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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賣花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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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在夜巴黎賣花後,我就沒有再換地方,一則此處人流量大,來夜巴黎的貴客出手大方,偶爾會得一些賞錢;二則我能在門外偷學唱歌,裏面娓娓傳來的歌聲雖然不清不楚,音調總是在的,哼著哼著就學的差不多了;三則能看見當紅摩登女郎在此出沒,不用像旁人一樣出錢又出力,我在原地便能看到。

我曾經因為好奇問過路人,為什麽白曼薇已經是黑白電影的明星,每個星期卻還來歌舞廳裏唱歌?那人告訴我,因為白曼薇是從夜巴黎被杜三爺捧起來的,而夜巴黎是杜家名下的產業。

答案呼之欲出,白曼薇在替東家撐場子。

每次她來主唱的時候,夜巴黎是最擁擠的,我在大門口隱約聽過她的歌聲,她的歌聲如她的長相一般,引得人心蕩意牽,別說我一個十六歲的姑娘如此,那些男人更是想一抱美人歸,可惜白曼薇不是普通人能隨便動的,他們頂多一飽眼福。

每一次白曼薇來此,杜三爺在那天也一定會到場,散場後,他有時會攜著白曼薇一起上車,有時匆匆忙忙的先行離去,我每次都目送著他或者他們離去。

白曼薇名利男人雙收,一出場永遠是最奪目的那位,杜三爺看她的眼神是那樣的溫柔,溫柔到讓我這個旁觀者有些發醉。

他在她耳邊旖旎咬字,他替她打開車門,他輕攬她盈盈一握的腰肢,他永遠保持著紳士風度,他對她的一切體貼,艷羨了夜巴黎所有的女子。

聽人們說,杜三爺寵了白曼薇將近三年了,在她還不那麽出名時,杜三爺一眼就相中了她,在往後他為她鋪下最平坦的路,讓其扶搖直上,經久不衰。

然而這美好的一切,我眼中浪漫美麗的童話,有一天支離破碎了。

他和她的三年尾至,是一個冷嗖嗖的冬日,我如常在夜巴黎門口賣花,晌午,白曼薇扭著芊芊柳腰,手上提著一個精美時髦的黑色皮包,腳踩一雙紅色高跟鞋“踏踏”入門。

她來時,臉上的神色並不好,有那麽一些憔悴,妝容比以往濃重。要是在平常她會順手在我這處買一只黃玫瑰,然後調皮的眨著眼睛,喚我小弟弟。

我身上穿了灰色舊衣,臉上掩著一塊顏色不鮮艷的圍巾,這令我看起來不辨雌雄,但我還是會向她解釋,我是個女孩子。

她很任性,只管叫我小弟弟,固執的叫人無法生厭,如果換成一個醜八怪執意叫我小弟弟,我會生氣。

她還對我說過,要是我不讓她那麽叫,她就不再光顧我了,由此我便默認了小弟弟的稱呼。

最近,白曼薇的臉色都不太好,杜三爺也沒有再來接過她,我有些替他們的感情擔憂,真是可笑的擔憂,我應該多擔憂擔憂自己,房租、生活、吳獨眼的通緝都將我的精神繃成了一根易斷的細弦。

我竟還有閑心替別人的童話操心,也許我自小所面對的顛沛流離、人情冷暖、醜陋骯臟,讓我喜歡上了看見美好的故事,那將讓我不那麽壓抑。

我總會試著忽略黑暗,發現美好,從而讓自己好過一些。

那是十六歲半的綺君,最生機勃勃的時候。

白曼薇進門不久,那輛熟悉的黑色大車毛毛躁躁停在了不遠處,司機還沒來得及開車門,杜三爺就提前從後座下來了,他那雙眼睛如同夜晚的寒星,除了冰冷,再找不到平常能見的溫柔。

杜三爺理了理西裝外套,不緊不慢地走進夜巴黎,他的腳步聲很沈悶,一雙手放在褲兜裏,脊背挺得筆直,他寬厚的背影高大而頎長,無端的讓人感到暮氣沈沈。

不出十分鐘,杜三爺緊捏著白曼薇的手腕,將她從夜巴黎的拉拽了出來,他的動作很不紳士,那是我第一次看見他的行為如此粗魯。

白曼薇滿身的酒氣,她站不穩,又因為杜三爺的拉扯,所以摔倒了。她只是醉沈沈的發笑,她撫著那頭黑色的卷發,笑得莫名其妙,她盯著杜三爺,說了一句活該。

他驟然將白曼薇往臺階下拽,此時圍觀的人並不多,我放下花籃急匆匆的擋在白曼薇面前,對杜三爺底氣不足道:“她醉了!別和一個醉酒的人計較,不能對女人那麽粗魯。”

我怯怯的看著杜三爺,他幽黑的眸子直勾勾的盯人,他的眼神不怒不喜,語氣平靜道:“讓開,別讓我說第二遍。”

白曼薇在身後輕扯我的灰衣,她含糊不清道:“小弟弟,惹不起的人別惹,他願意扯就讓他扯,呵,反正也扯不了多久了...。”

她說著說著捂臉啜泣,哭得斷斷續續,我扭頭同情的看她幾眼,等我回頭後,雙腿雖然有點發抖,我還是做出了母雞護小雞的模樣,朝杜三爺囁嚅道:“你好好扶她吧,你讓她出醜了,明天的報紙上會有難看的新聞,”我又補充一句,“正常人都知道不能和一個醉酒的人講道理。”

杜三爺的神情越來越陰郁,他冷笑一聲,磨牙道:“那你又知道那個醉酒的人,在清醒的時候做了什麽嗎?不知道的話,就別私自管別人的家事。”

我的底氣徹底沒了,他的話不無道理,我小步小步的挪到一邊,低頭道:“床頭打架床尾和,有什麽事兒好好說,別動粗。”

因為阿麼告訴過我,好男人從不對自己的女人動手。

“從不。”杜三爺不冷不熱的瞥了我一眼,他上前將白曼薇橫抱起來,臉上的神色冷峻極了,他打開車門將白曼薇使勁扔進了副駕駛,像是在甩什麽骯臟的東西一般。

黑色大車的尾部排放了一團灰氣,它非常快的離去了。

時隔半月的樣子,白曼薇再沒來過夜巴黎。

杜三爺目不斜視地走向門口,我以為他要進門時,那雙黑皮鞋緩緩頓住了,杜三爺站在白曼薇的海報前,他看了海報一眼,將右手從褲兜裏拿出來,毫不猶豫且幹凈利落的將那張海報從門上撕了下來。

我驚訝的問道:“你...為什麽要撕呢?”

杜三爺緩緩轉身,朝我走近幾步,他放大的容顏清俊極了,他一把將那團海報塞進了我手裏,聲音低沈道:“看來你很喜歡一個即將過氣的明星,送你了。”

我沒緩過神來,杜三爺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大門口,我往裏門裏一探,他徐徐的走在紅毯上,兩邊的侍應生恭恭敬敬的鞠躬喚他三爺,他沒有任何回應,黑黑的影子很快消失在了轉角處。

門裏的侍應生看見我後,吆喝了幾聲將我趕了出去,我站在繁榮的街道邊,手裏輕捏著那團海報,手背上似乎還有杜三爺冰冰涼涼的餘溫,我發呆了半天,直到有個先生問我買黃玫瑰,我才回了神。

這位先生似乎剛從夜巴黎出來,他的長相風流倜儻,一雙桃花眼仿若有春水起伏,整張面貌令人眼前發亮,他似乎比女子還要美,美得卻不妖氣,甚為陽剛。

我連忙從花籃裏找出一株黃玫瑰給他,他快速瞄了眼我手上的花,輕笑道:“誰要一枝?全部,花籃一起,多少錢?”

我咋舌道:“真的?!”

他點了點頭,“小弟弟動作快點,我回家還有事忙。”

看此人穿著不凡,格子西裝裏套了一件馬甲,衣服上還有金色的珠寶花針。我就擡手比了三根手指,厚顏道:“三塊大洋。”

“喲,這麽貴。”年輕男人的語氣很是平淡,他隨意從包裏搜出一把皺皺的零錢放在了我的掌心裏,然後奪走花籃,動作利落的上了一輛電車,他從透明的窗口後沖我挑眉一笑,用嘴型無聲的改口道:“小妹妹。”

我低眼看手,將一張紙錢扒開後,發現裏面足足有五塊大洋,我最近真是走了狗屎運,房租費都已經攢足了,超出的賞錢可以拿來補貼自己,例如買件衣裳,買些吃食。

我不禁嘆道,夜巴黎真是個風水寶地。

此刻還早,沒人嫌賺錢多,我準備回租房一趟,再拿些花來賣。回到租房裏,因為大半的地方都被拿來搭暖棚種花了,所以我很小心的繞到床邊,從褲包裏搜出那團海報,理平上面的褶皺後,我將白曼薇的海報貼在了墻上。

我掀開小暖棚,從花堆裏面剪了一些黃玫瑰下來,用紙盒裝好後,我步行走去了夜巴黎,在路上邊賣邊走。

花賣的很快,我去花鳥市場進了幾次貨,同老板算是認識了,他給了我熟人價,在成本上降低了一些錢,因此我的收入利潤比較多。

我屋裏存的錢夠生活一陣子了,可是我不敢停止賺錢,一空閑下來就覺心慌,腦海裏時常想起吳少爺的死,夜晚做噩夢後就再也睡不著了。

謝白,阿麼,剪花娘子常常鉆進我的腦海裏,我很懷念過去的溫暖。

下午的生意不如意,到了晚上還有五六朵沒賣出去,這是我第一次沒把花賣完,花朵最好不留夜,因此我去別處游蕩了一圈,賣掉了三朵,還剩兩朵我打算在回去的路上賣。

路過夜巴黎門口時,杜三爺腳步不穩的走了出來,似乎是喝醉了,但他的克制力很強,除了身影略微踉蹌,他看起來與平常無異,沒有發酒瘋,沒有胡言亂語,也沒有多餘的表情。

杜三爺從沒買過我的花,我也從沒向他推銷過。此時,我看著手上的兩株黃玫瑰,鼓起勇氣走到他面前,將花遞到了他面前,我的聲音不算大,“黃玫瑰送給你,別傷心了,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杜三爺慢慢頓住了腳步,他距離我只有一步的位置,他的鼻息很濃重,噴了我滿臉醇香的酒氣。他怔然的看著我,勾起唇角好笑道:“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女人如衣服?”

我立馬搖搖頭,“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既然緣分終止,如果她好,你便把那段情當作一道風景,如果她不好,你也不該把時間浪費,如果你還愛她,就去追,買醉有什麽用呢?”

杜三爺突然擡起手摸了摸我的頭,他的手在我頭頂上摩挲的感覺很奇特,癢癢的,舒服極了。

他放下手後,嘆息道:“我和她之間,沒有好不好之說,”慢慢的,他眼中冷光畢現,微微扯嘴道:“不過,我確實浪費了三年光陰。”

他從我手中接過黃玫瑰,嗅了一下,然後越過我徑直走向那輛黑車,車門一關,那道黑影模糊映在窗上,汽車啟動,他越來越遠。

我摸了摸自己的頭,腳步輕快的走向街道,橘黃色的路燈下,我的身影被拉的斜長,我用一雙手做出老鷹的形狀,一路玩著,用手“飛”回了出租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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