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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2 邊事輕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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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事聊完,轉又言及私事,江虨的話題很自然便轉到胡潤昨日前來拜訪自己的事情上來。

聽江虨講起胡潤,皇帝便忍不住笑起來:“這個胡厚澤,看來也不純是癡愚,遇事還懂得擇於賢流請教。”

“能追從陛下經年之久,功成社稷,兼惠於身,論及才力,又怎麽會是庸流之選。只因天心浩大,人事諸多井然於懷,群下俯首待用,自能各逞才力,久則不必勞心謀私,幸從英主,是我等內外任事之眾的福澤。”

江虨也笑起來,恭維話無需思索便脫口而出。

皇帝聽到這話,眉眼之間更顯愉悅,但也還是不乏認真道:“人將此一身志力托我,也實在不可懈怠辜負。社稷所以壯興,便在於任事者各得其所。高屋廣廈,大材細料俱不可缺,明堂巍峨,那也需要仰仗良匠量才施用,層疊高壘。畢生所求,無非上下無負而已。”

皇帝之所以屬意胡潤外用勞遠,拋開一些戲言成分,也是希望能給自己這一親厚門生再提供一些建功機會。

此前封授大典中,北伐功臣凡得獨領一軍者,幾乎盡數獲封郡公。反倒是皇帝真正的親厚門生,如胡潤、辛賓等,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而稍作壓制。辛賓攻破信都,並生擒羯主石虎,等到完全解決了羯國殘餘勢力,肯定還要論功再授一級。

至於胡潤,本身或無殊功加持,但論及多年追隨、恪守職任,直封郡公也不是不可。但還是因為與皇帝陛下的親近關系,而遭到淺壓一級。如此就算有人失意於此前封授,或者與自身設想略有差距,也不可因此懷忿。

不過皇帝也不是沒有準備補償方案,胡潤目下正是年富力強,經驗、才力都維持在巔峰,若只是榮養於洛中則實在可惜,不如外放再積邊功。

目下的遼邊,也的確需要一員大將坐鎮,以配合與支持劉群和溫放之謀劃遼邊事務。眼下朝廷主要還是將精力放在解決西南邊患,待到此邊事了,便會將遼邊問題正式解決掉。

在考慮鎮將人選時,皇帝自然便優先想到了胡潤這一門生親信。當然用或不用,主要還是看胡潤自己的心意,如果胡潤真的難棄天中繁華而懶於行遠,皇帝就算有這樣的心意也不會勉強他。畢竟人若無心於事而勉強用之,出了什麽意外反倒成了加害。

聽江虨的意思,胡潤雖然有些牢騷,但大抵也並不抵觸此用,這也讓皇帝頗感欣慰,準備稍後正式約見胡潤商討此事。

不過話說回來,講起遼邊慕容皝,皇帝也不得不感慨,能夠於此亂世廝混出頭的人真是不簡單。

最起碼慕容皝在判斷朝廷之後用事策略的時候,是頗具前瞻的準確。其人在羯國國勢江河日下、即將覆亡的時候,還有勇氣選擇毅然投羯,也的確是身為一個梟雄該有的素質。

別的且不說,若慕容皝仍在世上,且能夠與羯國保持一個融洽的關系,當王師北進攻破信都的時候,別的且不說,最起碼羯國殘留於幽州的一部分勢力,肯定是要被慕容皝趁機兼並吞沒。

而在消滅了羯主石虎這一盤踞河北最大目標之後,接下來王師在北也的確成為了強弩之末,是很難再繼續北進而攻略遼邊。

且不說王師部伍繼續北進,能否適應得了遼邊寒苦覆雜的作戰環境,單單補給線的加倍延長,便是一個不得不慎重考慮的大問題。

河北累經羯主石虎的虐害與破壞,可謂民不聊生,局勢敗壞到了非常嚴重的程度,根本就不具備作為大軍前進基地的基礎。

就算大軍糧草可由河南向北輸送,就算不論這漫長路線的沿途消耗,王師若還專註北邊軍事,民生恢覆上勢必就沒有足夠的精力投用,長此以往,河北局勢再生變數也是篤定可測。

即便沒有這些原因,遼地貧瘠寒荒,收其土不能補所耗,考慮到新朝甫立、百廢待興,遼邊也不會成為新朝建立後需要不顧民生代價的首要打擊目標。

假使慕容皝還在世上,大可以利用這一點大梁力有不逮的喘息之機,於北方兼受羯國殘餘,就此成長為一個新的邊胡霸主。等到大梁西南事了而在轉顧北方的時候,局面又將大不相同。

從這一點而言,溫放之等人用事遼邊,撩動慕容部自殘內耗而沒能利用好羯國覆亡這一波紅利,言之可抵十萬兵用都不為過。最起碼在數年之內,遼邊的慕容部都不足以成長為值得大梁朝廷全力應對的邊胡勢力。

反倒是塞上的代國,在王師北伐過程中便表現得蠢蠢欲動,等到羯國被攻滅之後,又一反此前磨刀霍霍而向舊主的姿態,積極主動的聯絡那些仍在掙紮活躍的羯國殘餘。

到如今,羯國那些殘餘多數已經集中到新興、雁門、代郡等接鄰塞上的幾個邊郡之間。即便是他們與代國還沒有達成親密無間的合作關系,但在事實上也已經成為代國拓跋氏的外圍藩籬。

但警惕是一方面,目下國力所限,王師也很難大軍群出而大舉討伐代國,也只能保持局部性的對外征討,同時雜以縱橫之術的妙用,在羯國殘餘勢力已經成為代國事實外藩的情況下,力求加深他們之間的矛盾與隔閡,也借羯國殘餘勢力將代國的力量隔絕於塞上,來給王師爭取一個喘息恢覆的時間。

這並不是不可達成的任務,雖然大梁與那些羯國殘餘有滅國大仇,可謂勢不兩立,但代國在羯國殘餘看來同樣也是背主之賊,正是由於什翼犍賊心不死、蠢蠢欲動的做南窺試探,才讓羯國不得不頻頻後顧,在面對王師這一強勁大敵的征討時不能心無旁騖的應對。

另一方面,就在於在羯國這些殘餘勢力之中,其中有一股相當有可能拉攏過來的可觀力量,那就是羯國司空李農所統禦的數萬乞活軍。

這一部乞活軍,始終沒有出現在抵抗王師北伐的正面戰場上,而是由於羯主的不信任,始終留在北方防備代國,如今河北事了,反倒有可能成為朝廷盤活邊塞一盤棋的一步棋子。

此前王師北伐,對於乞活軍的根據地廣宗乞活也是不乏善待,更容許廣宗乞活成為一股法理許可的獨立勢力,這也給王師主動接觸招攬李農部乞活軍留下了空間。

此前,作為前鋒大都督而主持清剿羯國殘餘勢力的謝艾便上書臺中,提議暫緩對羯國殘餘的進攻,而將重點放在游說李農歸義上。如果此事能成,羯國的殘餘勢力頃刻間便會消亡大半,這一部乞活軍也將成為王師抵禦代國的重要力量。

這件事也是目下臺中熱議的話題之一,對於謝艾提出的這一思路,臺內基本已經達成共識。能夠化敵為盟,這對王師助益極大。仍在議論不定的,則是朝廷需要釋放多大的誠意,給予李農與其所部乞活軍多大待遇,才能夠促成此事。

大梁新立,無論文武都有一股豪壯悍氣,哪怕是在討論羈縻事宜,都透出一股咄咄逼人的氣息。

此前李農其實已經主動聯絡前線謝艾,希望能以雁門郡公而率領麾下獨成一部,為大梁朝廷世守雁門。這種條件,臺中自然不可能答應,關鍵不在於名爵高低與否,而是世守邊鎮已經上升到新朝章制問題,此例絕不可開!

但若不答應這一條件,事實上朝廷又需要這一部乞活軍留在邊塞。乞活軍獨立性太高,投靠羯國那麽多年仍能保持相對獨立的姿態便可見一斑。其軍與王師編制則更是格格不入,即便不考慮邊防問題,若招引歸國,也將會是一個最大的不和諧因素。

這件事情上,皇帝陛下也並不發表自己的意見,只讓群臣討論出一個可得兩全的方案,盡快付予前線謝艾去實施。

他對乞活軍尊敬、同情是一方面,但講到國法章制,則又是另一種邏輯,江北用事以來,一直在提防、打壓軍頭勢力的崛起,如今大勢悉定,更不可開此惡例。如果李農仍要一味固執於此而不願讓步,那麽無論乞活軍對於邊防有多大意義,這一股力量也只能放棄掉!

本來只是人情敘舊,講著講著話題便又轉到了邊防事務上去。等到話題頓住,皇帝才發現已經到了黃昏時分,索性留江虨於禁中用餐。

本來也是親戚門戶,熟不拘禮,皇帝又派人通知長秋殿的皇後,讓皇後將江虨家眷也一同請入禁中,用餐完畢後可讓其一家人同歸宅邸。

殿外預備餐食,皇帝索性又將臺內任事的杜赫、庾條、紀友等人一並召來,一群江東舊友於禁中再作小聚。

雖然氛圍輕松愉悅,但話題卻不能止於人情,在場眾人可謂俱是朝內中堅,偶爾閑聊中便講起職事中的困擾所在,集思廣議,一些於國於民影響深遠的政令便往往由此誕生。

這種皇帝與大臣其樂融融、輕松愉悅的氛圍,其實很難一見,往往也只會出現在第一代的創業君臣之間,彼此舊情深厚,志趣趨一,自然便少於隔閡。而隨著章制越來越完整,時代越來越發展,立朝宰輔往往都需要覆雜的博弈才能上位,便很難再有這種輕松的氛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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