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她一看見他就會覺得臉紅，經過他身邊的時候，心裏就會怦怦亂跳。有時候在課堂上，她也會偷偷地望著他的背影發上一會子呆。哪一天如果沒有見到他，她就會覺得心神不寧。那時候，她的眼睛已經有點近視了，可是，隔著老遠的距離，在一大群人中，她還是一眼就能認出他來。沒事的時候，她把頭埋在臂彎裏，一想到他，她就笑了。“我這是怎麽啦？”她一遍又一遍地問自己，“難道······她的臉旋即紅了，她擡起頭來，四下裏望望，生怕被人發現了自己心裏的秘密。

眼下已經是春天了。春分過後，天氣漸漸地暖和起來，和煦的春風吹到人的身上，給人一種溫暖的感覺。這個季節的郊外是美麗的，她每次站在教室的欄桿前，憑欄遠眺，心裏都會湧起一陣陣劇烈的騷動。

這天晚飯過後，她獨自一個人走出了校園。沿著學校旁邊的一條小路，向那片色彩斑斕的田野走去。

現在夕陽開始在黃昏中漸漸隱去，那金黃色和火紅色的雲朵像錦緞似的鋪滿了天空。道路兩邊的柳樹已經長出了嫩綠的新芽。田野裏的小麥已經開始抽穗，微風吹過，麥田裏蕩起了一層層，一陣陣綠色的波浪。空氣裏四處彌漫著油菜花的香味，蜜蜂還在“嗡嗡”地叫著。夕陽下的田野是那樣的美麗，看了真叫人愉快和舒坦。她一路輕快地走著，偶爾也會停下腳步，蹲下身子，摘一朵路邊的小花，然後送到嘴邊，用鼻子聞一聞，然後就笑了。她繼續往前走去，這裏離學校已經有了相當的距離，路上連一個人也看不見。不遠處傳來了青蛙的叫聲，這時她看到路的一邊有個小水塘，有稀疏的嫩綠浮在水面上，是剛出水的新荷。池塘裏的那些青蛙好像和誰賭氣似的彼此呼喚，拼命地叫著。

她想，她一定是走了很遠的路，因為現在她覺得有些累了，就在水塘邊上坐了下來。遠處的田野上，夜鶯開始婉轉地啼鳴著。她不記得自己在池塘邊坐了多久。現在天還亮著，一彎銀白色的新月已經掛在了天邊。她站起身來，準備往回走。就在這時，她聽見不遠處有“沙沙”的聲音傳來，好像有什麽人正朝這邊走了過來。她吃了一驚，擡眼望過去，只見他正朝這邊走了過來，她的心開始劇烈地跳動起來。他好像也看見她了，仿佛很意外似的，不過也只略略猶豫了一下子之後，就快步朝她這邊走了過來。她呆呆地望著他，他的身後是一片金黃色的油菜花襯著的滿天夕陽。他看著她笑了，她倒覺得不好意思起來，目光移到別處去了。只聽她說道：“這麽晚了你怎麽會來？”問完她就後悔起來，她也不朝他看。只聽他說道：“我也是瞎轉，可是不知為什麽就走到這裏來了。”說完，很註意地朝她臉上看了看。她紅著臉，仿佛很快樂的樣子。他在她身邊站定，兩人隔著尺來遠的距離。

現在，夕陽已經褪盡了它最後的餘暉，月光靜靜地灑落了下來，滿天的繁星將四周照耀得有如白晝。他們並排走著，沿著池塘邊上的一條小路。一路上他們很少說話，眼睛裏有對方飄動的衣角。她感覺有點恍惚，像是在夢游。然而，這單純的春天的夜晚在她眼裏開始變得異常可愛起來。即使不說話，也不感到任何缺憾。或許在她的心裏，是一直期望著有這麽一次邂逅的——在春天的田野裏，開滿鮮花的大樹下，誰知道呢。

不知是想聽到對方的聲音，還是想盡快打破這沈默中的尷尬，他們到底還是說了話。也不知道是誰起的頭，這些話在外人聽起來或許一點意思也沒有，有時候還在不斷地重覆著，但是他們卻覺得現在的談話很有意思。他們一會兒笑，一會兒說，沒完沒了。後來他們還談到了詩還有小說。那時候他們也像大多數的文學青年一樣，時時做著文學的夢。沒事的時候，他們看小說也讀詩。她還記得，那時候中國的文壇上，正出現了一批新面孔，像舒婷，北島，還有顧城這些朦朧派詩人。舒婷的那首著名的《致橡樹》當時正風靡校園。時隔多年後她還清楚地記得那天晚上他們曾熱烈地談論過這首詩，後來也談到了匈牙利詩人裴多菲的那首著名的長詩《我願意是激流》。

那天晚上，他似乎很興奮似的，趁著朦朧的月色，她記得他還朗誦了這首詩。他那略帶磁性的嗓音一度讓她非常著迷。這也是他第一次在一個異性面前朗誦詩，而且是一首愛情詩。後來，他們分了手後，他再也沒有念過詩，多年後他回憶起當時的情形，他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當時的瘋狂，簡直是昏了頭了！他想這一生他再也不會為哪個女人去朗誦什麽詩歌了。

夜已經深了，遠處不知什麽地方突然傳來了貓頭鷹的叫聲。她聽了，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朝他身邊靠了靠，他立即伸出雙手，摟住她的肩膀。這時候，他本來可以就勢吻她一下，然而，他只是呆呆地望著她。她的臉在月光下看上去，有若一尊泥金的塑像，她的蓬松的長發邊緣上飛著一重輕暖的金毛衣子，定著一雙大眼睛，像雲裏霧裏似的，微微發亮。現在，她離他是那麽的近，簡直可以感受到她臉上的熱力的輻射，然而，僅僅那麽一瞬間，她已經移開了。她的臉一定紅了，因為她感覺到臉上火辣辣的，她的身體也開始發著抖。他脫下了自己的上衣，披在了她的身上。然後牽著她的手，慢慢地往回走。她的手在他的手中微微顫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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