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那一年的冬天似乎來得特別地早，李向東剛過完他的二十歲生日，老天爺就降下了一場小雪。那天晚些時候，他的班主任在教室裏只剩下他一個人的時候告訴了他一個消息——學校準備在他們這屆學生中發展幾個黨員。他臨走的時候，班主任特別提到了張秋紅，並朝他很深地看了一眼，他的臉立即紅了。雖然那時他們並沒有公開他們的戀人關系，但是早已經在同學中傳開了。

那天回寢室的路上，他一直在想要不要把這件事和她說一下。想了好久，還是決定先不告訴她，以後再慢慢地和她說起。現在告訴她的話，也怕她多心，自己也還沒想好怎麽和她開口——得好好想想！最好不要節外生枝。他在心裏對自己說。他是有苦衷的，他既不願意背叛愛情，也不願意放棄這次機會。在他心裏他是非常愛她的!怎麽能不愛呢，在他眼裏，她是那樣優秀——即聰明又漂亮！私下裏不知有多少人惦記她呢。同時他也想給自己心愛的人一個美好的未來，他要不斷地向前向上。當然啰，也不全是為了她，因為他自己也是一個好強的人。他要讓她為自己感到驕傲，還有他也想讓她知道他是那個她可以托付終生的人。如果自己不努力，又拿什麽來給自己心愛的人幸福呢？他多麽想看著她一生快快樂樂地生活著——和自己一道。

自從那次談話之後，張秋紅明顯地感覺到李向東對自己不像過去那樣熱情了。她不明就裏，憋在心裏也不便說出來。孫紅兵不知從哪裏輾轉得知了班主任和李向東的談話內容，背地裏告訴了肖亞玲，並且說李向東其實在一年前就遞交了入黨申請書。孫紅兵再三叮囑肖亞玲嚴守秘密，不要去告訴她。肖亞玲也有點知道她對李向東的感情，非常替她感到不平，結果還是告訴了她，末了還加了一句：“李向東最後也沒說什麽。”她心裏冷笑道：還用說出來？這其實比說出來更令她憤怒！難怪近一段時間以來他對自己這麽冷淡。她感覺受到了欺騙，心裏非常憤怒。肖亞玲見她的臉色頓時變得十分難看，她於是叮囑她說：“你見了他可千萬別提，拆穿了大家不好意思，連孫紅兵也會怪我多嘴。”她答應了。

表面上，她還和平時一樣地上學放學。見到李向東，她也不像剛開始時那樣憤怒了。但她還是希望他能親口告訴自己事情的原委，也許兩個人可以在一起想想辦法。好幾次，她看見李向東欲言又止的樣子，她就覺得總有一天，他會親口告訴她發生了什麽事。越是著急，心裏卻漸漸地懷疑起來——莫非他真的背叛了自己？這樣想著的時候，她的心裏難過極了，恨不能躲到哪裏去大哭一場才好。就這樣過了一天又一天，他始終沒有和她談起過這件事。他真當自己傻瓜呢，她憤怒地想到。

轉眼就到了五四青年節，班上組織活動，臨了，班上一大幹人，包括肖亞玲，也有孫紅兵等一起去吃飯。李向東一直沈默著，她在席上多喝了幾口酒，恰巧又是在他第一次請她吃飯的小餐館裏，勾起了許多的回憶。在席上，她突然舉起酒杯，大聲向李向東說道：“李書記，恭喜你，聽說你馬上就要入黨了！”肖亞玲在旁邊竭力打岔，她倒越發站了起來嚷道：“恭喜恭喜，敬你一杯！”她自己一仰脖子喝了，推開椅子就走，三腳兩步已經出了餐館的大門。

孫紅兵和肖亞玲面面相覷，肖亞玲窘在那裏下不得臺，只得連聲說：“她醉了，我倒有點不放心，去瞧瞧去。”跟著也出去了，追上去勸解。她發現她的兩只眼睛裏，充滿了憤怒的淚水，她見肖亞玲走上來，便把頭扭到一邊去了。

她不再理會他，他寫給她的字條，她連看都不看一眼，直接撕碎，扔進附近的垃圾箱裏。他明顯地消瘦了。有一次他喝醉了，在寢室裏吐了一地。還有一次，差一點和一個劉姓的同學在寢室裏打了起來，好像是這位劉姓的同學說了一句什麽話，有關她的。到了這種時候，他還是衛護她的。這些都是肖亞玲後來說給她聽的。她心裏憤憤地想，喝醉也好，打架也罷，與自己有什麽關系？但是，他入黨的事好像受了點影響。因為那一年的“七一”，走上臺去宣誓的是他們班上的郝治國。

原本是怕她生氣，才對她隱瞞了一些事情。但是她還是生氣了，怎麽能不生氣呢？想到這些，他後悔得要死。現在只要她能原諒自己，他什麽都可以為她去做。他開始一次又一次地接近她，然而每一次不是被她的話刺得灰溜溜的，就是被她的兩眼死死地盯著不放，那目光看上去就像武俠小說中兩只閃著寒光的飛鏢。他覺得，事情到了這個時候，就再也沒有什麽好說的了。剛開始，他們見了面還能打個招呼，到了後來，索性連招呼也懶得打。再後來，她遠遠地看見他迎面走過來，她扭頭就走。她現在已經不喜歡他了，她不喜歡他那淺棕色的臉孔，淡淡的笑容，說話的聲音。過不久，就連他的整潔幹凈的裝束，還有那挺拔的偉岸的身軀，她也不喜歡了。他一下子失去了他在她心中的吸引力，像一座美麗而神秘的城堡在她面前轟然倒塌！她一想到當初她是那麽地迷戀他，她就覺得不自在起來。她為自己感到悲哀，她這樣地否定了自己！

後來有好幾次，她看見他站在教室裏，看著她的座位發呆。他的眼裏布滿了血絲，頭發淩亂地堆在頭上，有時候好幾天不刮胡子，他再也不是當初她認識的那個人了。她的心裏也開始隱隱作痛，好多次含著淚水沈沈地睡去，醒來的時候，發現枕頭上濕去了一大片。她痛苦地想，他們這是怎麽啦？

好在那個時候，他們就要出去實習了。那時，他挑了一個離學校很遠的地方去實習，而她留在了學校附近的一個實習點上。將近大半年的時間，他們始終沒有見過面。現在，每次想到他，她心裏還是會隱隱作痛，但是，比起剛分手那陣子要好了許多。她想，自己和他的這一頁也許就這樣翻過去了。

他實習回校的那一天，她在校園裏見到了他。他比先前更黑了，也更瘦了。她見了，心頭一陣陣發痛，然而她對自己說，過去的一頁已經翻過去了，現在她不想再往回走。她現在見到他，也不覺得他那麽討厭了，再說，他們馬上就要畢業了，畢竟過去他們曾經相愛過，仿佛也沒有必要把關系弄得那麽僵，也許以後還要見面。她的主張一變，再看見他的時候，自然辭色間流露了出來。他立即察覺到了。然而，這一次，他確實錯會了她的意，她對他也始終不過淡淡的，也沒有給他解釋的機會。想到畢業之後再也不必尷尬地面對他，她感到滿意。她再也沒有想到，她年青時候一個輕率的錯誤決定，居然需要用一生來償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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