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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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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院開給網絡作家的培訓為期一個月, 開課時間在一個月後。謝青考慮到培訓期間肯定沒有那麽多時間寫稿, 打算在開課前的幾個雙休日都加加班。

此前她都是周一到周五盡量多寫一些, 周六周日踏踏實實休息, 放空大腦。

7月20號星期六,陸誠回了趟順義的家。

楚誦的高考結果出了, 家裏請了親戚們來,辦慶功宴。

他最終還是報了更適合自己的Q大,讀材料工程專業。陸誠聽說之後心裏八卦了一陣, 在楚誦打電話通知他慶功宴的時候, 忍不住旁敲側擊地打聽,想知道他是不是跟女朋友分了。

楚誦嘆息著懟他:“您是不是我親哥啊……”

陸誠摒笑:“半個。”

“半個親哥也是親哥啊!”楚誦聲音悲憤, “能不能盼我點好?”

他說他和女朋友沒分手, 就是老師得知他想改報B大之後覺得他腦子有坑, 跟家長一起開導了他一陣。他冷靜下來,覺得大人們說得有道理。

陸誠聽得笑:“不錯嘛,關鍵問題上很清醒。”

楚誦又說:“再說,我覺得你說得也對。B大和Q大離得很近, 不影響我談戀愛。”

頓了一頓,他又告訴陸誠:“不過我女朋友成了你學妹耶……”

陸誠應得很敷衍。他能理解楚誦在熱戀之中逮誰都想聊女朋友,但他真沒什麽理由對弟弟女朋友表示關切……

問清楚慶功宴的時間, 陸誠就掛了電話。

到了當日, 他在下午三點多出門。這天是星期六, 出京方向不太堵, 四點多就到了, 親戚們都還沒來。

這套房所在的別墅區比靈墨工作室那邊講究,靈墨所在的小區還有不少車需要停在公共區域,但在這個小區裏,每一幢小樓下面都有三層的地下空間,最下面一層就是私人車庫,院子裏也還可以再建一個地上的。每家的停車空間都夠了,小區的路面上一輛車都見不到。

陸誠手裏門禁卡,直接把車從院外開進了地下的私人車庫裏。乘電梯上到院子裏,看到楚文婷和她的現任丈夫趙明軒正在親手折騰戶外燒烤的東西,小女兒趙秋雁也在,看到陸誠,便跑過來:“哥哥!”

她一喊,夫妻兩個循聲望去,楚文婷頓時像看到救星,朝陸誠招手:“陸誠快來幫幫忙!”

陸誠一哂,抱起趙秋雁,走上前去:“怎麽了?”

“你會點火不會?”楚文婷看著爐子裏的燒烤炭嘆氣,“我和你叔叔折騰半天了,它就是不著。”

陸誠失笑:“這我也不在行啊。”想了想,提議說,“要不請附近燒烤店的來幫幫忙?”

趙明軒一聽就樂了:“你可拉倒吧,一家子都點不著個炭,還請人幫忙,丟不丟人?”說著搖頭一嘆,轉而又招呼陸誠,“你快進屋歇著去,我們再努努力。”

陸誠沒多客氣,應了聲好,把趙秋雁放下,自己往屋裏走。

還沒進門,正從裏面出來的老人又令他止了步。

對方也笑容頓失,兩個人對視三秒,陸誠低了低頭:“爺爺。”

其實他是楚文婷的父親,非得論個輩分關系的話陸誠應該管他叫姥爺,但這麽多年都是在叫爺爺的,就像在大街上隨便找一位老人問路都可以叫爺爺那樣。

楚老爺子又看了他兩眼:“你怎麽也來了?”

陸誠:“楚誦說今天……”

他沒說完,幾步外的楚文婷一個眼風蕩來:“爸,你別找事兒啊!”

楚老爺子冷淡地回看過去。

他平常住在市裏,不和女兒女婿住,陸誠也不會往他那兒去,一年都不一定能見到一回。

可只要見到了,楚老爺子勢必戾氣橫生。

過去的事對大家來說都是一筆爛賬,陸誠因此好幾次想過不如斷掉聯系對誰都好,反正這個家裏他和誰也不沾親,最後又都被楚文婷勸住。

楚文婷是真對他沒意見,他也知道自己欠楚家的。但每次和楚老爺子碰面,都是真的搓火又憋屈。

譬如當下,楚老爺子被楚文婷嗆過之後也不跟陸誠懟了,坐到門廊下納涼,搖著扇子,嘴裏罵罵咧咧:“為了個姓陸的你嗆我,真不知道他是親兒子還是我是親爹。”

楚文婷瞪眼:“楚詩楚誦從前也姓陸。有本事您罵陸敬山去啊,見天兒拿個小輩兒出氣兒您也不嫌跌份兒!”

陸敬山這個名字猶如魔咒,能輕易點燃楚家每個人的怒點。楚文婷又是個女強人,楚老爺子年輕時更曾戰場廝殺,兩個人脾氣都烈,爭吵驟然升級。

互不服輸,針鋒相對,陳年舊事被一筆筆翻出。觀念的不同,讓本不該因此事產生矛盾的父女形成對立之勢。

在最初的時候,這種爭執總會令陸誠惶恐不安,但這麽多年過去,他已經習慣,並且疲於應付。

嘆息搖頭,他言簡意賅:“別吵了,我先回去了。”說完就朝院子對面的直梯走去。

楚文婷趕緊追他:“陸誠!”

陸誠停腳,勉強笑了下:“改天我請您和楚誦吃飯。”

他眼底一片黯淡,楚文婷的手一滯,只好松開。

“開、開車當心……”楚文婷一句叮囑說得磕磕巴巴,趙明軒略作踟躕,跟上了陸誠,跟他一起進了電梯。

電梯門關上,趙明軒嘆氣:“行了,別難過,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想法,老一輩的思維不好改,你甭跟老人計較。”

“我知道。”陸誠點點頭,趙明軒又說:“你爸那邊……”註意到陸誠的神情又即時改口,“陸敬山那邊的親戚的事,我聽說了一點。咱說清楚啊,這邊兒你認不認是家人都不打緊,他們要是找你,你得跟這邊兒說。這是陸敬山跟你媽、你阿姨之間留下的問題,沒道理你自己應付。”

有的時候事情就是這樣微妙。趙明軒是七年前才跟楚文婷結的婚,跟陸敬山的事完全沒關系,也是跟陸誠最不熟的一個。但有的事情,就偏是他這個局外人開口最合適,最容易讓人接受。

電梯門打開,陸誠邊走出去邊笑應:“行,您放心。我開車直接走了,您趕緊上去吧。”

趙明軒也走出電梯:“別廢話了我送送你。”

陸誠誠懇:“炭還沒著呢。”

“……”趙明軒語塞,一臉苦逼地點頭,“你說得對。”

誠書文化,謝青發現自己今天的狀態格外好,因為雙休日公司沒人,四處都很安靜。

傍晚時她悠閑地去附近的一家小館子吃了飯,回來之後一口氣寫到天色全黑,酣暢淋漓。

除了手有點酸之外,謝青覺得自己這一天可謂置身天堂。

九點二十,她停了筆,收拾好東西,關掉小辦公室的燈,準備回家。

踏出房門,卻下意識地往右看去。

四處的燈都黑著,亮光處就顯得特別惹眼。是總裁辦公室,一束光從半開的門裏映出來,暖黃色的。

是昨晚忘了關燈,還是有人在?

謝青無法判斷,她來時是大白天,完全沒註意那邊的燈是不是亮著。

本著節約用電的原則,她過去看了眼,一探頭,看見陸誠坐在電腦前。

餘光察覺門口人影晃動,他擡了下眼,笑得隨意:“你怎麽在?”

“趕稿。”謝青說完,反問,“陸總怎麽也過來了?”

陸誠哦了聲:“臨時有點事,加個班。”

謝青一哂:“那我先回去了。”

陸誠沒再擡眼:“慢走。”

謝青便轉身離開了,下了樓被夜晚清涼的夏風一吹,又忽而覺得有點怪。

——別人都沒加班,總裁自己跑來加班?

她覺得有點怪,擡頭看看樓上,又搖搖頭。

算了,她又沒上過班,上班族的事情她懂什麽。

但是第二天再去寫稿的時候,不知道被哪根神經牽動,她進門第一件事就是向總裁辦公室那邊看。

正值上午十一點,陽光明媚,開不開燈實在看不出。可側耳傾聽,她聽到了鍵盤敲擊的聲音。

短暫的遲疑,謝青朝那邊走去。門依舊沒關嚴,推開探頭看,陸誠還在電腦前。

從臉色看,應該是通宵沒睡。而且他的精神也不如昨晚,完全沒有察覺門口有人。

謝青叫了聲:“陸總?”

陸誠驀地抽神,這才看向她,她問:“一夜沒睡?”

他反應有點遲鈍,楞了楞,訕笑了下:“不困。”

她蹙了下眉。

昨晚他告訴她有事要加班,現在她問他是不是一夜沒睡,如果是因為還在忙事,大多數人的回答應該都是“是啊,沒忙完”之類的原因,但他說的是“不困”。

作者是一群因為職業原因每天都在有意無意地琢磨行為邏輯的生物。謝青覺出不對,但一時不知自己能做些什麽。

她滯了會兒,陸誠又看了她一眼:“有事?”

謝青覆又猶豫了一下,舉步進屋。

“是出什麽事了嗎?”她停在他桌前問。

陸誠搖頭:“沒有。”

謝青打量著他說:“我有心事的時候,也會瘋狂碼字。”

陸誠欲蓋彌彰:“人和人不一樣。”

“陸總。”她眉心蹙得又深了一點,隱隱約約的,可以從語氣裏尋出一點不滿。

“……好吧。”陸誠輕喟,靠向椅背,“是家裏的事情。”

謝青啞音,想了想,不好再問。

安靜幾秒,她轉身離開。

陸誠:“……”

雖然剛才他是真不想跟她說家裏的事情,但現在她就這麽走了,他忽地郁結於心。

就不能稍微多關心他一下嗎?

客氣一下也行啊。

他頹喪地趴到了桌上。

過了不到一刻鐘,面前又有了點響動。

陸誠擡頭,發現她重新出現在了桌前。

謝青平靜地把手裏的東西放到他桌上,兩個三明治、一杯酸奶。

一看就是樓下便利店買的,三明治用微波爐加熱過,塑料紙的包裝裏蒙了層薄薄的水霧。

她說:“吃點再工作吧。”

短暫地怔忪,陸誠笑容迷離:“謝謝。”

拿起一個三明治,他剝著包裝,謝青出於客氣,把酸奶的蓋子打了開來,放在一邊:“我去寫稿子了。”

然後沒再說別的,她走出他的辦公室,過了會兒,聽到她那邊房門關上的聲音。

他不自覺地笑笑,吃一口三明治。

陸誠早飯吃得晚,謝青也是臨到誠書文化之前才吃的,時間上差不多。

是以十二點的時候兩個人都沒覺得餓。下午三點,謝青聽到門響了兩聲。

起身去開門,陸誠狀似隨意地問:“我去吃午飯,要不要一起去?兩個人好點菜。”

謝青想想,是該吃了,就點了頭。兩個人一起走出公司,進了電梯,陸誠按下B3。

謝青:“附近吃唄,還開車?”

陸誠反問她:“愛不愛吃火鍋?”

謝青一楞,點點頭,他便笑起來:“那就去吃火鍋吧,我突然想吃。”

她下午還要寫稿,中午去吃火鍋好像有點浪費時間。

但看看陸誠臉上的疲色……

好吧,他心情不好,聽他的。

不過,她問了目的地的大概地址,默默用手機叫了個代駕。

到車邊告訴陸誠,他笑出聲:“我沒那麽累……”

謝青扭頭,神情誠懇:“‘道路千萬條,安全第一條’①。”

陸誠噎聲,繃了兩秒,噴笑得更厲害了。

代駕到得很快,上車按照導航直奔謝青定位的地方。

是崇文門一帶的一家購物中心,謝青沒來過崇文門,但到了之後發現,她對陸誠挑的這家火鍋店倒不陌生。

是湊湊,連鎖的,這兩年好像很火。

這個時間段來吃飯的人不多,店員給他們找了張寬敞的桌子。兩個人各自翻菜單,服務員上前讓先點鍋底,陸誠便跟她說:“你挑。”

謝青:“都行。”

陸誠想起第一次請她吃飯的事,幽幽搖頭:“你跟朋友出門吃飯真的不挨揍麽?”

“……”謝青悻悻,“花膠雞?”

於是不辣的一半要了花膠雞,辣的那一半,陸誠看了看她,告訴服務員:“要臺式麻辣吧。”

湊湊的辣鍋一共兩種,一種臺式,一種川式。其實對謝青來說,川式的也沒有多辣,臺式的辣味更是聊勝於無,但來北京的這大半年她習慣了照顧其他人的口味,所以臺式就臺式吧。

等其他菜也點好,兩個人輪流去弄醬料。

湖南吃火鍋什麽也不蘸,但謝青到北京後愛上了麻醬。考慮到鍋底不夠辣,她又調了不少辣油進去。

過了會兒陸誠也端著醬料碗回來……她看到他的醬上摞著小山一般的小米椒。

謝青低眼涮肉片,擡眼就是他的小米椒山。幾片肉涮好的時候,她終於忍不住問:“我們為什麽叫臺式鍋?”

陸誠淺怔,道:“我怕你吃不了辣。”

謝青:“我是湖南的。”

陸誠啞然:“我……小時候在四川。”

“……”兩個人對臉無語了半晌,陸誠輕咳,起身,又去調料臺端了兩碗小米椒回來。

兩碗小米椒全扣進辣鍋,煮了會兒,再涮出的肉片都是通紅的,終於達到了他們的口味要求。

大快朵頤,酣暢淋漓。陸誠點的菜葷素搭配得宜,還給謝青叫了杯招牌的大紅袍珍珠奶茶,謝青吃得很是舒適:“陸總還挺會吃。”

“那是你能吃辣。”陸誠正在辣鍋裏涮著鴨腸,“朋友都不太敢跟我一起涮鍋。”

常是他們愛吃的辣度他吃不爽,他吃爽了他們就崩潰了。

謝青感同身受地一點頭:“我也是。”

陸誠的目光從她面上無聲劃過。

斟字酌句,他半開玩笑般地開口:“那以後咱們可以一起出來解饞。”

謝青笑了聲作為回應,沒有說行,但也沒有說不停大概是把這句話當做了隨口客套。

陸誠抿了抿唇,拿起漏勺,從辣鍋裏撈出鴨血和豆腐放到她碗裏。

這家店的鴨血和豆腐是免費送的,只要點辣鍋都有,還可以無限添加,關鍵是味道很不錯。

謝青一邊用左手把披肩發撩到而後,一邊頷首去咬。她沒看陸誠,陸誠卻在看她。

他心裏憋氣地覺得,自己越來越完蛋了。

她吃個鴨血他都覺得好看。

然而她一點都沒有察覺。更慘的是,考慮到她的清冷和無情,他還不敢貿然讓她察覺。

她不是會喜歡那種不明不暗的模糊感情的人,他需要在一個合適的契機跟她完全挑明。

什麽叫“合適”?當然是她能欣然接受他帶來的愛情的時候。

在她一門心思享受事業上升的時候,顯然不合適。

八月,謝青按時去魯迅文學院報到。

魯院就在北京,兩個校區,錄取通知書上寫的是八裏莊那個老校區。

老校區的院子裏有好幾棵樹,基本是銀杏和泡桐,沒有魯迅先生筆下令人深刻的棗樹。

也沒有瓜田和猹。

為了讓她維持“神秘”,陸誠事先跟魯院打了個招呼,不提“誠書文化的神秘人”這個title。魯院方面也沒必要在這種問題上較勁,於是在簽到名單上,一串筆名中的一個“謝青”看起來格外樸實。

簽到後領取了房卡和課程表等幾樣東西,老師順便告訴她“對面的小房子是餐廳”和“明天下午開學典禮”。

謝青點點頭道了謝,拎著箱子上樓找自己的房間。

八裏莊校區不大,除了餐廳外,從教室到臥室再到辦公室都在一個樓裏。

女作者們的房間這回都安排在了三樓,在房門上貼著大家的真名。

謝青看著門上的名字一間間找過去,但還沒找到自己的,就先停住了腳。

旁邊的門上,寫著“柳瑾”。

她知道這是流錦的真名。

略作躊躇,謝青上前敲門。

裏面響起一句“稍等,來啦!”,接著是穿著拖鞋小跑的聲響。門很快打開,二十多歲的女孩子化著漂亮的妝,好奇地打量她:“你是……”

電梯門響了聲,又有人往這邊來。謝青把玉籬兩個字噎住,拿起手機給流錦發微信:“魯院?312房間?”

手機一響,流錦拿起來看,下一秒,謝青被張牙舞爪地撲住:“我的天吶!!!”

在網絡作者裏,這種情況太常見了。在網上情比金堅惺惺相惜的兩位作者,很有可能在現實中根本沒見過面。

也正因此,難得的“線下面基”會顯得更有趣。有時十幾個妹子一起湊個短途旅行,一起吃一起住一起玩,相當愉快!

她被流錦拖進屋裏,流錦一邊跳一邊叫:“《訴風月》唔——”

她一把捂住她的嘴。

“別在這兒說,不然大家都知道我是‘神秘人’啦!”謝青壓著聲音。

“嗯對,行——”流錦平覆情緒,正正色,“那我怎麽稱呼你?玉籬肯定也不能說,叫老伏?”

“噝!”謝青捶她一拳,“叫青青!”

“哈哈哈哈哈行,青青青青!”流錦咂咂嘴,“唉真討厭,還得隱姓埋名的,不然就你這熱度,拿出來啪啪啪抽傳統作家嘴巴子。”

“?”謝青不懂了,“我為什麽要抽傳統作家嘴巴子?”

流錦扯了下嘴角,冷笑。

謝青迷茫看她,她又一聲冷笑。而後清清嗓子,給謝青做科普。

流錦說,網絡作家和傳統作家的紛爭由來已久。

在很多人的概念裏,“傳統作家”這四個字意味著清高、嚴謹、老派、權威。但很大程度上,這個印象的存在是因為大多數人會接觸到的傳統作家都是業界名家。

實際上傳統作家和網絡作家一樣,一樣有很多人、一樣有許多籍籍無名、一樣作品同樣有好有壞,觀點更各不相同。

對於網絡文學的看法上,傳統作家圈就有許許多多不同的觀點。

文學名家們大多相對包容,有些持保留態度,有些認為網絡文學的存在象征著文學的百花齊放。

但另一些人,在看法上常沒有這樣正面。

比如有的人站在學術角度認為網絡文學沒有深度。流錦說:“有一部分人覺得咱沒深度。哎,這一點我是認的,但講道理,文學也不能全奔深度去啊。上學上班的讀者想看點爽文緩解壓力,這也沒錯啊。”

這就跟快餐一樣,你可以說它不如其他正經餐飲類別有營養,但你不能否認它有存在的道理。

另外也有一些人,對網絡文學的不滿可能與利益有一點點關系。

早年有文學領域的博主做過科普,說早些年,中國的文學圈是個“圈”,是個封閉的圈。

想要當作家的人,要麽是“文二代”,出自書香門第,要麽是拜大家為師。在前輩的帶領下結識雜志社或出版社,連載、出版,或多或少要靠那麽一點人情。

憑借本身的天賦自己打出一片天的自然也有,但是從比例上說,占比不大。

網絡文學的誕生,打破了這道厚厚的壁壘。

網文平臺是公開的,註冊一個筆名連五分鐘都不需要。好像在一夜之間,任何一個人只要能把中國話說利索,就都能發表小說了。大家各自寫各自的故事,憑自己的本事吸引讀者。管你是何方大師的學生,故事不好看,就是打不過別人。

誰都能當作家了,一些鐵律無形中被融化。

借助互聯網產業的飛速發展,這個產業蒸蒸日上。

傳統文學領域很大程度上離不開出版業,電子閱讀本身對出版業造成了巨大的沖擊,出版商又要追求利潤,很多公司無可避免地開始向網絡文學出版上轉型。曾經的“主流文學圈”,在市場上的聲音越來越小。

就算是網絡文學圈內部,也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存在確實壓縮了傳統文學的生存空間。

這些觀點原本都可以達成共識,至於後來兩方為什麽會掐起來,大約是因為在任何一個領域都會有那麽一小撮人名不見經傳、卻又自問懷才不遇吧。

這一小撮人最容易變得刻薄,又往往聲音很大,總能迅速激化矛盾。

這一小撮人,常常長篇大論地聲討網絡文學低俗沒深度,最後中心思想收在感嘆我國藥丸、奉勸大家多看有深度的作品上。

說得好像如果沒了網絡文學讀者便都會去看他們一樣,選擇性忽視即便在傳統文學圈內也有很多人在力壓他們的事實。

最初的時候,網絡作家們並不反駁這些抨擊,因為很多問題確實客觀存在。

可是,每年都要被這麽長篇大論地嘲諷三五回誰受得了?

我沒內涵、我沒深度,我把自己定位在娛樂產業上而已。你天天把我罵得誤國誤民堪比毒|販,我寫個小說有這麽罪大惡極嗎?!

矛盾就這樣慢慢凜冽了起來,網絡互嘲是常有的,各大作協裏線下開會,有時會把爭端體現得更明顯。

在讀者接觸不到的世界裏,雙方針尖對麥芒。都是文人,拼著詞匯量開盡嘲諷。

流錦就在報到的時候被嘲諷了。

謝青這才知道,現下網絡作家和傳統作家都在開班。網絡作家班為期一個月,從今天開始;傳統作家班為期三個月,已經過去了一個半月。

流錦在拉著箱子進魯院的時候,正碰上幾位傳統作家出去吃飯回來,一位人過中年的女作家用並不低的音量說:“喲這是網絡作家開班了哦——嗤,網絡作家也算作家?寫的都是些什麽東西。②”

所以流錦現在一腦門子火氣沒處撒。

謝青嗤笑,勸她:“算了,文人相輕唄,別生氣,又不一起上課,平常應該也見不到吧。”

一星期後,誠書文化,總裁辦公室的電話被打爆。

其實這種情況已經持續了一陣子,打進來的基本都是影視方,想要購買或者合作開發《訴風月》的影視版權。有好幾家都在慢慢談著,對比條件和價格,最後挑出幾家優質的備選,其餘的推掉。

但前幾天,《訴風月》再次加印,打進來的電話一下子陡然間更多了。

從白鵝到菠蘿,各大赫赫有名的平臺都說想找個時間請陸誠吃飯,顯然是想在飯桌上談版權。

無奈謝青去了魯院,陸誠覺得誠書文化只是代理方,不便在這種事上直接替謝青拿主意,便全都推掉。

一來二去,自然引人不滿。某家業界數一數二的大廠再次被拒後,委婉表達了不滿:“陸總,您這樣就不合適了。價格也好條件也好,我們見面都可以談,您這樣避著是覺得我們誠意不夠?”

話裏說著“是覺得我們誠意不夠?”其實是在指陸誠誠意不夠。

陸誠深呼吸,笑笑:“何總,不是我躲著您,我們作為代理方,在這種事上得尊重作者。”

“你報價啊。”對方說。

陸誠道:“不全是價格的事。作品是作者的作品,得讓作者拿主意,回頭她有空了再細談。”

作者願不願意賣給這家、在演員編劇方面有沒有要求,都要考慮到。誠然業界大多數平臺都不會做到那麽細,錢到手最重要,但顧及這些細節的也有。

比如玉江文學城,據說玉江在談影視合同的時候,如果作者很討厭哪個編劇或演員,可以列到合同裏,要求影視公司絕對不許用,用了得賠錢。

在陸誠看來,作者應該得到這樣的尊重。

對方重重地籲了口氣,又問:“那作者最近在忙什麽啊?什麽時候有空啊?”

“培訓呢,得一個月。”陸誠道。

那邊重覆了一遍:“培訓?一個月?”頓了一聲,又問,“網文方面的培訓嗎?”

“對。”

“行吧,那回頭再說。”對方的語氣忽而輕松,和氣地道了聲再見,就掛了電話。

放下電話,陸誠心情覆雜地揉著太陽穴緩了會兒。

等謝青培訓結束,把影視的事告訴她,她估計就要懵了。

他要措辭一下回頭怎麽跟她說。

不知不覺,他很幼稚地在腦子裏做起了情景模擬。

“謝青,我給你談了一下影視。”

“多少錢?”

“你猜。”

不行不行,太俗了。

“謝青,我給你談了一下影視。”

“多少錢?”

“三環兩套大戶型學區房全款。”

不行,也不行,她要是不了解北京的房價,他就玩砸了。

陸誠陷入沈思。

魯迅文學院。

第一個星期的課不多,但在這一個星期裏,謝青深刻體驗了一輪兩個文學領域的不對付。

矛盾最激烈的就是今天,因為今天魯院組織大家逛了B大,重點參觀文學系。

不單是參觀,還請一位研究當代文學的教授講了課,這位女士慈眉善目、風度翩翩地提出了自己的觀點:“我認為網路文學就是當代文學。”

教室裏的氛圍一下變得冰火兩重天。

前排的網絡作家們欣然而笑,與有榮焉。後排的傳統作家們冷臉,不說話。

所以,雖然沒人當堂爭辯,但在離開B大之後,雙方在無形中開始了一場冷戰。

這場冷戰在送大家回學校的大巴停在校門口時,到達了一個小小的頂峰。

在北大步行大半天很耗體力,很多人都餓了,回到學校又剛好是飯點,於是車門一開,就見一位膀大腰圓的男作者歡呼雀躍地沖向了食堂:“開飯咯——”

同車的網絡作者們在一片哄笑中下車,前面大巴裏的傳統作家們也正下車,然後大家就聽到一句尖銳的:“沒素質,網文圈真是什麽人都能當作家哦,烏煙瘴氣的。”

笑音驟止住,一片目光淩淩地掃過去:你丫再說一遍?

另一片目光冷冷地蕩回來:瞪什麽瞪?

最後雙方沒打起來,可能主要是因為作家們在戰鬥力上普遍不太行。

這種僵持,一直蔓延到第二天。

第二天網絡作家的課在上午,來講課的是一位圈內一線大神——一生書。

謝青無所謂上他的課,她先前說斷舍離不是說說而已。當做一個陌生人的課來聽,她完全能做到心平氣和。

可午飯的時候,這位偏偏坐到了她旁邊。

魯院的食堂是自助形式,桌子是大圓桌,大家本來也不可能都分開坐,通常都是盛完菜看哪裏還有座位就坐哪裏,所以謝青也不好端起盤子就走。

一生書:“魯院夥食還不錯。”

謝青:“嗯。”

謝青另一側,拉黑了一生書的流錦:“……呵呵。”

三個人頭頂上明顯有一片冷空氣在飄,謝青這趟來又“隱姓埋名”,旁邊幾位一時都以為流錦和一生書有什麽深仇大恨。

一生書繼續沒話找話,看看謝青的盤子:“吃這麽少?”

謝青沒來得及說話,又有人撩簾進來,好奇地大聲問:“喲呵,今天哪位大作家來了啊,外面那輛車?一看就好貴!”

說的是一生書的車。

大多數人沒什麽反應,絕大多數傳統作家視金錢如糞土是真的視金錢如糞土。自己即便賺不到,也不嫉妒別人。

但在謝青側後方,傳來不和諧地冷笑聲:“這些網絡作家哦……”

從這個聲音她聽出來了,就是昨天晚上下車時開嘲諷的那個。扭頭掃了一眼,是位看起來比她大不了幾歲的男士。

他旁邊的女作家看不過眼,皺起眉頭:“行啦,你老嘲諷人家網絡作家幹什麽。”

前者置若罔聞,嘖嘴搖頭:“一個個跟土大款一樣,有幾個臭錢就買車買房穿名牌,一點也不知道低調。③”

屋裏的氣氛一下就冷了。

這一期網絡作家班一共三十多個人,其中七八個都是始初中文網的,一生書是始初中文網扛把子。

坐在謝青對面的男作者直接運著氣擼起了袖子,一生書看過去,用手勢示意他冷靜。

那邊還在繼續:“嘖,其實有什麽用哦?我看都是秋後的螞蚱。作家嘛,就是寫書的,還是出版銷量最證明實力,其他都是虛的。讀者不願意買書收藏,說明在網上看你就跟看熱鬧一樣哦——”

這話其實有點道理,雖然出版錢少活多,但誰不想上暢銷榜呢?

可就是有道理,也說得太難聽了。

一時間,連謝青都忍不住向一生書投去了同情的目光,一生書無奈搖頭,懶得計較。

“打攪大家一下,請問謝青在嗎?”門口的聲音打斷了屋裏的微妙,所有人一起看過去,是網絡作家班的班主任,後面還跟了幾個人。

謝青舉了下手:“在這兒。”

“請出來一下?這幾位是……”他說著側身想介紹身邊的幾位,但其中一個身材高挑的女孩子反應極快,直接幾步殺到了謝青面前,熱情地和謝青握手:“大大您好,我是美酷影業的版權經理,特別喜歡您的《訴風月》,想請您吃個飯。”

“《訴風月》?”

“《訴風月》她寫的啊!”

食堂裏騷動起來。

謝青深呼吸,不帶這樣見面就害人掉馬的。

原本還在班主任身邊的幾個也不甘示弱,相視一望,陸續走來。

“大大您好,我是芒光影業的。”

“我是白鵝的。”

“我阿默影業。”

謝青僵硬地挨個握手,不知該如何應付這群突如其來的版權方。

她說想請她吃個飯,吃個飯應該是可以吃的吧……

接著她註意到滿食堂的無聲註視,想了想,不管怎麽說都先出去吧。

“我們出去談。”謝青頷頷首,舉步往外走。

幾大影視方熱情滿滿地跟著她,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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