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晏沒有吭聲, 董靈雪的話乍聽起來豪無破綻, 只是作為一個警察的直覺, 並不能讓她完全相信她。

她還下意識看了秦越一眼，秦越也是沒有太多的表情變化, 只從他的神情看，看不出他是相信，還是不相信。

董靈雪繼續說著, “後來就這個毛病, 我努力糾正過她很多次, 她雖然不算我特別要好的朋友, 但我也不想她走了歪路，現在只是偷一些小東西, 那以後呢？她會不會膽子越來越大, 偷的東西價值也越來越高？而且……”

董靈雪頓了頓, “偷了東西總有一天會被發現的，她的性格那麽敏感, 如果真的被發現，我想象不出她會做出多麽偏激的事。”

董靈雪說到這裏楞住了, 似乎才想起樊雨雯已經死了這件事，惆悵難過的嘆了一口氣, 半天才道：“我有時候都在想，如果當初……當初我的措辭再激烈一點，不僅僅是用言語組織她，那她會不會……就不會死了, 畢竟……她才17歲啊。”

董靈雪說到這裏聲音徹底低了下去，看起來心情難過極了。

林晏下意識想安慰，可又不知道說什麽好，想了想又問了她一個問題，“那你作為她的朋友，關於老師那件事，你知道多少？”

董靈雪保持著低頭的姿勢，似乎不太想談，就在林晏以為她不會回答的時候，卻忽的開口了，緩緩道：“就我所知……賀老師不是那樣的人，他給很多女同學都單獨補習過功課，包括我也是，其實雨雯以前成績挺好的，後來因為偷東西被發現的事情，一降再降，賀老師有點恨鐵不成鋼，對她過於關心了些，她才……誤會了吧。”

董靈雪說到誤會兩個字時聲音很輕，不註意聽根本聽不到，但因為林晏一直關註著她，倒沒聽漏，她面上不動聲色，只是心裏卻有些奇怪的感覺，不過她並沒有說什麽，只是道了一句麻煩董同學了，然後站起身示意她離開。

董靈雪這會兒的情緒看起來不太好，也不想多留，匆匆丟下一句不客氣，就急急的走了。

林晏註視著她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視線裏，才收回目光，下意識轉頭去看秦越，恰好秦越也看過來，兩人對視了片刻，秦越問，“你有什麽想法？”

林晏斟酌了一下用詞，緩緩道：“聽起來無懈可擊，但並非沒有漏洞。”

“怎麽說？”秦越問。

林晏道：“你不覺得董靈雪，實在太……溫柔完美了嗎？我相信這世界上有所謂的天才，但她身上總有一種違和感，像是……像是……”

林晏一時找不到合適的形容詞，還是秦越開口了，“像是演出來的一樣。”

林晏立即點點頭，“對，而且你註意到她用的那兩個字沒有，誤會。”

秦越嗯了一聲，“她說是把樊雨雯當朋友，其實她一點相信她的意思都沒有，她最後那番說辭，閱讀理解一下，就是她和其他女同學都沒有遇到，那個賀老師怎麽會看上她？所以她才會說誤會。”

林晏嘆息一聲，其實董靈雪的邏輯很好理解，她董靈雪這麽漂亮，這麽優秀，性格還這麽好，如果賀老師真的有對女生有其他心思的話，又怎麽會不對她，而是選擇樊雨雯，她嘴裏說著把樊雨雯當朋友，其實心裏還是有很多優越感的，她不相信賀老師會這麽沒眼光，所以才會否定，說是樊雨雯誤會了。

問完了董靈雪，醫院徹底沒有停留的必要了，林晏原本打算再去學校看看，誰知秦越忽的看了她一眼，“先吃飯，下午再去。”

林晏這才恍然已經到中午了。

午飯隨便在醫院附近一個餐館解決的，而後她們沒有浪費半分時間，直奔學校。

因為三中最近的事，對於警察來保安絲毫不意外，只隨便看了一下她們的證件，就放她們進去了。

這會兒已經是下午上課時間，停留在外面的學生並不多，老師也很少，兩人商量了一下，先去當時樊雨雯跳樓的那棟樓看了看。

那是一棟七層的教學樓，看著很新，不過仔細觀察，卻知道應該是有些年頭了。

兩人來到大樓前，很輕易的就找到了樊雨雯跳樓的位置，在普通人眼中看不出什麽，但在林晏和秦越眼裏，卻看到有似霧氣一般的陰氣和怨氣在一小塊地方凝聚不散。

林晏觀察了片刻，表情有些凝重，“果然怨氣很深，她死了有三四個月了吧，死的時候就是夏天，按理說經過這麽久的太陽照射，這塊陰氣早該散了，可你看，陰氣濃成這樣。”林晏伸出手去，甚至能明顯感覺到溫度差。

不知怎麽，她忽然想到了周雪娟，她記得周雪娟死亡時間也是三四個月前，本來一直困在那棟廢棄大樓出不來，可不知發生了什麽，一夜之間就能掙脫出來殺人了，而樊雨雯好像也是這樣，也不知兩者之間有沒有什麽關聯。

林晏發散思維了一下，很快就拉了回來，收回手瞇著眼睛往樓頂看去，問秦越，“現在上去嗎？”

秦越也擡頭看著什麽，聞言嗯了一聲，“上去吧。”

說著兩人就要走，可剛擡腿，就聽一個人遠遠的沖她們大喊，“哎你們兩個，幹什麽的？”

林晏轉頭看去，才發現是一個老師模樣的人，年紀看起來挺大了，這麽熱的天還穿著襯衫西裝外套配一步裙，一頭長發也一絲不茍的盤在一起，鼻梁上還架著一副黑框眼睛，林晏怎麽看怎麽像教導主任一樣的人物。

兩人停下腳步，那女人很快走到她們面前，狐疑的打量著她們道：“你們是誰？看起來不像我們學校的老師，也不像學生家長，這個時間點跑學校亂晃什麽，知不知道很影響學生上課，如果沒什麽事的話，希望你們快些出去。”

這個老師看樣子如果她們沒有合理的理由真會趕她們出去，因此林晏很快表明了身份，老師態度這才緩和一點，只是還是很強硬的要求，“調查案件可以，但不能打擾學生，也不能打擾老師，你們有話要問的話可以找我，我是這個學校的教導主任，我可以配合你們。”

眼前的女人果然是教導主任，林晏心裏想著，問，“老師您貴姓？”

女人道：“我姓張，你們就叫我張老師吧，你們是來調查高二二班學生集體生病的事吧。”

林晏剛想點頭，秦越卻矢口否認了，“不是，我們是來調查樊雨雯跳樓自殺的案子。”

張老師臉色一變，有些不解，“那個案子不是結案了嗎？怎麽又開始重新調查？”

秦越解釋，“還有些疑點，所以我們來問問，只是照例問話而已，張老師不要緊張。”

話是這麽說，張老師表情還是不太好看，其實也對，畢竟一個學校有學生跳樓死了，怎麽也不是什麽好事。

秦越問道：“樊雨雯跳樓自殺那天，張老師你在場嗎？”

張老師又推了下眼鏡，點點頭道：“我是教務主任，這麽大的事，我當然在場。”

秦越道：“那張老師能將那天具體的經過說一遍嗎？”

張老師表情又難看了幾份，明顯不太樂意，但還是緩緩道：“那天是六月十二號，我記得很清楚，下午有個重要會議，我正準備著會議文件，然後有老師慌慌張張跑進我辦公室，跟我說，有個學生不知怎麽爬上樓頂天臺，要跳樓。”

張老師不愧是老師，條理清晰，用很簡潔的語言就將那天的事說個清楚。

據張老師所說，她聽到這句話後表面還保持鎮定，但心裏大驚失色，一邊往三號教學樓跑，一邊用手機報了警。

她們辦公在行政樓，距離三號教學樓還有一段距離，她跑過去的時候，樓下已經圍了很多學生，而樓上的確有一個學生站在樓頂邊緣，因為那天太陽太大，樓層又很高，她看不清楚，還是聽有同學大喊，她才知道是高二二班的樊雨雯。

那個孩子她有印象，看著挺文靜的一個姑娘，只是感覺有些內向，還有些膽小，以前她們在學校裏碰過幾次，別的學生都是即使害怕也努力鼓起勇氣問好，只有她，幾次遠遠看見她就轉身跑了，好像她是個吃人的怪物一樣。

按理說她們三中是重點高中，學生很多，她作為教務主任，事務繁忙，不該對這樣一個普通的學生這麽關註才對，可她的父親實在太極品了，短短兩次接觸就讓人印象深刻難以忘卻，她對這個孩子心生同情，就難免多關註了一點。

她是知道偷東西和冤枉老師這兩件事的，事實上最後的處理結果也是她給的，本來學校高層是要堅決給予她開除的，還是她據理力爭，覺得她的家庭條件已經這樣了，如果她再不能完成學業，這輩子就算毀了，所以給她爭取來一個留校察看。

這個處理結果公示後，她知道對一個學生是很大的打擊，本來打算忙完這一陣子找個機會跟她好好聊聊，畢竟孩子還小，做的事也沒造成太惡劣的後果，再怎麽說也應該給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沒想到她什麽都沒來得及做，樊雨雯就要跳樓了。

她當時第一反應就是往樓上跑，怎麽著也得把人勸下來，她還那麽年輕，以後的路還長，怎麽能這個時候就放棄結束自己的生命呢。

本來她以為，樊雨雯只是一時想不開，她好好勸勸給予她一定的信任，她會下來的，沒想到那個孩子會這樣的決絕。

她是第一次認真看清她的臉，她很削瘦，比學校同齡人要削瘦的多，個子也不高，臉卻圓圓的，都是嬰兒肥，仔細看著還有幾分可愛，若不知道的，就是說她初中生也有人信。

只是如今這個孩子眼睛卻滿是絕望和灰暗，她沒有哭，甚至笑了一下，看著她說：“張老師，你信我嗎？”

她嘴唇動了一下，卻沒有第一時間說出話來，就在她想說我信的時候，樓下忽然有人大喊了一聲。

那聲音格外清楚，完全蓋住了她的聲音，很明顯是一個學生的，他說：“樊雨雯，你到底跳不跳啊，我們在樓底下都等了二十分鐘了，你要跳趕緊跳，我們都快曬死了。”

張老師如何也不相信她們學校裏的學生會說這種話，頓時震驚的瞪大了眼睛，氣的七竅生煙。

那個學生說完，又有學生大聲道：“就是啊，能不能不要浪費大家的時間，你不熱我們還熱呢。”

好像那句話說出了大家的心聲一樣，樓下開始有學生七嘴八舌的附和起來，語氣滿是抱怨和不滿。

她被氣的全身發抖，就在她怕樊雨雯受刺激真要跳樓想說些什麽開解她的時候，就聽她忽的說了一句，“你們會後悔的。”然後在她驚恐的眼神中，決絕的跳了下去。

聽完張老師的敘述，林晏和秦越都陷入了沈默，雖然張老師的話很簡潔，沒有太多的描述，但林晏依稀能看到有一個十七歲的小姑娘是如何充滿希望又充滿絕望的站在天臺上，其實她是期盼著有人來拉她一把的，只可惜她得到的只有惡意，所以她跳了下去。

事情過去了好幾個月，但張老師依舊很難過，她推了推眼鏡，嘆息一聲，“如果早知道她會做出這樣的選擇，我當時說什麽也要抽取時間開解她一下的。”

看的出來，張老師對於樊雨雯的死的確覺得可惜。

林晏沒說什麽，秦越卻忽的問，“你相信她嗎？”

張老師楞了一下，“什麽意思？”

張老師明明沒有回答，秦越卻看懂了，表情沒有變化，但聲音帶了幾分冷意，“你到現在為止，也認為她是受不了打擊決定跳樓的嗎？”

張老師意識到什麽，瞪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

秦越卻好似懶得再跟她說什麽，直接轉身，對著林晏道，“我們走吧。”

林晏也不欲與張老師多說，只是心情覆雜的看了她一眼，跟上了秦越的步伐。

這棟教學樓沒有樓梯，兩人是爬上來的，爬上來後發現通往天臺的門鎖著。

不過這也對，一般學校都是鎖著的，只是不知道樊雨雯當初是怎麽打開這個鎖上來的。

好似猜到了林晏在想什麽，秦越隨口道：“想要自殺的人，自然有辦法打開這個鎖。”

林晏無言以對，正在想要不要下樓再找那個張老師拿一下鑰匙，就見秦越不知道從哪裏摸出根鐵絲，神情自然的彎下腰，十分坦然的開始幹活。

林晏，“……”她的神情恍惚了一瞬，有些受到了沖擊，秦越一開始沒說話，直到打開了鎖才道：“為了方便才學的，畢竟我懶得再爬一趟樓梯。”

林晏，“……”這個理由很強大，讓她無法反駁，仔細想想甚至覺得挺對。

推開鐵門後，整個天臺就一覽無餘，與樓下有濃重的陰氣和怨氣相比，天臺上也有，但卻要稀薄了許多，這倒也正常，畢竟樓下那塊地方才是她的死亡地，而且自殺的人在變成厲鬼後，在有能力掙脫死亡地之前，總是不斷重覆自己自殺的那一幕。

雖然天臺很大，但因為沒什麽東西太空曠，她們很快就搜查完了，沒看到樊雨雯是她們意料之中的事，因此也沒失望，只是短暫交談了一下，就打算走，可是在轉身走的時候，林晏眼角餘光捕捉到什麽東西，她下意識轉身，卻又什麽都沒看到，就在心中疑惑，重新回到天臺四處搜尋著猜測剛才看到的是不是樊雨雯時，突然從樓下傳來一聲短促卻尖銳的慘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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