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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玉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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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咱們今天不去王府了嗎?”張居正的書房裏,心墨見天色已經不早,自家公子卻雙手背負,佇立在窗前沈思冥想,不禁出聲問道。

張居正沒有回答心墨,只是盯著窗外枝頭上那一抹新綠,怔怔地出神。

早就該猜到她不會跟自己走的,她若是願意和他走,當日就不會選擇嫁給裕王。

然而,明知道不可能的事情,卻偏偏還要再去試一試,不試,終究是不甘心。

以前途和志向為重?這固然是她不肯自請出家隨他浪跡天涯的理由,那麽嫁給裕王呢?又是為了什麽?為了什麽?

想到這裏,他突然覺得自己頭疼欲裂。

榮華富貴?他張家也有用之不竭的財富,而且,他還可以給他正妻的名分。

如果她不是為了地位,也不是為了富貴,那麽,她又為什麽要嫁給裕王?

腦海中腦浮現出裕王俊美的臉龐,翩翩美少年,是朝臣們給裕王的評語。

他的心頭像是被紮進了一根尖銳的小刺,生疼生疼。

沒來由的,張居正突然想起少年時在書院讀書的情形,那時,每次有別的學子做的文章得了第一,其他同窗們紛紛嫉妒議論,唯有他,從未有過半點不快。

只因為他深信,他有把握能超越那個第一名,他之所以沒得那個第一,只是因為他不上心罷了。

只要他存心想,那個第一永遠都是他的。

曾經,他以為,自己永遠不會嘗到嫉妒的滋味。

心墨有些擔憂地望著自家公子,他高大的背影像一堵厚實的墻,將窗外的陽光遮擋得嚴嚴實實,房中一片暗影。

自從昨天晚上,自己帶回了小月的回話,公子就一言不發,晚飯也沒有吃,早早就睡下了,今天一早,又是這般情形。

心墨自十歲起就跟著公子,自然知道他為什麽難過,可是,他楞是不明白,高家大小姐雖說樣貌不如初雪美麗,可也是少見的美人兒了,對公子又這般上心,公子怎麽就撇不下初雪了呢。

再好,也都是王爺的女人了,公子這般聰明通透的人,為何偏偏在這事上看不開呢。

想到這裏,心墨有些心為自家公子不平了,那初雪真是有眼無珠,若是跟了公子,公子絕不會讓她做妾。

“公子,今天高家大小姐又來探望夫人了,您要不要——”

張居正回過頭,掃了心墨一眼,心墨嚇得趕緊低了頭,再不敢出聲。

誰知公子居然破天荒地問道:“心墨,你覺得高小姐很好?”

心墨點了點頭。

“那你說,她跟初雪比起來,誰更好?”

心墨仔細想了想,嘴唇動了動,卻又有些膽怯地看了張居正一眼。

張居正輕聲道:“你只管說,我不怪你就是。”

“公子,奴才要是換做了您,不會去想著這兩位姑娘誰更美更好,我會比較這兩位姑娘誰對我更好。”

張居正目光一凝,沒有說話。

心墨繼續說道:“奴才瞧著,自打您跟初雪姑娘相識那天起,都是您上趕著對她好,我就沒見過——她有什麽對您好的地方。”

“你也瞧出來,只是我一廂情願了,她從來沒有真的喜歡過我,對麽?”

見自家公子笑得有些慘然,心墨忙道:“姑娘家的心事,奴才哪裏猜得透,只是高小姐愛慕您,咱們全府上下都知道,您生病的那些日子,她還不顧名聲到你房間裏探視過您,還為您掉了眼淚,從那日起,夫人就正式認她做幹女兒了。”

張居正雙手緊緊抵著著窗欞上凹凸起伏的雕花雲紋,嘿了一聲:“心墨,我差點連你都不如了。”

說完,他仰頭長籲了一口氣,轉身來到飯桌前,坐了下來:“我有些餓了,去拿早點來。”

“廚房裏有高小姐昨日親自下廚做的糕餅,要不我給您取些來?”心墨見自家公子似乎是從此醒悟了,心裏一高興,順口就將這句話問了出來。

張居正淡淡地道:“我已經吃過了天下第一的慈溪點心,其他的點心,再難入口了,還是來碗清粥吧。”

此時,張夫人早已用過了早點,在房中跟高湘閑聊。

自從正式認了幹母女之後,高湘來看望張夫人的次數越發勤了。

張夫人出身江南商戶,自幼做得一手好女工,高湘本是以才女自詡的清高人物,卻在看了張夫人親手繡的一副山居圖之後,開始認真地學起女工來。

今日,高湘把自己近日剛繡好的一幅蝶戲芍藥圖帶了過來,張夫人一看之下,不禁暗暗驚嘆這姑娘的心靈手巧,那五色的重瓣芍藥被她繡得栩栩如生,蝴蝶頭上的觸角纖細逼真,似乎被風吹的微微顫動。

“可惜女兒是初學乍練,不然,可以將畫幅加長加大,再添上一帶遠山,一匹駿馬,馬蹄周圍蝴蝶翻飛,那意思就出來了。高湘看著絹布,有些惋惜。

張夫人笑道:“我又不是宋徽宗,哪裏就能考到這樣刁鉆古怪的題目(註),不過是長日無聊,聊以解悶的玩意罷了。”

高湘嫣然一笑:“我打小不愛女工,只是見娘的手藝巧奪天工,才激起了好學之念,若說長日無聊。我家中姨娘是極多的,也頗有幾個愛詩愛畫的,日常談論談論,卻不無聊。”

張夫人早就聽說高拱的小妾眾多,卻沒想到高家小妾裏還有那麽多通曉書畫的,這才子納妾,就是跟平常人不一樣啊。

想到這裏,她笑問:“你的姨娘們畢竟都是已嫁之身,又都是長輩,一起言談,難免不盡興,你為什麽不找你的表姐妹們玩去?”

高湘垂下眼簾,輕聲道:“三個表姐,四個表妹,都已嫁為人婦了。”

張夫人聞言,不由得仔細看了她一眼,只見她身穿一件菊紋淺金色綾襖,水綠色百褶裙,秀美的臉蛋上有著淡淡的惆悵,想到她今年已經整整十九歲了,不覺有些過意不去。

這姑娘,原本也不是特別惹人疼愛,只是兒子病重的那些天,她不顧世人非議,在他床前潸然淚下的一幕,讓張夫人感動了.

她認了這姑娘做義女,也希望兒子能夠放下對她的成見,畢竟,做娘的,都希望兒子娶個對他掏心掏肺的媳婦。

想到這裏,她便轉臉吩咐香兒:“我這裏有幾枚新到的玉器,你把公子叫來,幫我鑒賞一下。”

香兒答應著去了。

高湘看著小丫頭將一匣子溫潤透亮的玉佩,玉鐲,玉簪,玉扳指一一擺放在炕桌上,便奇道:“這些玉器是娘親自挑選的嗎?”

“我整日裏看賬簿都看不完,哪裏有空去選玉器,這些東西,都是我娘家珠寶鋪子裏的新品,我父親著人送給我們娘兒倆個日常戴的,湘兒,你看,這成色還成嗎?”張夫人拈起了一枚玉扳指。

高湘迎著亮去看那玉扳指,越看越驚,這般絕世好玉,張夫人的娘家居然像運送個尋常菜肴一樣,一股腦堆放在木盒子裏就送來了,這家人是太粗心了還是太有錢了?

“娘,是外公那邊給咱們送好東西來了?”一個清朗的聲音在耳畔響起,高湘心頭猛地一跳,低下頭,用眼角的餘光瞥了一眼門口。

那身穿寶藍色錦袍的英挺身影,不論什麽時候見到,都讓她不可遏制地臉紅心跳,想控制,都控制不來。

“是呀,你上次不說沒有扳指戴麽?你外公給你送來了好幾個,你快些來看看。”

張居正走上前去,伸手就要去取桌上的扳指,張夫人笑道:“你湘妹妹在這裏,怎麽也不知道招呼一聲。”

漫不經心地朝她臉上瞄了一眼,張居正閑閑地道:“湘妹妹好,有勞你幫我陪伴娘親。”

高湘忙道:“哥哥說的哪裏話,陪娘的時候,我也很開心的。”

張居正點了點頭,再不看她:“你開心就好。“

還是那般波瀾不興的淡然,還是那樣心不在焉的冷漠,一陣強烈的挫敗感湧上心頭,高湘忍不住用牙齒緊緊咬住了下唇。

“正兒,先別忙著挑扳指,你倒是先挑根玉簪子。”張夫人微笑著對兒子道。

張居正低頭仔細一看,幾只玉簪都是女孩兒家的飾物,便笑道:“娘,這些簪子,都是姑娘家戴的,可沒我什麽事兒,您讓我怎麽挑呀,我還是找我的玉佩和扳指好了。”

“叫你挑你就挑,哪來這麽多廢話!”張夫人嗔怪地瞅了兒子一眼:“你自己是不戴,可是你總要娶媳婦的,你將來的媳婦也不戴這個麽?”

聽到張夫人那句:“你將來的媳婦。”高湘的一顆心幾乎要跳出了胸腔,張居正根本就沒有議親,張夫人要他挑簪子,是要送給誰

想到她方才說話時,含笑的眼神明顯就飄在自己身上,極度的興奮與緊張令高湘的呼吸都有些靜止了。

張居然不說話了,他的目光在那些閃著溫潤光澤的玉器間來回穿梭了一遍,伸手拈起兩枚玉簪。

張夫人問:”怎麽,你還想一次挑兩支?難不成還想娶兩個媳婦不成?“

張居正的語氣裏顯出了少有的客氣:”娘不要一心想著未來的媳婦,您難道忘了,這裏還有個湘妹妹嗎?“

張夫人心中一喜,以為兒子終於是想通了,待要說兩句鼓勵的話,卻礙於高湘女孩兒家,面皮終究是薄的,也不好說破,只含笑道:”你有這個心,娘是再高興不過了。“

誰知張居正接著舉起手中的玉簪:“這枚梅花簪,娘替我收著,留給我未來的媳婦,至於這枚蓮花簪麽,就送給湘妹妹吧。”

房間裏瞬間沈寂了下來,除了張居正之外,人人臉上都露出了尷尬的神色,連空氣似乎都凝固了起來,香兒更是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張居正伸出手,將那枚和田碧玉雕成的蓮花簪遞到高湘眼前:“妹妹且收下這枚玉簪,日後出閣壓箱,權當是哥哥給你的陪嫁。”

高湘一張俏臉漲得通紅,身子也輕輕顫抖了起來,咬牙道:“多謝哥哥厚意,既然如此,妹妹就收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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