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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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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館中一片寂靜, 那些本該來往的人,在此時突然隱匿了蹤跡。

“刀烈春。”他緩步而來,將她仔細打量一番,“你竟還敢回來。”

刀烈春盯著他,抿唇不語。

公子絕看她這般如臨大敵的模樣,不由笑了:“你覺得你能勝過我?”他手腕一翻, 雕花精致的劍鞘在掌心一轉, 嗆啷一聲, 滑出一截雪白的劍刃。

“你的武功是何人所教, 師承何處,我還會不清楚麽?”他嘴角含笑,眼底卻是冰冷, “既然背叛了我,背叛了若愚閣, 便應當知道結局!”

刀烈春握緊刀柄, 分毫未顫。

她說:“若愚閣是個吃人的地方, 我不想再待下去了!”

當年那個衣衫襤褸的落魄孤兒, 如今已是江湖上排的上名號的女俠,一雙眼亮得驚人,唇色艷如丹砂。長發高束, 露出一段霜白的脖頸,如一把剛鍛磨過的刀。

不,或許這樣說更好些,她站在那裏, 微昂著下巴,便是一段淬歷了風霜雨霧的鋒刃,在此刻破曉而出。

“這便是翅膀硬了。”公子絕拔劍,“沒有人能背叛若愚閣。”

“從前沒有,是因為想要背叛的人都被殺了。”沈樊成插話,“現在沒有,未來也不會有,是因為若愚閣很快就要不在了。既然都不在了,就沒有背叛一說了。”

“呵。”公子絕一聲輕笑,目光轉向沈樊成,“不愧是沈少俠,少年大才,胸懷壯闊。”

“不敢當不敢當。沈某也就靠這張嘴皮子混混江湖了,論武功不一定打得過別人,論口才倒可以氣死點人。”沈樊成謙虛道,“聽說有不少老前輩都被沈某氣得不輕。”

“哦?”公子絕劍尖一轉,“少俠一身好武藝早已聞名江湖,此刻又何必妄自菲薄。在下慕名已久,不如今日便來討教一二。”

沈樊成道:“這就不必了吧。你那些屬下,早就和我討教過了。”頓了頓,“哦,不好意思,我忘了他們並沒能回去告訴你討教的結果。”

公子絕並未顯露出怒色,反倒笑意更深,只是那笑意在這初秋之際,顯得格外涼薄:“如此不是正好?你我便在此切磋一回!”

他足尖一點,鴉青色的衣角在風中獵獵揚起,細長的劍劈開晨霧與曦光,裹挾著無盡冰棱刺來。

沈樊成與刀烈春同時躍起。

鐺!

“二對一?”公子絕瞇了瞇眼。

沈樊成道:“對付若愚閣閣主,兩個人也不為過吧?”

“傳出去可不好聽。”他諷笑。

沈樊成不為所動:“無妨,反正沈某的名聲在江湖上已經那樣了,也不多這一個。想來刀烈春也不會在意——!”

這一個意字,他陡然暴起,劍勢劇變,招招繁覆而緊湊,劍尖挽花,劍芒明滅閃爍,直逼而去。

公子絕一仰一避,劍鋒擦著他的鬢角滑過,耳邊一片尖唳。

一把刀當頭劈下。

白晃晃的刀面在陽光照耀下折射出一片明光,罡風呼嘯而至,一片葉子悠悠落下卻又瞬時被氣流沖歪了去。

光影被割裂,公子絕眼中倒映出一片薄薄的刀鋒。

時間在一剎那被無限放慢。

他看見一根頭發在刀鋒處被割斷,斷裂的那半根便霎時飄搖而去。

他冷笑不語,驟然翻身,長劍反手一挑,直直撞上刀鋒。

鏘!

一股大力自虎口傳來,兩人俱是微微一震。

公子絕腳底一滑,如一尾游魚退開三尺,指尖輕輕擦過劍身。

“刀烈春,你還是老樣子。”他昂首道,又看向沈樊成,“沈少俠倒是好功底,確實百聞不如一見,不知師承何處?”

“師承何處,與你無關。”沈樊成心底微沈。高手過招,即刻便能感覺出高下。

若他在狀態最好之時與他決鬥,或許還有四五分勝算。但此刻他有傷在身……腰腹處稍稍一繃,便覺得多了幾分濕潤之意。

公子絕眼風一掃,道:“受傷了?看來若愚閣那幫蠢貨也並不是全無用處。”

沈樊成哼笑:“還好,尚可一戰。”

“我本無意與沈少俠為敵,奈何少俠作繭自縛。”

“那我還得謝謝你咯?”沈樊成撇嘴。

刀烈春低聲:“待會我從正面纏住他,你從後面攻去。”

“好。”

公子絕手腕一翻,起勢便是一個鋒銳的劍花。

刀烈春提刀迎上,沈樊成虛晃一招,便閃至公子絕身後。

三人相鬥片刻,只見刀光劍影閃成一片,嗡嗡錚錚響作一團,動作之快、之利、之精,若是叫懷才書生瞧見,必然能當即呵成一部絕妙篇章。

這一場江湖上頂尖的盛宴,卻在這個平庸的小鎮醫館裏悄然發生。

“阿絕——”

院子裏突然響起一聲尖銳的驚叫。

公子絕的身子忽然一晃。

沈樊成看準了破綻,一劍刺去,幹凈利落,瞬時紮進他腰眼。

刀烈春眼神一轉,立刻放棄與公子絕的纏鬥,幾步飛燕踏雪便躍到三丈開外,雪白長刀橫於女子纖細的脖頸間。

公子絕一個轉身削開沈樊成的劍,禍水順勢割破他的衣服,像割開一張宣紙,深紅色的水漬登時洇透了布料。

那一削,用盡了狠勁,沈樊成不得不後退幾步來減緩沖擊。

他喘了口氣,悄悄捂住自己的腰腹,看了一眼公子絕背後,也是一片狼藉,不由心下平衡了許多。

公子絕持劍而動,眼眶瞬紅:“玉笙!”

刀烈春眉目沈凝,如同臘月凝結在枝頭的冰雪。她毫不留情地刀尖一壓一擦:“你再往前一步,我便殺了她。”

樓玉笙梗著脖子,滿眼驚懼。

血液順著脖子和刀面流下,一半滲入衣襟,一半滴落在地。

送她而來的馬車停在身後,馬不安地動著蹄子,兩個護衛抽劍上前,不敢妄動。

“你放了她!她是無辜的!”公子絕攥著劍柄,青筋暴起。

刀烈春冷笑:“我又不傻。”

樓玉笙的眼淚奪眶而出,嗚咽不止:“對不起,阿絕……我拖累你了……”

“玉笙,別怕,別怕……”公子絕厲聲道,“刀烈春!這是你我的事情,她不過是手無縛雞之力的一個弱女子——”

“殷佑微也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刀烈春擡高聲音,“她也被這樣挾持過!那時候你就是這麽為難沈樊成的!”

“阿絕,是我拖累了你!”樓玉笙聲音沙啞,“我原以為你我可以美滿一世,沒想到……沒想到如今還是……”

一陣疾風刮過,吹開她臉上的面紗,露出底下遮掩著的冰裂陋痕。

“阿絕,我總是對不起你!你千萬不要被我所累!我們來世再見!”她閉了眼,往刀鋒上狠狠一撞!

“玉笙——”他疾奔而來,後背的傷劇烈一扯,加上心神大震,叫他腳下一個踉蹌,險些跪倒於地,還靠長劍撐了一下。

刀烈春也是一悚。

樓玉笙要是真死了,他們也徹底完了。

電光火石間,她一個旋身,刀鋒往外一撤,叫樓玉笙撲了個空。

樓玉笙輕聲道:“把我丟給那兩個護衛。”

刀烈春一楞,當即照做。

樓玉笙跌向馬車旁,那兩個護衛急忙去扶。

刀烈春回身提氣,直奔沈樊成而去。

公子絕與她擦肩,根本顧不上對她出手。

刀烈春喘著氣,對沈樊成道:“你還好吧?”

沈樊成點點頭:“還好。”他一擡下巴,“快跟上去,看看樓玉笙在玩什麽把戲。”

樓玉笙在護衛懷裏劇烈掙紮起來,哭喊道:“你們放開我!你們放開我!”

公子絕急急而來,一道劍氣滑過,那兩個護衛手臂上頓時分別增了一道深深的傷口。

公子絕將她抱入懷中:“你怎麽樣?”

樓玉笙泣不成聲,脖子不斷往外淌血:“對不起……可是我,我很害怕……你把我一個人留在那裏,有人說你此去危險,我就有些擔心……我只能以死作脅讓他們帶我出來!”

公子絕不斷抹著她的血,眼睛濕潤:“你這是何苦……我叫你好好待著等我的。”

樓玉笙哽咽道:“而他們……他們送我來的時候……又很不規矩……方才我想,我這般無用不懂事,既容易成拖累,又容易無法守身,實在是無言茍活……”

噗。

噗。

血肉撕裂的聲音響起,公子絕捂住她的眼睛。

“主上勿……”那兩個護衛滿眼驚駭,不明白為什麽事情突然失控。他們來不及說出一切,便就此了無聲息,倒地的一霎,雙目仍然圓睜。

“是我無法保護好你——”公子絕低頭看她,心神大亂,幾乎不能呼吸。

樓玉笙伸手抱住他的脖子,聲音微弱:“阿絕,我好難受……我要說不出話了……我是不是要死了……”

“沒有,你這個傷不會死的!”

“阿絕,你動一動,我想吹風。”

公子絕抱著她挪了挪,將她的臉面對風吹來的方向。

後背對敵,空門大開。

沈樊成和刀烈春不由交換了一個眼神。

樓玉笙的雙臂如水蛇一般攀附而上,她看著沈樊成和刀烈春,口中說著:“阿絕,我有幾句話,你一定要聽好。”

“你說,你說。”

碧空湛湛,早間的風帶著泥土與青草的味道撲面而來。

“我八歲那年第一次見你,便喜歡上你了。我想,世界上為什麽會有這麽好看的男孩兒。”樓玉笙伸出右手,虛虛指了指公子絕的左肩胛。

“你十一歲走的那天,我回去哭了很久,我想,恐怕以後再也見不到你了。”她語氣溫柔,換了左手,虛空指了指他的右肩胛。

沈樊成和刀烈春再次交換了一個眼神,彼此從中讀出了同樣的意味。

“後來我再次遇到你,我想,原來這個世界上,真的是有神明的。”她嘆息著,看著沈刀二人,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公子絕的後背左上角。

沈樊成忍不住無聲抽氣。

刀烈春亦是繃緊唇角。

公子絕在微微地顫抖著。

樓玉笙覺得自己的肩膀慢慢變得濕潤。

“你哭了麽?”她輕聲道,“沒什麽好哭的。一切都過去了。現在,我只想告訴你——”

她從袖口摸出一支簪子,簪尾點翠團花,簪尖在陽光的映照下,閃現出明滅不定的光暈。

她面無表情地擡手,幹脆地捅進了他的後背。

“這世上,我最愛你。”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營養液:洋洋洋洋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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