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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23 臺中佳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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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那個吏部郎中陳舉離開,其他眾人才紛紛上前作自我介紹,其中絕大多數都是太保府的官員,而沈哲子所任的東曹屬官們也都盡數到場。

嚴格來說,沈哲子這個東曹掾並不屬於臺臣的範疇,其全稱為丞相東曹掾,是公府官員。常例的三公,又或中朝時期的八公以及援引曹魏舊例的開府儀同三司的所謂位從公,各自都有獨立的官署和屬官,而在其官署之下,往往都有東西兩曹的屬官設置。

只是從曹操開始,權臣霸府取代了朝廷的執政職能,所以原本作為公府屬官的丞相東曹掾便漸漸脫離了公府的限制,具有了一定的臺臣色彩。這種霸府特色的職位設定,也就被兩晉給繼承和保留了下來。

沈哲子上前與眾人見禮,順便認識了一下自己的一眾下屬。東曹掾掌管兩千石官員的遷除,因其職位顯重,所以屬員設置也非常多。其中有作為沈哲子副手的東曹屬一人,下有禦屬、令史、吏員、文書等等,如果是滿額的話,足足有二十多人。

不過王導做事還算是實在,並沒有將東曹其他職位都給占住,只讓沈哲子做一個光桿司令。除了一名東曹屬和兩名禦屬以外,並沒有再給沈哲子準備更多下屬。

眾人前來迎接,其中作為領頭的東曹屬張鑒也是中朝舊姓人家,乃是賈後執政時曾經權傾一時的張華的曾孫。

張鑒年紀已經在三十歲許,可是面對這個比自己小了將近一半的主官,仍然不敢怠慢,待到沈哲子與眾人禮答寒暄完畢之後,他便上前笑語道:“臺中征詔發出以來,我等曹吏得知能與駙馬共事,也都不免擊掌暗賀。駙馬乃是名動江表的俊彥,拔於清玄,夯於事功,譬如長繞瓊枝之畔,即便不能通之玉質,也能受清韻渲染,時時自新。”

眾人聽到張鑒這過分熱情乃至於將近阿諛的誇獎之語,神態各有不同。其中不乏人眉頭已是忍不住蹙起,他們雖然對駙馬也是足夠重視,拋開手頭上的事情趕來相迎,但像張鑒如此吹捧之語,仍是尷尬的說不出口。

張鑒倒不理會旁人的怪異神色,只是上前一步對眾人笑語道:“多謝諸位前來迎接曹首,只是駙馬方新履職,還未歸於署內,不便與諸位久作禮和。今日曹首歸署,也是曹內一樁喜事,稍後另具請柬分送各署,還請諸位一定要到場共樂。”

眾人聽到這話後,也都不再多說什麽,彼此見了一面也算禮數到了,至於稍後要不要赴宴,那就另說了。於是再禮答幾句後,便都紛紛散開。很快場中便只剩下了沈哲子,還有他的那幾名下屬在場。

對於張鑒的熱情,沈哲子也是有些詫異。原本他還略有擔心自己年紀太淺,直接便擔任分曹吏首,或許在署內會有些微詞,乃至於人事上的小糾紛。可是看這張鑒如此逢迎的態度,自己的擔心反倒是多餘了。

“眼下天色已晚,還請駙馬先與我等歸署,稍後再論其他?”

打發了眾人以後,張鑒又轉過頭來對沈哲子笑著說道。

“我雖然名為曹首,但眼下也是公事之餘,自然從於長者,張君請先行。”

對方這麽熱情,沈哲子自然也沒有必要搞什麽立威的舉動,當即便擺擺手示意道。

於是,在張鑒和兩名禦屬的帶領下,旁邊還跟著幾名東曹仆役,沈哲子一行便往官署行去。

東曹乃是公府內極為重要的部門,幾乎僅次於長史、祭酒等寥寥幾個職位,比袁耽那個從事郎中要更顯重一些。當然,這是因為從事郎中只是貼身備問,等同於皇帝身邊的門下侍中,從關系上而言當然要更親近的多,類似於秘書。

沿途中,張鑒又為沈哲子介紹了眼下東曹的基本人事構架。由於早年庾亮執政時,王導連臺城都甚少涉足,大半時間都待在揚州府城,因而臺內的府中屬官也是缺額嚴重得很。平叛之後,因為要歸於臺城主政,所以才又將一應掾屬都給配齊。

沈哲子這個東曹掾倒也不是接了誰的缺,而是王導特意專門為他又將這個職位設置起來。甚至於張鑒這些屬官,都是在確定征詔沈哲子擔任東曹掾的時候,才又從臺內別的地方抽調過來。

像是張鑒,早年是在著作局擔任郎主,負責管理圖籍,被抽調來東曹擔任東曹屬。從事務上來說,著作局活兒少清閑,乃是清職,東曹屬雖然官階上高了一籌,但畢竟不是主官,因而是有些濁意的。

至於另外兩名禦屬,一個名為許誦,是從建康縣內提拔上來,另一個周牟,則是吏部選派過來的。這二人年紀也都不小,尤其是那個許誦,胡子都略顯灰白,臉上頗有風霜憂愁之色,在面對沈哲子的時候,甚至還有幾分放不開的拘束,典型的底層不得志官吏形象。

而那個周牟,年紀也和張鑒差不多,是在吏部輪選經年,歲過而立才僥幸得到了第一個職位,還是一個鞭下吏的卑職。相對於少年得志的沈哲子而言,簡直就是另一個極端。

東曹官署位於太保府和中書監之間,因為是廢後又創,所以並沒有專門的官署,而是直接揀選了一個院子就用起來。

沈哲子他們行了大半刻鐘,才到達了官署所在,從外面看去乃是一個兩進的院子,門樓較之三公、臺閣之類的顯重官署自然不可相比,但在左近也是頗為顯眼的所在,而且地段很好,距離臺城中央馳道不過僅有一個巷口、數丈的距離。

臺城內像是三公九卿臺閣之類的官署自然都有固定的規制,但是更往下的分曹、寺署則就要隨意得多。而沈哲子這個東曹,就算職位再怎麽顯重,但由於本身就是公府性質,在臺城內其實是有點受冷落的,按理來說不可能劃分到這麽好地段的官署。

張鑒行到官署門前,搶先一步上了臺階,躬身虛引,繼而才對沈哲子笑語道:“駙馬雖然還未履任,但已經給曹吏們謀求到拔格禮待。原本這一座官署,是留作給謁者臺所用,不過職下往少府請地時,少府得知乃是駙馬居任之所,因而便這一座官署分作東曹署。”

沈哲子聽到這話,也是不免一笑。謁者臺乃是九卿光祿勳下屬極為重要的部門,負責掌管朝廷禮儀並傳達詔命,非常時期甚至能直接持節出都督護犒賞各軍,規格上要比東曹高得多。少府能夠擱置謁者臺的的請求,優先滿足自己,可見也是捧場得很。

聽到張鑒這麽說,其他兩名禦屬也都紛紛誇讚沈哲子,只是拙於言辭,頗有些詞不達意。他們早先並沒有在臺城任官的經歷,並不清楚單單這一座官署的劃分究竟蘊含怎樣的意義。

有時候性質、品格同樣的機構,直接被劃分在了臺城內邊緣的位置,單單與其他官署之間協作辦公的文書往來,便能讓這些屬官們疲於奔命。一份文書往往要輾轉數個官署,而臺城規模又不遜於一般的城池,在裏面非但不能乘車,就算步子邁得快了都要遭到宿衛的呵斥。許多屬官任官數年,大半時間都在途中奔波渡過,幾年下來腿都跑細了。

所以,他們入臺之初,便跟上了駙馬這樣一個有強大背景的主官,日子無疑會輕松許多。如今這個東曹屬,緊緊靠著臺城中央,哪怕往公府、臺閣去,路程都是極短。在這樣的地方辦公,別的不說,一年到頭起碼鞋錢就能省出許多。

沈哲子擡步邁入庭中,這門樓之內尚有兩間耳室,用來安置前來造訪辦事的人員。腳下是青石鋪就、開闊平坦的庭院,角落裏有石欄圍起的一片小園地,裏面種植著移栽過來的花卉、修竹,雖然規模並不算大,但也足堪在辦公之餘賞心悅目。

正首是兩間聯通的廳堂,也是沈哲子這個東曹掾的主要辦公場所,松木橫梁,明瓦飛檐,望去頗為氣派。兩側則是十數間通起來的廂房,那是屬官們辦公之地。

因為框架剛剛搭起來,沈哲子倒也沒有太多政事要交接,因而只是信步閑游。廳堂中因為沒有太多擺設,顯得比較空曠,只是擺著一些基本的案幾座榻,至於其他的細碎擺設,也都是主官們按照自己的意趣愛好逐步布置起來。

在廳堂中繞了一周之後,沈哲子便又行向後進。後面的院子不同於前庭的大開大合,與前庭之間有一道寬在丈餘的花欄阻隔,裏面栽植著桃、梅等園景樹木。再往內行去,拱門內則是一道鏤空的影壁,繞行過影壁之後便能看到幾座高低不同的閣樓。

這些閣樓便是署內主要官員的居住地,彼此之間都被竹籬石墻分隔開,各自具有一定的隱密性。

“這邊一座小樓便是職下暫居,靠近於前庭,有什麽突發之事,也都可以快捷回應。隔鄰則是許、周二君的居所。沒有等到駙馬到來,我等便先擅自分配,實在有些失禮。駙馬若是有什麽意見,稍後都可調整。”

張鑒指著周遭幾個小樓笑語道,不免又感慨臺內有人的好處。他原本在著作局任事時,雖然職事上要清閑的多,但是居住環境卻絕對沒有這樣從容,六七個人擠在通室內,如果夜裏有人惡習打鼾,那麽其他人就都不要好夢了。

“諸位入臺,都是才為國用,起居如何,適意即可。你們自己住的舒心,我也沒有什麽意見,一切照舊就是。”

沈哲子笑著擺擺手,繼而便行到位於院中最中央那座給他準備的小樓去。

這一座小樓位於庭院最中央,周圍栽著一圈柳樹,內裏還有一道高在半丈有餘的墻壁,私密性得到了充足的保障。

整座小樓有三層高,雖然建築的不算宏大,但木石搭配、內外雕琢也都是匠心獨運,搭配合理。在臺城這樣寸土皆繁的地方,居然能夠留出土地營造出這樣一個鬧中取靜的地方,可見這一個官署在規劃建設之初,所預設的官員品秩卻非沈哲子這個區區四百石的東曹掾。

哪怕沈哲子本身對於居所並不過分上心,看到這樣一個雅趣的小園,也忍不住感嘆道:“臺內人員龐雜群處,三公未能得閑取靜,我卻獨享此佳所,實在居之有愧啊!”

張鑒聞言後笑語道:“臺內誰人不知,如今這新城新貌,多賴駙馬倡議籌劃,諸公始得善居。駙馬情當居之,理當居之,若是推脫,旁人才是真的要居之有愧啊!”

行在後方的禦屬許誦也說道:“屬下常任建康地方,也是多聞小民有言,駙馬首倡興建廣廈萬間於都,大庇滿城寒士,若以功論,實在讓人仰止!地方五鬥之任,尚能居於華堂,駙馬陋居一隅,實在不必過謙。”

沈哲子聽到這話便也笑起來,他這座官署在臺內規格確實已經算是極好,但跟地方上的官署相比又實在算不得什麽。眼下又沒有為官不修衙的傳統,官員們任於地方也都是極有生活情調,哪怕是窮鄉僻壤,官署也都修築的或是富麗堂皇,或是雅趣盎然。

別的不說,單單紀友在曲阿縣的縣署,若比較起來,臺內三公都未必有那樣高的規格。哪怕為官者本身並不在意這些,但是屢有前任興修,入住便是豪宅。許多臺臣都苦求外任,未嘗沒有這個緣故。

游覽過住所之後,那個張鑒又開始跟沈哲子講解在臺中任官的一些規矩:“眼下署內人用還是不足,內外只有五六灑掃仆役,眼下各署也都是新創,總要過一段時間才能逐漸完善起來。駙馬若是居有不便,也可以將家人召入臺內聽用,只是平日要讓家人禁足居室之內,不能閑游走動。”

臺城內各官署的傭人,本來都是需要統一調配,由少府、殿中等分配內侍使用。像是帶著自家仆役進入臺城,在中朝普通官員是絕對不允許的,只有個別重臣才可以有一二特權。

可是過江之後,就連苑內用人都常有缺額,這方面也就放開了。像沈哲子這樣的品秩,帶著一兩個家人進入臺城,倒也不會引人詬病。甚至有的官員將美婢寵妾都安排在臺城內,以躲避府中善妒的大婦,可謂工作、娛樂兩不耽誤。跟其他朝代官員的待遇相比,可謂是人性化十足。

除了居住以外,臺臣們在臺中還享有許多生活上的便利。年節之時,殿中監還會安排宮人們給臺臣量體裁衣,也有專人給他們浣洗衣物。至於吃的方面,臺內自有專供,如果官員有特別的需求,也可以提出來,在固定的時間和地點燃竈開夥。所以,在福利方面真是沒得說。

當然,這些福利用度消耗如今也都折入臺臣們的俸給中,畢竟中樞用度短缺,而臺臣們說多不多,幾百人是有的,又不能隨意打發了,因而臺資用度也是一直困擾中樞的一個問題。

張鑒不只是將自己當作沈哲子職務上的副手,甚至儼然以官署內的生活大管家自居。在領著沈哲子游覽了官署一遍之後,便又退下去張羅晚宴給沈哲子慶賀接風。官署內本身便有一個小廚房,只是薪火燃料沒有存留,要先去通報領取。

不過這一點也不需要張鑒再忙碌了,他這裏還沒有動,有司便早派人將薪柴、食材之類的送達,還有十數名抽調過來的仆役,用來準備晚上的宴席。

不獨如此,沈哲子這裏還沒有來得及坐下,便又有內侍匆匆行來。皇太後眼下雖然還沒有搬回苑城,但也聽說了沈哲子今天入臺履職的消息,所以便派人賜下酒食,甚至於派了十名內侍宮人到了東曹官署,負責照顧沈哲子的衣食起居。

對於丈母娘的體貼入微,沈哲子也真是受寵若驚。他也不能安坐承受,當即便要動身往建平園去謝恩,不過又被內侍給攔了下來:“皇太後陛下詔言,眼下天色已晚,駙馬也就不必夜行。況且新進履任,也要與同僚們之間禮和應酬。所以讓駙馬今夜且安居署內,明日朝議之後,再去建平園請見。”

這時候,已經有一部分官員到場,待看到沈哲子所享受的這個待遇,詫異之餘,也是忍不住的感慨人跟人之間真的是不能相提並論。同樣是在臺內做官,人家駙馬這才叫做賓至如歸啊!

官署堂皇大氣,居所幽靜清雅,起居無微不至,這哪裏是來做官做事的,簡直就是來度假享受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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