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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80 東胡反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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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下旬,陜北獻俘人員歸洛。為了迎接這些遠征將士的代表們歸國,行臺特意罷事一日,自沈大將軍以降,俱都出洛相迎。

畢竟,這應該算是行臺創建以來,第一次威遠伏邊,得勝歸師。之前無論是隴右,又或者遼地,那都是諸夏故壤,是收覆而非開創。

這一日,也有眾多洛陽城池內外周邊民眾相扶觀禮,急切想要欣賞這些馬踏陰山的勇士們是怎樣英姿。

但這一點,民眾們便要失望了,因為出現在他們視野中的,並不是一支軍容盛壯、趾高氣揚的雄銳之師。

相反的,乍一望去,這支人數約在兩千餘眾的隊伍顯得有幾分頹喪,他們連基本的甲械都未有裝備,只是尋常的麻衣袍,且不乏人或躺或臥於車駕上,即便是行走隊列之內,也多有佝僂之態,使得隊列更不整齊。

而且在這些將士們裸露在外的手、臉上,還分布著眾多的瘡疤,望去顯得不乏恐怖。如是整支隊伍所透露出來的氣息,更近似一支流民隊伍,與人們期待中那種王師該有的雄壯英姿相去甚遠。特別隊伍前前後後還有著百數輛的大車,有的載運著傷卒,有的則堆放著碩大箱籠,這更讓雜亂行走其中的人眾變得不再起眼。

“這是怎麽回事?不是說王師塞邊大勝,興覆朔方故郡?”

“這些軍眾多是傷患……”

圍觀人眾自是議論紛紛,而早在舊洛軍城外的廣場上等候的沈大將軍並行臺文武們,在眼見這支隊伍漸行漸近之際,更是起身離開了坐席,親自趨行迎上。

行走在隊伍最前方的,是一名十仈jiu歲弱冠少年兵長,他畢身素縞,手上、臉上同樣分布著大片的凍瘡遺留下來的傷疤,這少年兵長徒步扶住擺放在馬車上的棺柩緩緩而行。

“大將軍,這一位便是薛濤將軍家門賢幼。”

待到沈大將軍行至近前,早有負責接引獻俘的謁者自隊伍中快步行出而作介紹。

沈哲子舊年行過河東,倒是見過薛濤的兒子薛強,但是記憶中的形象已經與眼前這個沈默且滿臉瘡疤的少年兵長大不相同。

他又前行一步,薛強才後知後覺,忙不疊收回搭在棺木上的手掌,匆匆下拜:“末、末將參見大將軍……”

沈哲子見狀,心中更生感慨,他擡手撫向薛強發頂,凝聲道:“生則偉岸丈夫,死則壯烈英魂,行臺同儕,感激在望,兒輩無需失怙為患,蔭澤綿長,永不失眷。”

聽到大將軍此言,原本歸途一路悲痛早已經沈澱下來的薛強再次悲情決堤,再次嚎啕大哭起來,叩首道:“殊恩無以報,死戰亦無悔!先烈已矣,後繼不絕,河東壯兒,勇為大將軍效命!”

“先烈已矣,後繼不絕!”

隊伍中將士們伏地叩呼,語調雖不高亢,但那股決然卻令聞者色變動容,更覺行臺王師悍勇敢戰,已是深入骨子裏的精神,並不因外表如何而有絲毫折扣。

沈哲子大退數步,而後展開兩臂,面向這些凱旋但卻傷痕累累的士卒們深揖一禮,又張口大聲說道:“深情壯義,銘刻肺腑!來年北伐竟功,盛世重塑,戰陣傷殘若有一人孤弱無養,則沈維周天人共厭!”

之後正式的呈獻俘獲斬首,那些車駕上箱籠被一一打開,大量經過處理的首級,成堆擺放在軍城外的廣場上,那畫面更給圍觀民眾們帶來巨大的沖擊,更與那些傷殘士卒稍顯落拓的身影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王師壯武!”

廣場周邊響起民眾們此起彼伏的喝彩聲,其中也不乏稍顯稚嫩的吼叫聲,館院學子如沈勳之流,向來標榜英雄而自美,這樣的場合,他們哪能錯過觀禮。

更何況為了今次的獻俘禮儀,館院還放假一日,就是要讓這些不谙世事的學童們看清楚,他們所以能夠安樂無憂的學習、嬉戲,正是因為有著成千上萬的王師將士以生命為他們阻攔災禍,擎托起一片富足安逸的天地!

行臺官屬如杜赫等人,因知更多內情,對於那成小山堆積的斬首還沒有太大感觸,可是當箱籠中取自朔方、九原等地的碑石古物被一一擡出陳列於前,他們也難再保持淡定,上前小心翼翼摩挲著那些表面粗礫、字跡已經模糊的碑石,眼眸中已是異彩流轉。

“諸夏覆興,威伏宇內,揚武四邊,自我輩始!亡者壯烈,生者共勉,六夷群醜,無覆猖獗!”

因為稍後還有真正的大戰要展開,所以今次歸洛獻俘的兵眾們才主要是已經喪失戰鬥能力的傷殘們。而這一次塞邊揚武,傷殘兵眾也不僅僅只有眼前這兩千餘眾,其他的要麽傷病不治,要麽就近安置於北地等各處郡縣。

這一戰威則威矣,但也暴露出王師許多的短板,而這諸多不足,主要原因還是行臺王師崛起仍然日短,底蘊積累不算深厚,因為久戰於諸夏之內,還不能適應更多的作戰環境。未來想要做到真正的攻伐六夷、威懾寰宇,仍然需要繼續的積累,並非短功。

這一批傷殘兵眾雖然已經不能再繼續上陣殺敵,但對行臺而言,仍然是一筆巨大的寶貴財富。他們遠征一路道途見聞,能夠極大的豐富行臺對邊塞形勢掌握的空白盲點,甚至就連他們所遭受的苦寒折磨,也會成為接下來需要重點攻克的難題,為後繼者提供更加周全的保障。

這些傷殘將士們行途辛苦,兼有傷病在身,並不宜再以繁瑣禮儀騷擾,於是便被先行安置在了舊洛軍城中,交由葛洪領銜的工程院醫者團隊進行診治照料,不獨獨只是要醫治好這些傷病之眾,更重要是要籍此提煉出能夠簡便易行且行之有效的抵抗寒凍的措施。

獻俘之中,真正的俘虜完全沒有,倒不是王師兇悍到趕盡殺絕不留俘虜,而是那些俘虜直接就地收編於陜北,用作之後戰事的勞役消耗。

那些首級自有行臺相關官員收取檢點,為封授犒賞憑據。至於碑石古物,則暫存馨士館中,由館閣博學通古學士考據收錄,以充館藏。

而在這些收獲之外,還有十幾輛大車裝載著眾多王師於征途中所搜集的山川地理資訊,還有塞上物產種種,包括土石、草木並禽獸種種。

這些東西,則盡數交由工程院收取。如今的工程院,已經形成一條非常縝密的格物學,深辨物理,通達百用。通過對這些塞上物產的研究,盡力挖掘出這些物產的用途與內藏價值,可以讓之後的塞邊用事不僅僅止於對胡虜之眾的攻伐,同樣可有確定可期的利益回報。

威邊伏遠,自是強大帝國應有之風采,而若沒有利益之驅動,這種攻伐遠征便很難獲得一個長期穩定的持久支點。諸夏故土優越的農耕基礎既是一種得天獨厚的保障,也是一種天然而有的限制,足於耕織,懶於外求。

發掘物事未盡之價值,收取四邊以補中國,這樣的工程早在與遼東建立穩定商貿之後便開始進行,工程院每年都要大筆花費用以收購許多邊荒境域看似全無用處的物產。只要有一點的收獲,便不僅僅只是一點技術的累進,更是王師兵鋒所指的堅定理由。

這之後種種事務,自有相關人員去跟進。在將薛濤並一眾陣亡戰死將士入葬北邙誥園之後,沈哲子又將薛強召入行臺,向他解釋眼下還不給與薛濤正式追封哀榮的原因。

“目下行臺,仍全力籌措河北一戰,人員物力都不從容,因是諸多新功,也都記載不論。北伐竟功之後,封贈種種,必會昭然於世。”

不獨獨只是陜北這一邊,就連去年的冀南包括奮武軍攻破襄國等種種事功,行臺都暫時沒有做出封授。一方面自然是沈哲子所言,人力無力都不從容的緣故。至於另一方面,那就意義幽深,不可細論了。

薛強對此,倒沒有什麽急躁或失落,只是叩請希望能得奪情:“出塞一役,河東兒郎實無殊功回報大將軍恩用。因恐觸傷士氣,不敢爭白沽譽。鄉親父老,血仇深重,唯有虜血,才可雪恨!泣請大將軍無棄鷹爪,允此孤厲之身隨軍殺賊!”

聽到薛強的請求,沈哲子倒有幾分猶豫,從內心而言,他的確是有稍稍壓制河東鄉勢的用意,而薛濤的戰死又的確在他的意料之外。如今薛濤新喪,又要讓他的嫡子再冒鋒矢之險,實在太過不近人情了。

但薛強求戰之心熾熱,沈哲子也實在不忍拒絕,沈吟片刻後他才說道:“目下行臺新組秘閣,普取國中少壯隨軍磨礪。你父托我以命,我不可輕遣他嗣血游走生死之險,你且先入秘閣,隨我出入,先壯養才力,再圖振家聲。羯逆之患,暫且不提,索頭豺狼,則必仰仗你們這些後起少壯為我力誅!”

薛強也自知眼下的他仍是不乏稚嫩,對於大將軍的安排深謝應從。

待到忙過陜北獻俘此事,河北用兵也已經初步完成了籌措事宜,王師幾路人馬各自渡河,沈哲子也忙碌於安排行臺留守事宜,之後便要親赴枋頭督戰。

而就在這關鍵的時刻,遼地變故又生:遼東慕容部覆投羯國,且首領慕容正式接受羯主石虎冊封燕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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