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於幼怡匆匆回了小鎮上的茶廠家屬大院。

一進院子，她就看到李東和李揚名正在茶廠家屬大院裏的舊籃球場上打籃球。

她微微一怔。

李揚名不是住在隔壁軍區的家屬大院嗎？那個院子裏的籃球場，比茶廠的不知好上多少倍，他怎麽跑到這裏來打球了？

“幼怡！”李東扔下了籃球和李揚名，匆匆朝她跑來。

李揚名一邊打量慢地繼續拍了一會兒的球，也抱著籃球跟了過來。

於幼怡站定，轉頭笑問，“去了新學校怎麽樣？還習慣麽？”

“還行，反正我走讀，”李東癡癡地看著她，細長的眼睛裏似乎隱藏著太多說不出口的情愫。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繼續說道，“……主要是，家裏事情太多，弟弟妹妹又還小。就算我幫不了爸媽顧店，至少也幫著管下李西李南和北北他們……”

“哦。”

於幼怡的目光轉移到了李揚名的身上，“你呢？你今年初幾了？在哪兒上學？”

李揚名卻答非所問，“明年我也上一中高一！”

於幼怡笑笑，準備轉身離開。

這時於大海正在家裏搞飯，聽到了樓下女兒在院子裏說話的聲音，連忙從廚房裏伸了頭出來，大喊，“幼怡啊！燒紅燒肉沒有醬油啦！趕緊去買瓶醬油回來……”

於幼怡應了一聲，李東已經先她一步朝自家的小賣部走去，說道，“幼怡你等著，我去幫你拿醬油！”

於幼怡一怔，還沒說話呢，他已經跑遠了。

李揚名看看李東的北影，又看看於幼怡，突然開口說道，“那個，於幼怡，其實我才從鄉下來，今年讀初二，但我想跳級，明年上高一……我聽李東說，你學習成績好，那你覺得……我有可能嗎？”

於幼怡又是一怔。

她跟李揚名不怎麽熟悉吧？怎麽突然問她這個問題？

“我成績一般。”李揚名又小小聲補充道。

想了想，於幼怡問道，“那你為什麽想要跳級呢？其實我覺得，還是把基礎打牢固比較好。畢竟到了以後，功課只會越來越難。”

“我一點兒也不想呆在家裏，我想……早一點長大，早一點離開，離開這裏，做自己想做的事，走自己想走的路。”李揚名認真說道。

這就是傳說中的中二少年吧？

但是……

嗯，好像，好像是有那麽一點兒讓人覺得感動？

畢竟不是每一個人都有機會實現自己的夢想。

於幼怡定定地看著他，突然笑了起來，“有目標就好啊，堅持下去，總會有實現的那一天。不過，如果你成線中等，還想跳級，估計是有點難的。家裏有給你請補習老師麽？或者說，讓你去上補習班之類的？”

李揚名臉上露出了忿忿不平的表情。

“她說我異想天開，讓我別丟人現眼！她還說，如果我想跳級，先讓我這學期拿到年級第一再說，她才考慮給我請補習老師……我以前在農村上初中，也沒怎麽認真學習過，才剛轉學到這裏……現在老師上課說的那些，有好多我聽都沒聽過……”男孩黝黑的臉上微微呈出難堪的紅暈。

於幼怡想了想，說道，“你等我一下。”

她匆匆回了家。

於大海聽到開門聲，連忙問道，“幼怡啊，醬油買回來了？”

“爸爸等一下，我先把書包放下！”她大喊了一聲，回到房間裏，把自己在暑假裏看過的所有的、初中的教科書和覆習資料、習題集和學習筆記什麽的……抱了一大摞，又匆匆出去了。

“爸爸我去打醬油了！”

於大海在廚房裏一邊炒菜一邊嘀咕，“這孩子……就是不想讓她跑多一趟才讓她買了醬油再回來的啊……結果她還是要多跑一遍，唉！”

於幼怡抱著書本費力的下了樓，看到李揚名正站在樓道口張望著，便招呼了一聲，“哎，過來接一把！”

他連忙過來，接過了她手裏厚厚的一摞書。

於幼怡松了一口氣，說道，“這是我初中三年所有的課本、輔導書和學習筆記，你拿去著看看吧，說不定對你有幫助……我只能幫你這麽多了，能不能在這學期裏拿到年紀第一就看你自己了。”

李揚名“啊”了一聲，順手拿了最上面的一本初二語文書翻看了起來。

於幼怡性格縝密謹慎，做筆記都是以問答的形式來，預習的時候會將不懂的問題寫上，上課的時候聽老師講了課再把答案填上，有時看了課外題解以後，還會將補充答案也一起記在課本上。

這麽一來，她的每一本課本幾乎都被她用細密的小字給填寫得滿滿當當。

李揚名正好拿了一本她註過釋的初二語文書，一下子就看了進去。

李東提著個塑料袋匆匆回來了，“幼怡，袋子裏有你要的醬油，還有……這兩瓶，一個是紅油蒜泥，一個是香辣小魚幹，都是今天我爸爸才進的新貨，據說銷量很好的，你帶到學校去吃吧……”

於幼怡接過塑料袋，說了聲“謝謝”，遞了十五塊錢過去。

“不，不用的！”李東臉都紅了。

“要的！”她把錢塞在李東手裏，拎著塑料袋匆匆上了樓。

李東看著她的背景，有些難過。

李揚名則坐在樓道口，捧著於幼怡的舊書看得津津有味。

他完全不知道於幼怡是什麽時候走的，也不知道李東又是什麽時候走的。

**

吃晚飯的時候，於幼怡看著桌上的紅燒肉、紅燒茄子、紅燒豆腐和紅燒土豆……被膩得直皺眉。

“吃！吃啊，幼怡，你怎麽不吃呢？快吃啊……這紅燒肉好吃！怎麽樣？學校的夥食還好嗎？肯定不如在家吃舒服吧？”於大海忙得很，一邊招呼女兒吃菜，一邊問起女兒在學校的起居，還一邊拼命地扒飯。

於幼怡挾了一塊紅燒豆腐吃了。

學校飯堂裏的菜啊……當然是不好吃了！

“還成。”她答道。

看看這一桌子油膩膩的菜，再看看爸爸吃起飯來狼吞虎咽的樣子……

於幼怡挾了一筷子紅燒肉堆進於大海的碗裏，“爸，你吃。”

於大海的一張茄子臉笑成了椰菜花。

“爸，明天我去你們茶園看看……這秋茶開始采摘了嘛？制茶程序是怎麽樣的？大約新茶什麽時候能出來？對於茶葉的銷路，你有什麽想法？”於幼怡一邊吃飯一邊問道。

於大海明顯一噎。

“明天啊……你想去茶園玩玩就去吧，正好這些天已經開始采茶了，要是明天你也去的話，那我幹脆過去加個班兒吧！”他嘿嘿笑道。

於幼怡毫不放松，“那茶葉的銷路呢？”

於大海面上的笑容稍減。

“幼怡，你怎麽老吃菜，這紅燒肉你也吃啊……你還是長身體的時候呢！對了，有個事我忘了啊，老李他老婆提醒我我才想起來，你這年紀，每天都要喝點牛奶才好啊，所以今天我在她小賣部裏拿了一箱牛奶，下星期你帶去學校啊……”他笨拙地轉移著話題。

爸爸顧左右而言其他……

所以於幼怡就知道，對於茶葉的銷路，他可能根本就沒有任何概念。

想想也是，於大海當了一輩子的采茶工，怎麽摘采和制作茶葉，他可能很在行……問題是，茶葉再好，還得有銷路才行呢！不然，到時候幾十畝茶林，統共產生千把斤的茶葉，誰會要？又要往哪兒銷？

於幼怡也有點兒犯愁。

父女倆吃完飯，又看了一會兒的電視，她就洗澡回房了。

躺在床上又研究了萬物網好久，她才關機充電，然後上床睡覺。

第二天，於幼怡還睡在床上，就聽到了外頭客廳裏傳來了叮叮咚咚的聲音，大約是於大海在外頭做早飯。

她打了個呵欠，爬起來換好衣服，推開門走了出去。

果然，飯桌上擺著稀飯、包子、榨菜和煮雞蛋，另外還有兩個超大號的塑料可樂瓶，但顯然裏面裝的是淺褐色的茶水。

“幼怡啊，你怎麽這麽早就醒了？你先吃早飯，等爸爸曬好衣服咱們再走哈。”於大海站在陽臺上收拾衣架子和塑料夾，老式雙缸洗衣機正轟隆隆地震動著，看起來好像在脫水。

於幼怡“嗯”了一聲，先去洗漱了，然後坐在桌前吃早飯。

稀飯包子的味道太……家常了，但這卻又是她最最渴望的家的味道，不由得吃得飽了些。

吃完早飯，見爸爸還沒忙完，她索性去了廚房裏，看到家裏還有一小筐的西紅柿，便做了幾個西紅柿拌白糖，用保鮮盒裝好了，放進了冰箱裏。

於大海曬完了衣服，拔了洗衣機的電源插頭，這才回到了客廳裏，將女兒吃剩的早飯幾乎一掃而空，看到還剩了倆雞蛋一包子實在吃不下了，便找了個塑料袋裝了，招呼了女兒一聲，準備出門去茶園。

九月中的天氣又曬又熱，於幼怡怕曬，提前先回房間裏去擦防曬霜，然後又在短袖外頭加了件長袖衣，找出以前張玉秋的一頂太陽帽，背著書包出來了。

父女倆各踩了一部舊單車，往茶林而去。

茶林地處偏僻，距離鎮上倒不遠，但不通班車，想去的話只能靠踩單車、步行或者自駕。

一路上，看著郁郁蔥蔥的蒼翠青山，又有涼風習習，於幼怡的心情還是很輕松暢快的。

到了自家茶山腳下，舉目逃眺，於幼怡能看到山上大約有那麽五六個人，都戴著鬥笠和袖套，腰間扣著小簍子，看起來像是正在采茶。

只是，也不知是不是她聽岔了，似乎有人在吵架？

而且聽到聲音，好像還挺熟悉的？

於大海已經扔下了他那輛殘破的舊單車，飛快地朝山林上跑去。

被他綁在腰帶上的那兩大瓶灌滿了茶水的可樂瓶子，正隨著他奔跑的姿勢，一左一右地打擊著他的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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