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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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城市進入到八月底，暑氣還未完全消散，但是比起前些日子的桑拿天已經清爽了幾分。聽了李煊的問題，傅靖揚只覺得背後一陣冷風吹過。他“咳”了一聲，坐正身體，問道：“怎麽突然又問這個？”
“因為心裏有點懷疑。”李煊直言不諱，“所以很想知道正確答案。”
“這個……”饒是傅靖揚也不知道該給出一個什麽答案。天知道李煊和宋遇什麽仇什麽怨，他總不能在還沒摸清楚路的情況下瞎摻和吧？
就在他腦子中瘋狂想對策的時候，手機響了，霍真真打來的。
傅靖揚心中喜極而泣，天無絕人之路，親生的媳婦兒啊……
“餵？”傅靖揚接了起來，“怎麽了寶貝兒？”
在座幾個男生個個都是好戲被攪和的樣子，並且對傅靖揚秀恩愛表示生理不適。
“沒事兒，就是跟你說一聲我和齊妍到學校了。”霍真真說。
“啊？噢！讓我去接你是吧？”傅靖揚大聲說。
“啊？”霍真真滿頭問號，“沒有啊，我和齊妍都到了你接什麽接？你是不是喝多了說胡話呢？”
“行行行！我這就來接你。”傅靖揚已經站起來了，“別鬧啊！我這就來！”
“啊？？”霍真真蒙了，然而傅靖揚早就把電話掛了，她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
齊妍問：“怎麽了？”
“傅靖揚說他接我來。”霍真真茫然地說，“他都不知道我現在在學校哪兒就說來接我，他是不是被下藥了？”
齊妍也茫然：“是不是喝假酒了？”
霍真真說：“沒準兒……”
齊妍說：“那怎麽辦？”
“要不然咱倆跑吧。”霍真真提了一個建議。面對這個建議，齊妍提了一個更加直擊靈魂的問題：“傅靖揚到底看上你什麽了？”
“不知道。”霍真真說，“可能他當時也喝假酒了？”
齊妍問：“那你看上他什麽了？你不是討厭他的麽？”
“也不知道。”霍真真搖頭，“跟做夢一樣。”
“可能這就是緣分吧。”齊妍扶額：“我看你應該是跟他一塊兒喝的假酒。”
霍真真說：“有毒。”
她給傅靖揚打了個電話，傅靖揚說已經快到她們宿舍樓底下了。霍真真奇怪傅靖揚怎麽知道她在宿舍樓，傅靖揚反問她不然還能去哪兒。
三人在門口會面，齊妍跟傅靖揚打了個招呼，就把霍真真交接給傅靖揚了，自己回樓上了。
“你不是跟他們一塊兒吃飯呢麽？”霍真真問，“怎麽跑回來了？靖神這麽沒有兄弟義氣啊？”
“我再不跑路，別說兄弟義氣了，忠孝都要兩難全了。”傅靖揚歪了一下頭，“累了麽？散會兒步？”
“不累，走吧。”
他們肩並肩手挽手的走在夏夜無人的校園中，傅靖揚給霍真真描述了一番當時的緊迫危機，霍真真笑道：“李煊師兄怎麽這麽在意似水糖糖啊？你說似水糖糖姑娘是不是做了什麽不該做的事兒？”
“這就是問題所在啊！”傅靖揚說，“我什麽都不知道，還能說什麽？這要給宋遇一賣，指不定怎麽著呢。”
“Scar這個人。”霍真真評價，“思想有點問題。”
“思想沒問題能拿世界冠軍？”傅靖揚笑道。
“哎，你別說這這個詞了。”霍真真忽然沮喪，“今天聽了一天，感覺都聽的神經疼了。”
“來，讓我看看。”傅靖揚輕輕的捧起了霍真真的臉，借著月光端詳。之前霍真真是哭著給他打電話的，現在眼睛都還有點腫。他低頭親了親霍真真的額頭，霍真真說：“你身上煙熏火燎的，都是酒味兒。”
傅靖揚說：“喝了兩杯。”
“不能喝就別喝了。”霍真真擡頭看著傅靖揚有些紅潤的臉頰說。
傅靖揚說：“應個景。”
霍真真問：“你看晚上的記者招待會了麽？我是不是闖禍了？”
“還沒看，我現在看看。”傅靖揚說著就掏手機，霍真真趕緊攔下他喊道：“沒看就別看了！”
“還是得看的，你是不是出道了？”
“沒有！”
夜空之下，傅靖揚坐在長椅上，雙手拿著手機不住的想笑，霍真真扶額坐在他身邊，第一百零八次動了想砸碎傅靖揚手機的念頭。
“嗯，挺好的，挺熱血的，我都要被感動了啊哈哈哈哈哈……”傅靖揚沒忍住笑出了聲兒，然後掐著嗓子學霍真真，“光光加油！”
惡心至極。
“你閉嘴吧！”霍真真吼道。
傅靖揚攬過了霍真真的肩膀：“你怎麽想起來抽空去看一眼比賽視頻的？”
“不知道，就是覺得當時現場的情況特別壓抑，所有人都好像逼著ExtraLife認罪一樣……”霍真真說，“我就是覺得不太對，很在意那個失誤，所以去看了看，然後才發現其實那個不是他的失誤。只不過真的不明白他為什麽不說清楚，一個人背鍋很有意思麽？都什麽年代了？大家並不推崇忍辱負重啊……”
傅靖揚問：“現在有第一視角的視頻放出來了麽？”
“應該有，我找找。”霍真真很快翻到了李遙光當時的第一視角，拖到了那一場團戰的時間點給傅靖揚看。
團戰發生的非常快，從開始到結束只有短短十幾秒，但是激烈異常。
“他只是做了一個他認為對的選擇。”傅靖揚看完之後，默默地說，“換做是我，我也會這麽做。”
“什麽意思？”霍真真不懂。
傅靖揚解釋：“你看，當時他手上沒有任何可用技能，但是團戰已經開了，對面其實是想擊殺他們的治療，當時只有光光處於集火線上，如果治療被擊殺，那麽他們的比賽提前結束。光光沒的選，只能靠自己去擋技能。以當時的計算來看，他不至於被一擊斃命，治療完全能夠瞬間給他擡上來。但是對面出暴擊了，這就沒辦法了，他沒賭對，這次上帝都沒站在他這一邊。”
“暴擊？”霍真真吃驚，她完全沒註意到這個細節。傅靖揚把當時比賽進程之下所有人的傷害數值精準的都說了出來，甚至說出了暴擊的準確數字。
三秒的技能CD加一個暴擊，結束了李遙光的夏天。
“他可以講的啊！”霍真真懊惱地說，“這不是他的錯。”
傅靖揚說：“沒意義的。當時所有人情緒都很低落，大家都需要一個發洩的出口，你以為隊長袖標僅僅只是一塊布麽？不是的，需要承擔的東西太多太多了，遠比你想想的覆雜。”
霍真真扭過頭來凝視傅靖揚，傅靖揚感受到了那道探究的目光，問：“看我做什麽？”
“我發現每次你提起職業生涯的時候似乎都很沈重。”霍真真說，“甚至帶著很強的抵觸感，為什麽？這不是你一生之中最榮耀的時刻麽？”
傅靖揚的眉頭微微一動，他沒想到霍真真會突然問這樣一個問題。他陷入了沈默，似乎也再不斷地問自己。
“Jing。”霍真真坐正，手裏緊緊握著手機伸向傅靖揚，“請問我可以采訪你麽？”
傅靖揚開玩笑地說：“Jing從來不接受無名記者的采訪。”
霍真真沒有被撼動，仍舊認真地說：“你為什麽退役？”
傅靖揚一楞，轉而說：“冠軍拿到手軟，沒意思了。”這是他給所有人的答案，非常官方，也非常的不要臉，帶著極強的個人風格。
霍真真說：“你記不記得在你第一次拿到聯賽總冠軍的時候接受采訪，記者問你對未來的展望是什麽，你回答說，你希望有生之年的冠軍都是你的。這才過了幾年，你就嫌膩歪了？”
傅靖揚說：“我完全不記得我說過那種話……不過人也是會變的啊。”
霍真真問：“這中間，你經歷了什麽？”
傅靖揚開始掰扯著手指算：“經歷了好幾個總冠軍，一個奧運會冠軍，一個錦標賽……”他還沒說完就被霍真真打斷了，霍真真握住了他的手，一言不發的看著他。傅靖揚的動作保持原樣，兩個人就像是對峙一樣，最終傅靖揚放棄似的笑了笑，說：“寶貝兒，是什麽讓你在記者招待會上喊出那樣的話？”
“……”霍真真猜不透傅靖揚的意思，但還是誠實回答，“不知道，你可以解讀為一時沖動，也可以解讀為我不想看ExtraLife受委屈……現在想想確實有點蠢，不過當時就是忍不住，我就是想讓大家知道真相而已。”
“因為你始終有一個目標，並且在朝著那個目標努力。”傅靖揚說，“人在有目標的時候就會有著很強勁的動力，我曾經也一度認為追逐競技之巔就是我的目標，但是隨著我一次又一次的站在那裏，我逐漸喪失了去拼搏的勇氣，因為……”
“什麽？”霍真真輕聲問。
“因為那裏不是樂園。”傅靖揚慘淡一笑，那個笑容裏有霍真真從未見過的悲情，“那是噩夢。”
霍真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瞪大了雙眼楞在了那裏。那個所有職業選手終其一生都在努力追求的東西，竟然被傅靖揚形容成一個噩夢？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想每一個人最初踏入職業賽場的時候都是因為喜歡游戲，我也是這樣。游戲給我帶來了很多快樂，起初拿到冠軍之後也很快樂，幹勁十足，但是隨著能力的提升，一步一步往上走的時候，我發覺自己失去了那種快樂的感覺。”傅靖揚看著天空，陷入了回憶，“至高的榮譽對我來說更像是一個枷鎖，所有人都吹捧它，認為只要我在場上就不會被打敗，認為我是救世主……可是我只是個普通人啊，我也會犯錯，也會有狀態不好的時候，只要我有一丁點的失誤就會招來洪水一般的謾罵，讓我覺得自己仿佛一個千古罪人。我的神經永遠是緊繃著的，不敢放松，我只能更努力更拼，不要命一樣……同時，我也開始畏懼失敗，甚至畏懼比賽……”
“打比賽對我而言已經變成了非常痛苦的事情。”傅靖揚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說，“我實在是太累了，有一次在國外打比賽的時候，我住的房間在二十幾樓，那天晚上我無意間打開窗戶隨便眺望了一眼，就那一眼一瞬，看著一望無際的天空和地面渺小如星辰的燈光，似乎就突然明白了為什麽X36會自殺。”
霍真真不自覺的握緊了傅靖揚的手。
傅靖揚笑了笑，也握了握霍真真的手，說：“我覺得自己沒辦法再堅持了，否則我可能跟他是同一個下場，我曾經摯愛的游戲如今只能給我帶來痛苦。我承認我是個懦夫，我沒有勇氣和自信去打敗我的魔障，我只會選掉頭逃跑。我所有的自負都是源自於自卑，我越是振振有詞，就越是掩飾自我懷疑。所以我真的很佩服光光，我知道他承受的壓力和負面輿論要比我多的多，但是他抗下來了，我總笑話他是世界第二，其實他是無冕之王。”
霍真真不知道說什麽，她的思考能力似乎滯後了許多，她聽到的就是真相麽？這個真相帶給她的沖擊太大了，甚至顛覆了她的三觀。
這是那個囂張跋扈永遠高高在上俯瞰眾生的傅靖揚麽？他竟然會害怕？
她一直以為所有職業選手都會為了冠軍努力拼搏，她一直以為壓力才是動力，她一直相信那些不拋棄不放棄的口號，她一直堅信他們必須勇往直前，她一直以為所有選手都會熱愛自己的職業生涯至死不渝。
冠軍，鮮花，掌聲，歡呼，榮耀……她習慣性的認為這是一個職業選手引以為傲的資本，其實不是的。至高榮譽從來都不是個人榮譽，它更像是一群人的榮譽，能讓每個人的面子增光添彩。很多人說傅靖揚是賽區的驕傲，是他們的驕傲，其實他們只是享受這一份“驕傲”而已，至於帶給他們驕傲的人是傅靖揚還是張靖揚趙靖揚這都不重要，這個人必須無比強大的站在那裏，不能倒下，不能退縮，不能自私，不能折辱這份榮光。
沒人關心過這個人心裏是什麽想法什麽感受，沒有人關心他是否會疲倦。
更不會有人有關心他是不是他自己的驕傲。
傅靖揚嘻嘻哈哈的發表了自己的退役感言之後，網絡上立刻就炸開了鍋，他被追著噴了大半年，其中不乏霍真真的身影出現。霍真真被那種集體亢奮的情緒驅動著，她沒有時間和能力思考，他們拿著競技精神與道德捆綁要挾著傅靖揚，甚至上升到家國大義。
但是傅靖揚統統沒有回應，他只是覺得自己解脫了。
去他媽的榮譽，老子這輩子最不缺的就是榮譽，現在老子只想為自己活。
“對不起。”霍真真吸了吸鼻子，眼睛有點紅，但是非常鄭重的對傅靖揚說，“我為我曾經做過的一切向你道歉。”
“我只是想向你講一講自己的心裏話，我不需要你的道歉，也不需要任何人的道歉。”傅靖揚微笑著說。
霍真真說：“你為什麽不選擇告訴Scar和ExtraLife呢？你們關系那麽好，他們會懂你的。”
“就是因為他們會懂，所以我才不想對他們講。”傅靖揚說，“這是我們這群人心裏都會有的被隱藏起來的負面情緒，一旦有人講出來，其他人就會受到影響。我希望他們能夠遵從自己的意願繼續走下去，所以不知道要比知道好。”
霍真真雙臂環著傅靖揚的脖子抱住了他，對於她突如其來的舉動，傅靖揚有點意外，但還是摟著霍真真的腰，讓她靠自己更近一些。
“怎麽了？”傅靖揚問。
“沒什麽。”霍真真說，“只是想抱抱我的小貓咪了。”
傅靖揚低低的笑著。
“那現在呢？你有好一些麽？”霍真真問，“離開賽場過一個普通人的生活，你覺得怎麽樣？”
傅靖揚說：“這可能是我人生中做過的最出色的一個選擇吧。我曾寄托快樂於虛幻的世界，但是回頭發現，現實生活才是最重要的。”他長嘆一聲，自嘲一般地笑著說：“玩游戲玩的特別厲害，玩到了世界第一，一輩子與游戲為伍，這有什麽值得驕傲的呢？有什麽用呢？世界那麽大，外面世界有那麽多的精彩，恍然回首，我竟然一直在玩游戲，什麽都沒經歷過，甚至連初衷都失去了……你看那幾個小朋友那麽菜，但是我覺得跟他們在一起時很快樂，這些快樂源自於共同的生活瑣事，你也很菜……”
霍真真“唰”地擡頭，瞪著傅靖揚，等他接下來的話。
“但是我卻意外的喜歡你。”傅靖揚笑著說。
五彩斑斕的現實生活啊，在這一刻融入溫柔似水眼眸裏。
當晚霍真真回到宿舍裏沒有睡覺，她很亢奮，盤腿坐在電腦前劈裏啪啦的打字，像是打了雞血一樣。還好她的鍵盤沒有聲音，或則齊妍估計得下床來圍觀她到底跟誰這麽大仇，大半夜的激情黑人。
她沒有黑誰，而是寫了兩個帖子。
一個帖子是以自己本人身份發布的，全盤剖析的今天的比賽，每一個關鍵時間點關鍵操作都分析的冷靜到位。而另外一個帖子則是以十三哥的身份發布的，她敘述了自己觀看職業比賽這些年來的種種經歷，愛過的恨過的，以另外一種角度去覆盤去解讀。每次十三哥出現的地方都伴隨著節奏，但是這次卻平和了很多，也許真正知道了這群職業選手的心路歷程之後，就不會苛責的強迫許多。
簡而言之就是，比賽是人家打的，贏是人家狂，輸是人家抗，旁的只是喜悅他人之喜悅，難過他人之難過的路人罷了。人生海海，大家都是一塊小餅幹。
發完之後，天邊隱隱泛白，霍真真伸了伸僵硬的四肢，點擊註銷，“十三哥”這個她在網上經營多年的賬號，就此成為了一堆作廢的數據，消散如煙。
霍真真很平靜，她發現自己並沒有那種跟一段回憶說再見的酸楚感，她甚至覺得有些興奮有些期待，屏幕外的世界那麽精彩，她想跟傅靖揚一起去看一看。
現充的快樂，死宅可能不會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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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心裏有點懷疑。”李煊直言不諱，“所以很想知道正確答案。”
“這個……”饒是傅靖揚也不知道該給出一個什麽答案。天知道李煊和宋遇什麽仇什麽怨，他總不能在還沒摸清楚路的情況下瞎摻和吧？
就在他腦子中瘋狂想對策的時候，手機響了，霍真真打來的。
傅靖揚心中喜極而泣，天無絕人之路，親生的媳婦兒啊……
“餵？”傅靖揚接了起來，“怎麽了寶貝兒？”
在座幾個男生個個都是好戲被攪和的樣子，並且對傅靖揚秀恩愛表示生理不適。
“沒事兒，就是跟你說一聲我和齊妍到學校了。”霍真真說。
“啊？噢！讓我去接你是吧？”傅靖揚大聲說。
“啊？”霍真真滿頭問號，“沒有啊，我和齊妍都到了你接什麽接？你是不是喝多了說胡話呢？”
“行行行！我這就來接你。”傅靖揚已經站起來了，“別鬧啊！我這就來！”
“啊？？”霍真真蒙了，然而傅靖揚早就把電話掛了，她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
齊妍問：“怎麽了？”
“傅靖揚說他接我來。”霍真真茫然地說，“他都不知道我現在在學校哪兒就說來接我，他是不是被下藥了？”
齊妍也茫然：“是不是喝假酒了？”
霍真真說：“沒準兒……”
齊妍說：“那怎麽辦？”
“要不然咱倆跑吧。”霍真真提了一個建議。面對這個建議，齊妍提了一個更加直擊靈魂的問題：“傅靖揚到底看上你什麽了？”
“不知道。”霍真真說，“可能他當時也喝假酒了？”
齊妍問：“那你看上他什麽了？你不是討厭他的麽？”
“也不知道。”霍真真搖頭，“跟做夢一樣。”
“可能這就是緣分吧。”齊妍扶額：“我看你應該是跟他一塊兒喝的假酒。”
霍真真說：“有毒。”
她給傅靖揚打了個電話，傅靖揚說已經快到她們宿舍樓底下了。霍真真奇怪傅靖揚怎麽知道她在宿舍樓，傅靖揚反問她不然還能去哪兒。
三人在門口會面，齊妍跟傅靖揚打了個招呼，就把霍真真交接給傅靖揚了，自己回樓上了。
“你不是跟他們一塊兒吃飯呢麽？”霍真真問，“怎麽跑回來了？靖神這麽沒有兄弟義氣啊？”
“我再不跑路，別說兄弟義氣了，忠孝都要兩難全了。”傅靖揚歪了一下頭，“累了麽？散會兒步？”
“不累，走吧。”
他們肩並肩手挽手的走在夏夜無人的校園中，傅靖揚給霍真真描述了一番當時的緊迫危機，霍真真笑道：“李煊師兄怎麽這麽在意似水糖糖啊？你說似水糖糖姑娘是不是做了什麽不該做的事兒？”
“這就是問題所在啊！”傅靖揚說，“我什麽都不知道，還能說什麽？這要給宋遇一賣，指不定怎麽著呢。”
“Scar這個人。”霍真真評價，“思想有點問題。”
“思想沒問題能拿世界冠軍？”傅靖揚笑道。
“哎，你別說這這個詞了。”霍真真忽然沮喪，“今天聽了一天，感覺都聽的神經疼了。”
“來，讓我看看。”傅靖揚輕輕的捧起了霍真真的臉，借著月光端詳。之前霍真真是哭著給他打電話的，現在眼睛都還有點腫。他低頭親了親霍真真的額頭，霍真真說：“你身上煙熏火燎的，都是酒味兒。”
傅靖揚說：“喝了兩杯。”
“不能喝就別喝了。”霍真真擡頭看著傅靖揚有些紅潤的臉頰說。
傅靖揚說：“應個景。”
霍真真問：“你看晚上的記者招待會了麽？我是不是闖禍了？”
“還沒看，我現在看看。”傅靖揚說著就掏手機，霍真真趕緊攔下他喊道：“沒看就別看了！”
“還是得看的，你是不是出道了？”
“沒有！”
夜空之下，傅靖揚坐在長椅上，雙手拿著手機不住的想笑，霍真真扶額坐在他身邊，第一百零八次動了想砸碎傅靖揚手機的念頭。
“嗯，挺好的，挺熱血的，我都要被感動了啊哈哈哈哈哈……”傅靖揚沒忍住笑出了聲兒，然後掐著嗓子學霍真真，“光光加油！”
惡心至極。
“你閉嘴吧！”霍真真吼道。
傅靖揚攬過了霍真真的肩膀：“你怎麽想起來抽空去看一眼比賽視頻的？”
“不知道，就是覺得當時現場的情況特別壓抑，所有人都好像逼著ExtraLife認罪一樣……”霍真真說，“我就是覺得不太對，很在意那個失誤，所以去看了看，然後才發現其實那個不是他的失誤。只不過真的不明白他為什麽不說清楚，一個人背鍋很有意思麽？都什麽年代了？大家並不推崇忍辱負重啊……”
傅靖揚問：“現在有第一視角的視頻放出來了麽？”
“應該有，我找找。”霍真真很快翻到了李遙光當時的第一視角，拖到了那一場團戰的時間點給傅靖揚看。
團戰發生的非常快，從開始到結束只有短短十幾秒，但是激烈異常。
“他只是做了一個他認為對的選擇。”傅靖揚看完之後，默默地說，“換做是我，我也會這麽做。”
“什麽意思？”霍真真不懂。
傅靖揚解釋：“你看，當時他手上沒有任何可用技能，但是團戰已經開了，對面其實是想擊殺他們的治療，當時只有光光處於集火線上，如果治療被擊殺，那麽他們的比賽提前結束。光光沒的選，只能靠自己去擋技能。以當時的計算來看，他不至於被一擊斃命，治療完全能夠瞬間給他擡上來。但是對面出暴擊了，這就沒辦法了，他沒賭對，這次上帝都沒站在他這一邊。”
“暴擊？”霍真真吃驚，她完全沒註意到這個細節。傅靖揚把當時比賽進程之下所有人的傷害數值精準的都說了出來，甚至說出了暴擊的準確數字。
三秒的技能CD加一個暴擊，結束了李遙光的夏天。
“他可以講的啊！”霍真真懊惱地說，“這不是他的錯。”
傅靖揚說：“沒意義的。當時所有人情緒都很低落，大家都需要一個發洩的出口，你以為隊長袖標僅僅只是一塊布麽？不是的，需要承擔的東西太多太多了，遠比你想想的覆雜。”
霍真真扭過頭來凝視傅靖揚，傅靖揚感受到了那道探究的目光，問：“看我做什麽？”
“我發現每次你提起職業生涯的時候似乎都很沈重。”霍真真說，“甚至帶著很強的抵觸感，為什麽？這不是你一生之中最榮耀的時刻麽？”
傅靖揚的眉頭微微一動，他沒想到霍真真會突然問這樣一個問題。他陷入了沈默，似乎也再不斷地問自己。
“Jing。”霍真真坐正，手裏緊緊握著手機伸向傅靖揚，“請問我可以采訪你麽？”
傅靖揚開玩笑地說：“Jing從來不接受無名記者的采訪。”
霍真真沒有被撼動，仍舊認真地說：“你為什麽退役？”
傅靖揚一楞，轉而說：“冠軍拿到手軟，沒意思了。”這是他給所有人的答案，非常官方，也非常的不要臉，帶著極強的個人風格。
霍真真說：“你記不記得在你第一次拿到聯賽總冠軍的時候接受采訪，記者問你對未來的展望是什麽，你回答說，你希望有生之年的冠軍都是你的。這才過了幾年，你就嫌膩歪了？”
傅靖揚說：“我完全不記得我說過那種話……不過人也是會變的啊。”
霍真真問：“這中間，你經歷了什麽？”
傅靖揚開始掰扯著手指算：“經歷了好幾個總冠軍，一個奧運會冠軍，一個錦標賽……”他還沒說完就被霍真真打斷了，霍真真握住了他的手，一言不發的看著他。傅靖揚的動作保持原樣，兩個人就像是對峙一樣，最終傅靖揚放棄似的笑了笑，說：“寶貝兒，是什麽讓你在記者招待會上喊出那樣的話？”
“……”霍真真猜不透傅靖揚的意思，但還是誠實回答，“不知道，你可以解讀為一時沖動，也可以解讀為我不想看ExtraLife受委屈……現在想想確實有點蠢，不過當時就是忍不住，我就是想讓大家知道真相而已。”
“因為你始終有一個目標，並且在朝著那個目標努力。”傅靖揚說，“人在有目標的時候就會有著很強勁的動力，我曾經也一度認為追逐競技之巔就是我的目標，但是隨著我一次又一次的站在那裏，我逐漸喪失了去拼搏的勇氣，因為……”
“什麽？”霍真真輕聲問。
“因為那裏不是樂園。”傅靖揚慘淡一笑，那個笑容裏有霍真真從未見過的悲情，“那是噩夢。”
霍真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瞪大了雙眼楞在了那裏。那個所有職業選手終其一生都在努力追求的東西，竟然被傅靖揚形容成一個噩夢？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想每一個人最初踏入職業賽場的時候都是因為喜歡游戲，我也是這樣。游戲給我帶來了很多快樂，起初拿到冠軍之後也很快樂，幹勁十足，但是隨著能力的提升，一步一步往上走的時候，我發覺自己失去了那種快樂的感覺。”傅靖揚看著天空，陷入了回憶，“至高的榮譽對我來說更像是一個枷鎖，所有人都吹捧它，認為只要我在場上就不會被打敗，認為我是救世主……可是我只是個普通人啊，我也會犯錯，也會有狀態不好的時候，只要我有一丁點的失誤就會招來洪水一般的謾罵，讓我覺得自己仿佛一個千古罪人。我的神經永遠是緊繃著的，不敢放松，我只能更努力更拼，不要命一樣……同時，我也開始畏懼失敗，甚至畏懼比賽……”
“打比賽對我而言已經變成了非常痛苦的事情。”傅靖揚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說，“我實在是太累了，有一次在國外打比賽的時候，我住的房間在二十幾樓，那天晚上我無意間打開窗戶隨便眺望了一眼，就那一眼一瞬，看著一望無際的天空和地面渺小如星辰的燈光，似乎就突然明白了為什麽X36會自殺。”
霍真真不自覺的握緊了傅靖揚的手。
傅靖揚笑了笑，也握了握霍真真的手，說：“我覺得自己沒辦法再堅持了，否則我可能跟他是同一個下場，我曾經摯愛的游戲如今只能給我帶來痛苦。我承認我是個懦夫，我沒有勇氣和自信去打敗我的魔障，我只會選掉頭逃跑。我所有的自負都是源自於自卑，我越是振振有詞，就越是掩飾自我懷疑。所以我真的很佩服光光，我知道他承受的壓力和負面輿論要比我多的多，但是他抗下來了，我總笑話他是世界第二，其實他是無冕之王。”
霍真真不知道說什麽，她的思考能力似乎滯後了許多，她聽到的就是真相麽？這個真相帶給她的沖擊太大了，甚至顛覆了她的三觀。
這是那個囂張跋扈永遠高高在上俯瞰眾生的傅靖揚麽？他竟然會害怕？
她一直以為所有職業選手都會為了冠軍努力拼搏，她一直以為壓力才是動力，她一直相信那些不拋棄不放棄的口號，她一直堅信他們必須勇往直前，她一直以為所有選手都會熱愛自己的職業生涯至死不渝。
冠軍，鮮花，掌聲，歡呼，榮耀……她習慣性的認為這是一個職業選手引以為傲的資本，其實不是的。至高榮譽從來都不是個人榮譽，它更像是一群人的榮譽，能讓每個人的面子增光添彩。很多人說傅靖揚是賽區的驕傲，是他們的驕傲，其實他們只是享受這一份“驕傲”而已，至於帶給他們驕傲的人是傅靖揚還是張靖揚趙靖揚這都不重要，這個人必須無比強大的站在那裏，不能倒下，不能退縮，不能自私，不能折辱這份榮光。
沒人關心過這個人心裏是什麽想法什麽感受，沒有人關心他是否會疲倦。
更不會有人有關心他是不是他自己的驕傲。
傅靖揚嘻嘻哈哈的發表了自己的退役感言之後，網絡上立刻就炸開了鍋，他被追著噴了大半年，其中不乏霍真真的身影出現。霍真真被那種集體亢奮的情緒驅動著，她沒有時間和能力思考，他們拿著競技精神與道德捆綁要挾著傅靖揚，甚至上升到家國大義。
但是傅靖揚統統沒有回應，他只是覺得自己解脫了。
去他媽的榮譽，老子這輩子最不缺的就是榮譽，現在老子只想為自己活。
“對不起。”霍真真吸了吸鼻子，眼睛有點紅，但是非常鄭重的對傅靖揚說，“我為我曾經做過的一切向你道歉。”
“我只是想向你講一講自己的心裏話，我不需要你的道歉，也不需要任何人的道歉。”傅靖揚微笑著說。
霍真真說：“你為什麽不選擇告訴Scar和ExtraLife呢？你們關系那麽好，他們會懂你的。”
“就是因為他們會懂，所以我才不想對他們講。”傅靖揚說，“這是我們這群人心裏都會有的被隱藏起來的負面情緒，一旦有人講出來，其他人就會受到影響。我希望他們能夠遵從自己的意願繼續走下去，所以不知道要比知道好。”
霍真真雙臂環著傅靖揚的脖子抱住了他，對於她突如其來的舉動，傅靖揚有點意外，但還是摟著霍真真的腰，讓她靠自己更近一些。
“怎麽了？”傅靖揚問。
“沒什麽。”霍真真說，“只是想抱抱我的小貓咪了。”
傅靖揚低低的笑著。
“那現在呢？你有好一些麽？”霍真真問，“離開賽場過一個普通人的生活，你覺得怎麽樣？”
傅靖揚說：“這可能是我人生中做過的最出色的一個選擇吧。我曾寄托快樂於虛幻的世界，但是回頭發現，現實生活才是最重要的。”他長嘆一聲，自嘲一般地笑著說：“玩游戲玩的特別厲害，玩到了世界第一，一輩子與游戲為伍，這有什麽值得驕傲的呢？有什麽用呢？世界那麽大，外面世界有那麽多的精彩，恍然回首，我竟然一直在玩游戲，什麽都沒經歷過，甚至連初衷都失去了……你看那幾個小朋友那麽菜，但是我覺得跟他們在一起時很快樂，這些快樂源自於共同的生活瑣事，你也很菜……”
霍真真“唰”地擡頭，瞪著傅靖揚，等他接下來的話。
“但是我卻意外的喜歡你。”傅靖揚笑著說。
五彩斑斕的現實生活啊，在這一刻融入溫柔似水眼眸裏。
當晚霍真真回到宿舍裏沒有睡覺，她很亢奮，盤腿坐在電腦前劈裏啪啦的打字，像是打了雞血一樣。還好她的鍵盤沒有聲音，或則齊妍估計得下床來圍觀她到底跟誰這麽大仇，大半夜的激情黑人。
她沒有黑誰，而是寫了兩個帖子。
一個帖子是以自己本人身份發布的，全盤剖析的今天的比賽，每一個關鍵時間點關鍵操作都分析的冷靜到位。而另外一個帖子則是以十三哥的身份發布的，她敘述了自己觀看職業比賽這些年來的種種經歷，愛過的恨過的，以另外一種角度去覆盤去解讀。每次十三哥出現的地方都伴隨著節奏，但是這次卻平和了很多，也許真正知道了這群職業選手的心路歷程之後，就不會苛責的強迫許多。
簡而言之就是，比賽是人家打的，贏是人家狂，輸是人家抗，旁的只是喜悅他人之喜悅，難過他人之難過的路人罷了。人生海海，大家都是一塊小餅幹。
發完之後，天邊隱隱泛白，霍真真伸了伸僵硬的四肢，點擊註銷，“十三哥”這個她在網上經營多年的賬號，就此成為了一堆作廢的數據，消散如煙。
霍真真很平靜，她發現自己並沒有那種跟一段回憶說再見的酸楚感，她甚至覺得有些興奮有些期待，屏幕外的世界那麽精彩，她想跟傅靖揚一起去看一看。
現充的快樂，死宅可能不會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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