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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報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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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富貴的人, 多半只是一無所有的山民一樣。樂-文-叫富裕的地方, 十有□□貧瘠不堪離富裕遠得很,

富裕村就是這樣的一個地方,國家級貧困縣的貧困鄉, 深山老林交通不便, 十五年前才有電, 五年前鄉政府所在地才通公路, 離開了鄉, 稍微做了一下休整,吃了一頓飯之後, 往前開了不到一公裏就沒白色路面了,只有村級的土路, 剛剛下過雨的道路沆沆窪塵泥濘不堪, 我的二手捷達幾乎要在山路上顛簸碎了才到達目的地。

進了村之後,趙爽指著村子裏第二條街上嶄新的房子說道,“這是我家。”

房子一看就是新蓋的, 很典型的東北農村新民居格局, 三間鐵皮陽瓦蓋房子,一間車庫,正面的墻上貼著白色的瓷磚, 看起來頗為鮮亮,院子外面停了兩輛□□車,院子裏面有幾個村婦坐在一起摘菜。

看見我的車停了下來,她們都望向了這裏, 這幾個村婦都很年輕,年紀最大的也絕對沒有超過三十歲年輕的也就是十七八歲的樣子,因為是夏天的原因都穿著半袖或者是紗裙,富裕村雖貧瘠,但村裏人出外打工的多,這些村婦們穿著並不土氣。

我剛把車停穩,坐在後排的趙爽就推開了車門跳下了車,像是歸巢的燕子一樣跑回了家裏。

我看了黃書郎一眼,“這房子……怎麽有些怪?”

“有怨氣。”黃書郎道,他下了車看向房子那裏,幾個村婦看見他下車了,紛紛交頭接耳起來,看得出來對他的皮相頗為驚艷。

我們進了院,奇怪的是趙爽沒有進屋,而是進了車庫。

我們跟著她走到了車庫,車庫裏面東西不多,都是些舊家俱之類的,在一角擺著一張床,床上躺著一個枯瘦的老人,老人閉著眼睛一動不動,如果不是胸口還有起伏,看起來簡直像個死人。

“奶奶……”趙爽走到她跟前摸著她的手,坐到了她旁邊。

“這就是你奶奶?”我驚訝地問道。

“是啊。”趙爽掀開奶奶的被子查看奶奶,一股惡臭撲面而來,我忍不住向後退了兩步,“姑姑!姑姑!”她大聲地喊著。

“怎麽了?”剛才在院子裏摘菜的婦女中最年長的那個本來就跟著我們過來了,聽見趙爽喊人,走進了車庫。

“我奶奶又拉屎了!都幹在屁股上了……”趙爽說道。

“哦,小盆在床底下,你替她收拾吧,我這裏還得摘菜呢,晚上家裏要來客。”趙爽的姑姑說道,她捂著鼻子向後退了退,一臉的嫌惡,看見我驚訝地看著她,她笑了笑,“我媽大小便失禁,在屋裏不好整。”她好像在說什麽理所當然的事一樣。

“有沒有去醫院看看?”我說道。

“她就是老病,不用去醫院。”趙爽的姑姑道,“你是打電話問地址的那個人吧?你是保潔公司的?趙主任咋死的啊?我們剛聽著信兒……江南呢?”她好奇地問道。

“我們不是保潔公司的,是趙主任請來看病的。”我說道。

“看病……”趙爽的姑姑琢磨了一下……露出了些許慌亂,“看啥病啊……”

“外病。”我看著趙爽熟練地從床底下拿出破舊的塑料盆小跑著去端水,拿一個看不出顏色的“戒子”幫奶奶擦拭身體,“這孩子真懂事兒。”

“她生下來就是她奶奶哄的,也該盡盡孝了。”趙爽的姑姑不為所動地說道,好像眼前艱難地替癱瘓老人擦拭糞便的小姑娘不是她侄女,躺在床上的老人不是她母親一樣。“你說你是看外病的?走,到外面咱們仔細嘮嘮,屋裏味兒大。”

趙爽擦幹凈了糞便,我看見老人的兩側屁股上深深的褥瘡,老人不是癱瘓一兩天了,趙瘸子死之前就躺下了才會有這麽深的褥瘡,當然了,這也是沒人仔細護理經常擦洗翻身的原因,褥瘡沾水本來應該痛入骨髓,老太太卻連哼都沒哼一聲……想來已經是在熬時候了。

趙爽麻利熟練地給老人換上了新戒子,又拿藥膏給老人塗抹,我眼窩子一熱……也覺得沒辦法在這裏呆了,跟著趙爽的姑姑出去了。

“是趙爽在伺候她奶奶呢?這孩子可真好。”村婦裏面穿紅衣裳的少婦說道。

“她不伺候誰伺候啊,自從老太太躺炕上快一年了……我哥活著的時候我跟他說,反正他也在外面打工,我男人也不在家,不如我搬過來伺候媽……我哥不樂意啊……現在我哥也沒了……”趙爽姑姑大大方方地說道,“反正就是熬時候,誰伺候都一樣。”她坐到板凳上繼續摘菜。

“你這話說的……”紅衣少婦顯然想要說幾句公道話,“咋地那也是你親媽,你可真忍心。”

“哼!我親媽!你年輕,沒看見她當初對我的狠勁兒!我還沒板凳高呢就天天早晨起來給全家做飯,給全家洗衣裳,人家孩子都念書,我媽連買鉛筆的錢都舍不得出,非留我擱家幹活,跟我白天班(一般大)的全屯子這麽多人,有幾個跟我似的是個睜眼瞎?出去打工只能刷碗,連端盤子都沒人要。我虛歲剛十六她貪圖彩禮錢把我打發出門子了,我的心早讓她傷透了,我不管別人背後咋嚼我的舌根,我就不伺候她。”趙爽姑姑說著說著紅了眼睛。

“唉呀,都是過去的事了,桂芬你提這些幹嘛!你現在過得不也挺好的嗎?男人能掙錢,兒子長得又高又壯,你在家裏說了算吃了成的……小紅,你也是的……我不讓你說你非說!”村婦中穿白衣裳的說道,

“你們啊,來得都晚……真是啥也不知道啊。”趙桂芬抹了抹眼淚進屋拿了兩個凳子出來讓我跟黃書郎坐,還沒來得及說話,車庫裏就傳來什麽東西打碎了的聲音。

“趙爽!你把啥打碎了!”趙桂芬一邊說一邊過去看,“這孩子!毛手毛腳的……”她進了車庫之後,穿紅衣服的那個往地上啐了一口。

“小紅,你別這樣。”穿白衣服的拉了拉她。

“我就看不慣她那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死德性,趙瘸子就是個錢串子,只進不出,在城裏這些年可沒少賺錢,除了這房子肯定存了好幾萬,還有車禍賠償……不給她給誰啊?趙爽一個小姑娘能吃多少喝多少?最後不都便宜了她!”小紅壓低了聲音說道,“早知道這樣,當初真不如把我表姐介紹給趙瘸子。”

“咋地?你可別坑你表姐了,她都已經是二婚了還帶著個兒子,你還想讓她三婚啊?再說了,真嫁過來了,賺產就能歸你表姐?”

“我們家可不是那沒根沒蔓來歷不明的人家,我表姐要是嫁過來了,趙桂芬休想霸占財產。”小紅說道。

“你可得了吧,趙瘸子缺德帶冒煙的……我跟你們說……”在旁邊一直沒說話穿淺灰衣服的女人招了招手,幾個女人頭湊到了一起,女人說了幾句話。

小紅罵了一句,“真TMD畜牲!連自己閨女都下得去手!他得手沒?”

“沒有,那孩子跑了,大過年的在外面蹲了半宿……我瞧著可憐給叫我們家去了,我們家掌櫃的狠狠揍了趙瘸子一頓,他不敢了。”穿灰衣服的女人說道。

“真不是人,真不是人……幸虧我沒把我表姐介紹給他。”小紅念叨著。

我在旁邊聽著心驚肉跳,死了的趙瘸子太不是人了,竟然對自己的女兒下手,難怪趙爽一副木然的模樣,小姑娘受了多大的打擊啊!

趙桂芬從車庫走了過來,我知道她聽見這邊說的話了,卻假裝沒聽見的樣子,坐下來神色如常地問我們,“你們剛才說你們是趙主任請來看病的?我們屯子到底犯了啥病啊?連趙主任在內這都死了……六個了!有人說是頭一個讓四輪車撞死的王老五墳沒埋好,要扯三拽兩找人跟他一塊兒走……可老王家已經遷墳了啊……”

“趙主任還沒跟我細說呢就出事兒了,我尋思想畢竟人命關天,我已經伸了手就得管到底,這才把孩子送回來,想來問問你們知不知道是咋回事兒,趙主任臨死之前跟我說……是報應。”

一聽說是報應趙桂芬的臉都綠了,旁邊摘菜的村婦中年齡比較大的兩個臉色也難看了起來,其中就有穿灰衣服的女人,她站起身……“那個……我剛想起來,我家小雞兒還沒餵食呢,我回家餵雞去了。”說罷用圍裙擦了擦手,快速地走了。

她出了院子開了隔壁院子的門,原來她家跟趙家是隔壁鄰居,當初出了什麽事……她肯定一清二楚。

“趙主任……真的……這麽說的?說是……報應?”趙桂芬說道。

“是的,她是這麽說的。”

趙桂芬站了起來,“你們倆個進屋,我們進屋說。”

我跟著趙桂芬進了屋,屋裏是新裝修的,地面擦得亮晶晶的,南屋的炕上鋪著新炕革,被子整齊地疊在一起,地上擺著有些歷史但不破舊的三人沙發,看得出來趙桂芬是個很勤快幹凈的婦人。

她坐到了沙發上,我跟黃書郎坐在了炕上,我從窗戶能看到那幾個村婦都沒走,伸著頭聽著我們說話。

“報應。”趙桂芬低頭摳著手指甲,好像裏面有什麽臟東西一樣,“我弟弟挺聰明的……十四歲那年上學的時候讓山上滾下來的石頭把腿給砸折了,農村人……也不會治,只能找土大夫看,一來二去的耽誤了,他就瘸了,從那以後他就變了,性格越來越奇怪,十八歲的時候不顧我媽的阻攔到外面賺錢去了,大概……十一年前吧,我婆在山外面,離這兒挺遠的,那個時候我兒子才六歲,我聽我一個遠親提起才知道他回家呆了有半年多了。”

她深吸一口氣繼續說,“我回了娘家想要看看他,誰知道……我發現他竟然在菜窖裏藏了個女的,我問他是咋回事,他說是在路上撿的精神病,他尋思著自己沒媳婦兒,就領回來了,怕跑丟了關起來了……那個時候已經是冬天了,我好說歹說跟他和我媽發了火,他這才把那女的從菜窖裏挪了出來,那女的太慘了,大冬天的穿著我媽的破棉襖,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我弟弟不是人啊!就是個畜牲!我實在看不下去眼了,給她治了傷,她拉著我讓我救她……她說她是城裏的大學生,讓我弟弟綁架回來的,可是……”趙桂芬哭了起來,“可是我弟弟……我弟弟當時都二十五了,也沒個媳婦兒,他那樣找個女人多難啊,我家又窮……我跟我媽商量著,張羅了幾桌酒,讓他們結婚了。”

她說得輕描淡寫,手卻抖個不停,身上不停地冒著冷汗,她已經盡量輕描淡寫了,我卻從中聽出了那個女孩的悲慘,一個女大學生,被人關到地窖裏□□作踐了半年,出來了之後又被迫“結婚”,那是一段多麽暗無天日慘無人道的時光啊。

“後來呢?”我問道。

“後來她懷孕了,不吃不喝的整天就是作……我看她是真瘋了……懷孕八個月的時候就覺病要生孩子,是村裏的婦女主任趙小芹替她接生的,我聽見……她求趙小芹讓她通知她家裏人救她出去,趙小芹表面上哼哈答應了,也罵了我弟弟不懂法,法肓,早晚讓警察抓去蹲大獄,轉過頭又勸她,已經生了孩子就看在孩子的面子上跟我弟弟好好過……”

趙小芹不是普通的村婦,她是村裏的“婦女主任”,那個姑娘對趙小芹還是抱著一絲希望吧。“她是怎麽死的?”

“趙爽生下來之後,我弟弟嫌棄是個女孩,剛三天就打她罵她,□□她……我打了我弟弟,趕他走!伺候她出了月子,她那個時候不說不笑,給吃就吃給穿就穿,我以為她想開了就沒事了,再加上婆家那邊實在離不開人,我就走了……後來聽說她逃跑了,被村裏的孩子看見了喊了大人來,我弟弟帶著幾個人把她追了回來,綁在院子裏……活活把她打死了。”趙桂芬哭了起來,“我弟弟變態啊,把她就埋在……就埋在菜窖裏。自己出去打工了……我現在想起來了,死了的幾個人……就是當初一起追她的那些人,那個孩子……就是江南。”

我的心糾結在了一起,幾欲嘔吐,難怪……難怪死了那麽多人,難怪一聽說報應就有人變了臉,還有那個穿灰衣服的鄰居,她應該知道得一清二楚,她當初做了什麽?旁觀?勸說了?可誰也沒有做真正正確的事,救那個可憐的女孩一命。

該死!都是該死的人啊!

我頭暈腦漲地從屋裏出來,那幾個圍觀的女人已經四散逃了,我隔著木板隔成的隔墻看過去,隔壁穿灰衣服的女人一手拎著行李包,一手領著一個孩子往外走。

“你們都知道!”我追了過去,隔著板杖子道。

“我男人當時不在家!我不敢!我不敢管啊!我勸了啊!我說了不少好話,告訴趙嬸對那女孩子好點!我說話了啊!”穿灰衣服的女人說道,“別找我!別找我!”

她擺著手,轉身鎖上了門,領著孩子低著頭向前走。

遠方傳來一陣佛樂和哭嚎聲,我們順著聲音看過去,一輛四輪車裝著棺材從村外行駛了過來,車上滿滿的都是花圈,在車前面掛著“趙小芹千古”的挽帳。

“找她!”灰衣女人說道,“找她!村主任!村長!他們都知道!我找過村長!找過!當初村裏連公路都沒有,只有他辦公室裏有一部電話!當初趙瘸子打她的時候我找他了……他說管不了,我要打電話報警他不讓!趙小芹把家裏的門關得死死的,假裝不在家!他們!他們沒有一個好東西!找他們!”

是啊,沒有一個好東西,沒有一個是無辜的。我是農村人,我知道村主任在村裏的權威,他只要出來說一句話,那個女孩至少不必死!可他竟然連報警都不肯……

所以下一個死的會是他?

作者有話要說: 寫這個故事的時候我的心糾在一起,很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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