得委婉些,伺候公子的王嬤嬤和竹兒都隨著夫人回南邊了,他一個小老爺們,端茶送飯的事兒確實做不慣。

張居正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心墨也就不敢再問了,自從回到京城之後,公子的心情好像就沒好過。

這時,外邊看門的小廝進來回道:“公子,外面有位女客求見。”

“女客?”張居正微微蹙起眉頭,他交往的都是男子,哪裏會有什麽女客?莫非是高湘聽說自己回京城了,又陰魂不散地纏上了?

想到這裏,那小廝又道:“那女客說,她姓李,是公子的故人。”

“姓李?”張居正的心顫栗了一下,略一沈吟,放下書卷,站起來就往外走。

大門外,停著一輛青布帷幕的馬車,馬車邊,一個女子亭亭而立,裝扮樸素,面容清麗,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李初雪。

一時間,張居正有些恍惚了,他萬萬沒有想到初雪會來找自己,要不是日頭明晃晃地耀人的眼,他真想掐一把自己,看看是不是在做夢。

初雪上前幾步,來到他面前,輕聲道:“我來的冒昧,是不是沒想到?”

“啊——不是,怎麽會,你——還是進來說話吧。”張居正有些語無倫次,想到自己此刻遲鈍的樣子,他有些生自己的氣,可是沒辦法,他在見到這個女子的一剎那,心就亂了。

初雪抿嘴一笑:“你這裏的園子景致很好,要不,你陪我到園中走走吧。”

張居正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走在前邊,給她引著路。

一路上,誰都沒用說話,張居正其實很想開口問一句:“你來找我做什麽?”可是,他的喉嚨就像是被塞了一把棉花,怎麽也發不出聲音來。

初夏的風暖意融融,和著園中花香鳥影,極是幽靜,靜得張居正似乎能聽到自己的心劇烈跳動的聲音。

角落裏的那片茶園,現在是一片綠油油的景象,初雪站定了,彎下腰,摘了一片茶樹葉子在手裏把玩著,低聲道:“還有幾個月,茶花又要盛開了。”

“你到秋遠居來,就是為了看這些茶樹的?”

初雪搖搖頭,眼神中流露出一縷哀傷:“銀歡死了,你知道麽?”

張居正點了點頭:“我昨天才去探望過林潤,他傷心得快要瘋了。”

“你知道他為什麽那麽傷心麽?”

他沈聲道:“自然知道,和心愛的人陰陽兩隔,永遠也不能夠再一起,那種痛楚,豈是常人所能體會。”

“你錯了,不光是這個,林潤最痛苦的不是陰陽兩隔,而是當他發現自己已經深深愛上了一個人的時候,那個人卻聽不到了,永遠也不可能知道了!”初雪顫聲說著,晶瑩淚水蒙住了長長的睫毛。

努力使自己的情緒平靜下來之後,初雪又說:“昨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你被人用箭射殺了,那一刻,我拼了命的想要告訴你,我心裏是有的,就像你心裏有我一樣,可是,你再也聽不見了,再也聽不見了……”

她的聲音微弱了下去,淚水似成串的珍珠,滴落在青翠的茶樹葉子上,然後墜落在腳下的塵土中。

張居正整個人是徹底的呆住了。

不知過了多久,仿佛是冬日冰封的土層突然蘇醒解凍,然後,百花齊放,春意盎然,一股暖流自心底汨汨流出,他的整個靈魂,徹底地有了活力,有了生機。

見她伸出手背,不斷地揩臉上的淚水,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卻覺得什麽言語都無法表達他內心的喜悅和激動,於是,他雙臂一伸,將她緊緊地抱在了懷裏。

她小聲地抽泣著,卻沒有掙脫他的懷抱,而是丟了樹葉,用自己柔軟的手臂蛇一般纏住了他強壯的腰聲,纏得那麽緊,仿佛一輩子也不願意松開。

“初雪,你知道嗎?我本來心如死灰,是你這番讓我活過來了,徹底的活過來了”他哽聲道:“為什麽到現在才告訴?你為什麽要離開我,為什麽要嫁給裕王,為什麽?”

初雪的身子顫抖了一下:“是高湘,她來找我,威脅我,讓我離開你。”

“什麽?高湘”張居正放開了她,迫不及待地盯著她的眼睛問道:“高湘憑什麽威脅你?她又是拿什麽威脅你,迫你就範的?”

“當日,我是冒名頂替入宮選秀的,不這樣做,我爹和弟弟都得餓死,高湘暗地裏查訪我,跑來告訴我,如果不讓你對我死心,就把事情捅出去,這可是欺君大罪啊,我爹和弟弟還有我頂替的錦繡家滿門七八口人的性命——”

說到這裏,初雪再也說不下去了。

聽了這番話,張居正只覺得熱血上湧,他掄起拳頭,狠狠地砸向身邊的樹幹:“混賬!這個賤人,太歹毒了!我要殺了她!”

“你不可以殺她!你也不可以找她算賬!”初雪飛快地,堅定地道:“你這樣做,就等於逼她將我冒名頂替的事情公之與眾,到時候,我娘家和錦繡全家還是一個死字,你替我想想,你不能去找她!”

張居正楞住了,他知道事情的嚴重性,正如初雪所說,所以,這口氣,無論如何也只得忍了。

想到這裏,他又伸手將初雪抱在懷裏,伸手替她拂了拂鬢角的亂發,無限酸楚地問:“初雪,我們這一輩子,難道,就這麽完了麽?”

初雪眨了眨模糊的淚眼,嘴角泛起淒楚的笑意:“居正,最起碼,我們比林潤和銀歡幸運得多,起碼,我們都活著,而且有機會讓對方知道自己的心意,不是嗎?”

張居正定定地看著她臉上的笑容,這淒美的,悲壯的笑容,心底深處,有一個聲音在大喊著,不!不!不能就這樣算了!

“不能就這樣算了!”他幹巴巴,磕磕絆絆地道:“這一輩子,那麽長,我們不能在痛苦和思念的折磨下度過,初雪,我們不能認命!”

他的語氣,又悲愴又無奈,每一個字都像一把無情的鈍刀,割得她心頭鮮血直流。

心,痛的喘不過氣來,初雪猛地撲了上去,溫熱的淚濡濕了他胸前的衣襟:“有這一刻,就已經夠了,居正,我們是相愛的,我們是彼此知道的,就已經夠了。”

說到這裏,她用顫抖的手從衣袖中取出一塊絲怕:“這塊絲帕,是當年我專門為你繡的,繡好以後,卻沒能來得及給你,你拿去,做個念想吧。”

張居正接過絲帕,展開一看,月白色的底子,上面用銀線繡了一支金蕊茶花,仿佛在隨風舞動。

說完這句話,初雪便轉過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張居正伸出手來,想要拉住她,可是手指剛碰觸到她的衣袖,就停在了半空。

看著她娉婷的身影越走越遠,張居正生出一股強烈的不舍,他從來沒有如此珍愛過一個人,可是這個人卻註定了不是他的。

心仿佛剎那間被掏空了,此刻,他才真正體會到了林潤的悲哀。

回到那輛青帷馬車裏,等待她已久的小月見她滿面淚痕,什麽都沒有問,只是輕輕說了句:“小姐,您這個樣子,是不能回王府的。”

初雪嗯了一聲,鼻塞聲重地道:“前面不遠處就是淡然居,咱們去那裏喝杯茶再回府吧。”

主仆二人來到淡然居,叫了雅座坐下來。

初雪的心依舊沈浸在難以自拔的悲傷之中,壓根就沒有心思喝茶吃糕點。

小月見她這般,眉頭一皺,忍不住道:“王爺給銀歡修墓做道場的事,我都已經讓人辦妥當了。”

初雪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說起來,咱們王爺也算得是個癡情種子,明知道人家不喜歡她,還這般為她的後事打算,哼!對待自己正兒八經的妻妾,恐怕都沒有這份心。”

初雪淡淡地道:“你哪裏來的這麽多感慨?”

“小姐,我不是感慨,只是不平,王妃過世三年,王爺去過幾回她的墓地?還有,您是他的愛妾,可是,依我看,他在您身上用的心思,只怕還不及銀歡的十分之一呢!”

“小月,你到底想說什麽?”

“小姐,我只是想說,這樣的夫君,您完全可以不要的!”

見初雪悚然一驚,小月又道:“名分上頭,您只是個妾,又不是他明媒正娶的王妃,要出王府,也不是沒可能呢。”

初雪冷冷地道:“不要胡說八道了,還好這是在外頭,若是在府裏,給人知道了還不將你活活打死了!”

說完,她站起身來:“時間不早,咱們回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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