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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章 砸鍋(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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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打不動的朝廷晨會結束,外交部副部長楊從容負責將‘伯顏十輪’送給太子趙謙看。楊從容見趙謙埋頭看的認真,心中本想猜測趙謙的反應,卻忍不住想到了伯顏這個糟老頭子。楊從容以前真不太看得起伯顏,伯顏領了幾十萬軍隊征服意大利半島,重建西羅馬帝國。楊從容領著最初不到一千號人開辟歐羅巴行省。通過運作四方同盟,歐羅巴行省變成整個東地中海經濟圈的核心。論能力,楊從容覺得自己不在伯顏之下。

看完這篇‘伯顏十論’,楊從容不得不承認單純在軍事上,甚至包括一部分對宗教和政治的認知,伯顏的能力比楊從容自己高了那麽一點點。嗯……也許該說高了一截。就如羅義仁所說,在忽必烈時代‘蒙古有人’。

正在想,就聽趙謙說道:“外交部和理藩部怎麽看這篇論述?”

楊從容立刻擡起頭,就見趙謙神色平常,看不出有什麽特別激動。心中感嘆太子的涵養功夫,楊從容連忙答道:“外交部與理藩部都覺得伯顏對戰爭分析的非常到位。奴隸王朝如果僅僅滿足征服了伊爾汗國倒也罷了,他們若是真的想征服兩河流域,只怕會大敗。”

說完,楊從容打量著趙謙的反應。就見趙謙微微點頭,卻只是思考的模樣,竟然看不出趙謙對此事的判斷。停了一陣,趙謙繼續問道:“伯顏已經離開蒙古朝廷十年,他的話在蒙古朝廷裏面還有多大份量?”

楊從容一楞,他自己也考慮過這個問題。雖然立場與趙謙不同,思路卻類似。四方同盟只是覆蓋了東地中海的兩邊,西邊伯顏執掌的西羅馬帝國,北邊的歐羅巴行省與東羅馬帝國,更北方的元國則是位於黑海地區,只占有黑海北岸的一半與西岸的一半。東地中海的東部與南部,黑海的東部與東北海岸都在蒙古人手中。從歐羅巴行省的角度來看,如果真的想建立起‘東地中海——黑海’經濟圈,就得想辦法將蒙古拉進來。

這是顯而易見的問題,也是最難的問題。整個歐羅巴行省裏面沒人願意與蒙古人做生意,如果一定要打交道,就是武器的批判。從這個角度來看的話,伯顏並不屬於蒙古朝廷,而是完全獨立於蒙古朝廷的勢力。某種意義上伯顏與蒙古之間的關系還可以歸於‘中立’而不是‘友好’。如果蒙古朝廷對伯顏的看法也是如此,伯顏的這篇東西的影響力就非常值得商榷。

楊從容並沒有立刻附和趙謙的看法,他這些年經歷太多也學到了許多,所以對趙官家在‘破四舊’與‘宗教自由’文章裏面的一個笑話印象深刻。

一個人走過海旁,看見另一個人想跳海自殺。

他走上前去勸說「先生,不要跳下去!」

那人問道:「為甚麽?」

他說:「生命是美好的嘛!你是無神論者還是有宗教信仰?」

那人答:「我有宗教信仰。」

「佛教、道教、真神教還是十字教?」

「基督教」

「羅馬天主教廷還是東正教?」

「東正教」

「我也是東正教呢!是亞美尼亞教派還是君士坦丁派?」

「亞美尼亞教派」

「太好啦!我也是亞美尼亞教派,你是信聖約翰還是聖裹屍布?」

「當然是聖約翰」

「真是太奇妙啦!我也是,那你劃十字是豎哪三根手指?」

想跳海那位豎起三根手指。

勸說的那位朝看完手指的形態就對投海這位的屁股奮力踹上一腳,將其踢進海裏,對著墜落懸崖那人背影怒不可遏的高喊著:「異端!去死吧!」

楊從容自己不是教徒,只是因為工作關系不得不學習十字教的知識,只是勉強知道這裏面的知識點。這個故事與楊從容起共鳴的不是知識點,而是他發現自己與很多人哪怕有著大部分的共同看法,卻可能在某個決定性的關鍵點上南轅北轍甚至是水火不容。此時他可不敢在不確定基準點的情況下就與太子趙謙進行決定性的討論。

“不知太子對蒙古的態度是剿滅還是允許其存在?”楊從容文。

趙謙臉上露出了些許訝異,看得出他很少討論這個問題,也沒有特別強烈的決心。訝異片刻,趙謙反過來問楊從容,“楊節度使……楊部長,你在歐羅巴那麽久,對蒙古是什麽想法?”

楊從容坦率答道:“歐羅巴行省實力不足,四方同盟裏面有三方都與蒙古關系深厚,歐羅巴行省對蒙古是避之不及。只要他們不摻乎進來就好。”

趙謙眼睛一亮,他盯著楊從容本人仔細看了看,這才說道:“我對蒙古也是如此看法。蒙古畢竟太遠,大宋現在有太多事情都比殲滅蒙古更加重要。”說到這裏,趙謙忍不住又讚道:“楊部長所說讓我有點豁然開朗。”

楊從容連忙搖頭,“我不是想提醒太子什麽,我自己對此事也是一腦門子糊塗醬。之所以這麽講,完全是我經常在考慮歐羅巴行省的事務之時不得不想起有蒙古這個存在。可想消滅蒙古,卻投入太大,收益太小。我想過幾十次,最後得出結論竟然讓蒙古自己先折騰著,若是大宋沒有能力吃下兩河流域,還不如讓蒙古先占著這塊地。畢竟蒙古若是突然間土崩瓦解,殲滅蒙古的勢力和周邊勢力都會前來分杯羹。等我們大宋集結力量之時,遇到的只怕是更強的對手。”

趙謙神色終於熱情起來,他邊思考楊從容的話邊點頭。等楊從容說完,趙謙又垂下目光反思楊從容的話,這才說道:“楊部長所說的很好。如果這麽講的話,如果蒙古聽了伯顏所說倒未必是壞事……不,伯顏說什麽其實無所謂!”

楊從容心裏面一陣慶幸,太子所說的和他的感覺完全一樣。如果蒙古能夠維持現在這種不死不活的模樣大概是最好的。不死不活的蒙古意味著等大宋有能力集結力量的時候並不難對付,同時蒙古也沒有能力插手東地中海以及黑海地區的四方同盟的生意與交流。就這麽拖下去,拖到歐羅巴行省有能力解決蒙古為止。

“一碼歸一碼,楊部長,你覺得蒙古朝廷會接受伯顏的建議麽?”趙謙繼續問。

“太子,我覺得不存在所謂蒙古朝廷這種東西。咱們大宋有朝廷,大宋朝廷討論事情的時候多有爭論,不管爭論的時候如何,一旦做出決定滿朝文武都知道陰奉陽違是要出事的。就如官家所說,官員知道懼怕紀委,就證明官員知道什麽是清廉的標準。大宋朝廷的決定,滿朝文武都會執行,地方官府都會執行。執行不力會被追責。這就叫做朝廷。把大宋朝廷當做標準,蒙古沒有朝廷。東羅馬西羅馬也沒有朝廷。元國不好說,頂多有小半個朝廷。”

趙謙眼睛一亮,接著閉上眼。看著趙謙這動靜,楊從容覺得自己對大宋的太子之前的判斷有誤,太子不是涵養功夫厲害,他和正常人一樣,對沒興趣的事情沒啥反應而已。

“楊部長,我都想請你專門講課。這話讓我豁然開朗!”趙謙睜開眼,由衷感嘆。

楊從容連忙應道:“以前我只會感覺不太對,會說蒙古朝廷那不叫朝廷。聽了官家講話後才想明白這些。我以前說的都是氣話或者看不起蒙古人時候才那麽說,現在終於明白想用一個簡單的詞描述出準確的真相,難比登天。”

“不知楊部長是對官家哪次講話?”趙謙追問道。

“是官家對破四舊的講話。官家說,幾千年前的研究世界的巫師們用‘神’‘鬼’等名詞給未知的力量命名,之後的人們給這些描述未知的詞上加了種種具體內容,把這些未知當做已知來宣傳。又來又有經濟利益的滲透,就形成了宗教。大宋破四舊的時候遇到民間那麽激烈的對抗,很多人不理解。覺得那些民眾們愚不可及。這也不是民眾愚昧,而是因為朝廷與民眾兩邊看似討論同樣的事情,其實完全不同。朝廷力主科學,而科學是研究為止領域的思想方法,得出的科學結論以及科學成果是研究未知得來的。信瘟神是在生產力水平與認知水平不足的情況下,民眾試圖用‘以為已知’‘實際未知’的想法解決他們遇到的問題。雙方都用瘟神這個詞,從科學的角度來看,瘟神是無法解決瘟疫威脅導致的無奈結果。在民眾的想法中,瘟神是導致發生瘟疫的原因。要是糾結瘟神這個詞,自然會雞同鴨講風馬牛不相及。”

趙謙右手握拳,在桌上一陣輕輕敲擊,看得出他心情非常激動。可說出來的話卻與此事無關,“我明白了,伯顏的報告放在這裏,我會向官家匯報。”

楊從容走後,趙謙反思一陣,又拿起筆寫了一陣。等他起身之時,拿的紙上已經是用‘∵’‘∴’符號標準的邏輯圖。見了老爹,趙謙先把自己有關最近大宋‘破四舊’行動的而寫的邏輯認知關系圖給了老爹。如趙謙所料,老爹看完之後露出了笑容並且讚道:“寫的很清楚麽,很好。清楚到這個程度,就知道你在面對什麽。只要你能能分辨清楚什麽是原因,什麽是結果。趙謙,我就再不擔心死後你無法自立。”

趙謙心中一驚,本能的就想反對老爹談死亡。可他欲言又止,因為他也知道在老爹面前談論這個未免太矯情。不是老爹覺得這個問題矯情,而是老爹覺得趙謙說出‘老爹春秋鼎盛,長命百歲’的話太矯情。

但是不說幾句,趙謙心裏面就是難受。他想了幾個切入點,最後選擇了他覺得最不矯情的說法,“官家,難道你不會恐懼麽?”

“我是個正常人,當然會恐懼。趙謙,我說過很多次,恐懼是你的身體在提醒你的腦子遇到了異常情況,或者感受到你正在遇到已經經歷過的危險。腦子不是處理正常情況的,你接受到的各種外部信號,正常部分由身體處理了。腦子是負責處理異常情況的。所以我當然會感受到恐懼。你看著我不恐懼,是因為我理解了恐懼,而且真正承認了恐懼的正當性。所以我的反應會讓你感覺我不恐懼,所以你會覺得我不會感覺到恐懼。這就是個因果關系。”

這話趙謙的確聽過不少次,他也覺得能接受。但是趙謙還是覺得沒辦法因此無視說不出的不能接受的感覺。他又問道:“官家真的不怕死麽?”

“你從矛盾論的角度看這個問題,就知道我為什麽不願意去想象自己的死亡。內因決定本質,人的身體一定會死亡。這是本質。不能接受這個本質,就是不能面對現實。趙謙,你覺得人的身體可以不死麽?”

“我能接受這個事實。”趙謙果斷答道。他當兵的時候見識了那麽多死亡,對這點並無抵觸。

“外因引發本質。譬如走到不知道什麽地方,感染了病菌。或者本來就攜帶病菌,病菌在適合繁殖的環境下突然爆發性增長,引發了你身體的免疫系統反應,在劇烈的身體內部消耗中,你技能枯竭而死。或者在戰場上受傷,又或者被車撞了,又或者遇到什麽割裂傷,傷口大,出血多。你身體因為缺乏血液造成技能衰竭而死。又或者是器官病變,引發的連鎖反應。從醫學角度來看,所有死亡都是身體機能正常反應造成的結果。沒有所謂非正常死亡這種情況。這說明了什麽?”

“趨吉避兇?”趙謙答道。他想起老娘愛讀的《老子》裏面講述的內容,其中就強調這個問題。

“不。那是認識可能性之後的結果。從原因角度來看,你怎麽死和你無關,是你也不知道的外部因素引發的。理解了原因,我有從來沒想過要避免必須的風險,所以我也懶得去考慮怎麽死,這個和我無關。”

“……爹,”趙謙有點受不了了,稱呼忍不住都變了,“為什麽這麽講起來,死亡這麽嚴肅的事情聽起來就不嚴肅了呢!”

“你要是覺得死亡只有幾種因素,你當然會覺得很嚴肅。如果你認識到死亡的因素千千萬萬,你當然就不再這麽想。兒子,你也看過那麽多書,也見識過那麽多場面。其實死亡的原因有時候……非……常……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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