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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00 密謀瑯琊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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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城中,已是大亂。

歷陽部不愧悍勇之名,早前在城外諸多苦戰,但一俟沖出城內,仍如出柵猛虎,眼前但凡有所遮攔,或是挺槊直挑,或是揮刀劈砍,一個個恍若殺神厲鬼,渾身掛滿濃稠血漿!

這些流民兵,於北地便大多窮困,南渡後飽經陣仗,風餐露宿,少履京畿繁華。待沖進城內後,軍紀便有敗壞,不乏人沖入民宅內,一刀攮死或上前搏命或伏地求饒的男丁,繼而便獰笑著邁步行入門內,將藏匿在門戶後瑟瑟發抖的婦人一把薅出,旋即便大施淩辱!

此一幕,在諸多被侵入的民宅中同時上演。而在街面上,但凡有身穿宿衛戎裝甲衣而潰逃者,便被一眾亂兵窮追不舍,最終趕入窮巷被一刀劈成兩段!

城中一座民宅中,身穿歷陽軍服的沈牧將短矛一抖,登時貫穿一名施暴亂卒胸膛。

“這些禽獸!”

狠狠抹掉臉上所濺血水,看一眼羅衫淩亂、清白已是不保,於榻上啜泣不止的娘子,沈牧臉色也是陰郁,上前一步,一把拗斷那死屍手指,將帶血手指拋給床上娘子,沈聲道:“此劫非是娘子罪過,假使能夠活下來,日後若無容身處,此指為信,我收娘子入房!不必擔心失約,本侯名為沈牧,來日平叛揚威江東!”

那娘子大概也未遇到此類怪人,一時間反倒忘了悲傷哭泣,手捧那血淋淋斷指怔怔出神,待回過神來擡頭望,沈牧早已踏出庭門。

這一條街上合共五百餘人,盡為穿歷陽軍服的沈家部曲。待見到沈牧懲惡行出,便有人笑語打趣道:“恭賀二郎,房中又添新嬌!”

“這是值得慶賀的事情!”

沈牧一腳踢在那人屁股上,繼而指著另一處亂軍湧動所在,說道:“隨我再殺一通!”

“二郎不要沖動啊!我等尚有職責,方才通苑已有信號傳出,若是我等疏忽,小心哲子郎君翻臉!”

聽到接連幾人出聲勸阻,沈牧神色便是一黯,抄起弓來狠狠往那個方向射了一箭,頓時便有一名亂軍中箭斃命。餘者見狀,臉上怒起,待轉過頭來看到襲擊者,臉上卻是流露出疑惑之色。

“瞧什麽瞧?再有敗壞軍紀,通通斬殺!”

沈牧站在那裏氣勢十足怒吼一聲,對方那十數人聽到這話,竟然不敢上前,轉頭一哄而散。歷陽軍旗號本就覆雜,起兵以來又有豫州兵加入,又有歷陽本地流民被裹挾入軍。那些小卒們哪裏能想到這個氣勢十足者乃是偽裝,甚至沒有膽量上前查驗。

就這麽一路大搖大擺而行,沿途中或有遇到歷陽軍兵尉將校之類對他們身份有所懷疑,沈牧便是破口大罵,乃至於有動武搶奪戰利品趨勢,對方都連忙退開。除了幾個基本的軍號之外,歷陽軍諸部彼此互不統轄,實在也是混亂,只憑一腔戾氣武勇在城中逞威。

當他們行至通苑東南出口,恰好看到劉猛等人自通苑沖出,彼此匯合起來,已經有了近千之數。

劉猛他們卻無沈牧這一行悠閑,且不說一眾婦人太顯眼,單單他們自己潛伏通苑中,也不能明目張膽備下歷陽軍的旗鼓戎裝,因而出苑途中很是惡戰兩場,折損了幾個人,負傷者也不在少數。

歷陽軍雖然軍紀敗壞,但戰鬥力卻是不弱,尤其這群流民兵打起仗來如瘋魔一般,少有與之對戰經驗的新晉龍溪卒們也是付出不小代價。

“弟婦安好,那是最佳!我也總算沒有辜負哲子的重托!”

沈牧示意屬下將麻繩掛在這些人身上,充作俘虜以掩人耳目,自己則湊到公主面前咧嘴邀功笑笑。

公主這時候仍沈浸在被迫放棄皇帝的愧疚悲傷中,聽到這話,淚水連連哽咽道:“伯、伯子,我家夫郎他現在何方啊?他傷沒傷到?”

沈牧聽到這話後卻是微微錯愕,他還真不知道沈哲子現在何方,略一轉念,才尷尬笑笑:“先去沈園,去了那裏應該知道哲子情況如何。”

一眾人在街上行走著,偶爾遇到歷陽亂兵,沈牧慣例上前虛張聲勢威嚇一番,往往都能逼退。

其實歷陽軍軍紀再敗壞,也不可能達到這種程度。之所以會如此,還是因為各幢主、部將的精銳部曲如今基本都集中在臺城方向,至於這些散落在城中的,其實都是編外的散兵游勇,趁火打劫,連個基本的編制都沒有,怎麽敢上前沖撞沈牧這麽一群望之不似善類的家夥。

眾人由側門行入守衛嚴密的沈園,如今雖然已經破城,但歷陽軍主力還未擴散城中控制局面,一眾散兵雖然兇狠,但也不敢直接沖撞有部曲精兵守衛的高門人家,眼下受害最深的仍然是小民之戶。

除了南苑之外,沈園布置的人馬軍械最多,足足有七百多人,尚有出城去的車馬之類。劉長等人自宣陽門撤下後便來了這裏,待到沈牧等人到來,劉長哭喪著臉上前道:“二郎,我家郎君被中書派人脅迫出城,至今沒有音訊……”

“什麽?”

聽到這話,沈牧等人臉色俱是一變,而公主聞言後,眼皮一翻,整個人摔倒在了地上昏了過去。

“廢物!”

沈牧先吩咐人將公主安排去休息,然後一記飛腿將劉長卷出去,臉色已是鐵青。

劉長也是委屈,捂著肋下低聲將早先沈哲子吩咐他的話講述一遍,倒也沒有什麽特別內容,只是轉告沈牧他們得手之後尋機離城,勿在城中久留,稍後自己會前往曲阿相會。

被一眾仆婦環繞的皇太後心思卻不在此處,只是喃喃道:“中書棄城而逃,中書棄城而逃……”整個人的精神都有所恍惚,只是現在眾人各有任事,或是準備車駕,或是整理軍械,無人再去搭理這個尊位者。

杜赫在小巷中一路疾行,身後乃是十數名自關中一路追隨,忠心耿耿的部曲。

聽到臨街到處充斥的廝殺叫嚷聲,一名部曲上前道:“六郎,如今都中局勢紛亂,宜當閉門自守,何苦要趕在這時候合城招搖啊?”

杜赫聞言後便是一笑,稍作解釋道:“沈郎臨行囑我之事,豈能有所輕忽。況且眼下尚未達至大亂,小心些不會有什麽危險。”

聽到乃是沈哲子托付之事,眾人才閉上了嘴,他們自知自家郎君受沈氏恩之深,這些關中漢子倒也豪邁,國士待之則以國士待之,左右命之一條,關鍵時刻許之於意,也不算辱沒了這一身。

在曲折的巷子中穿行良久,途中偶有遇到四處游蕩亂兵,有的看到杜赫身邊人多便退開,有的則壯著膽子沖上來。相對於這些流民兵,杜家部曲才是真正悍勇之卒,於關中那等惡地掙紮求活又一路廝殺出來,豈會將這些散兵放在眼中,砍瓜切菜一般的解決。

過了好一會兒,杜赫才到達目的地,他行到一處低矮門楣前輕扣房門,旋即便聽到門內一個警惕聲:“什麽人?”

“季野兄可在?杜赫來訪。”

聽到這話,庭門內響起一陣窸窣腳步聲,杜赫在門外又等候片刻,房門才打開一道縫隙,褚季野那素來沈靜的臉龐在門後閃出,待看到杜赫後,褚季野也是欣喜,連忙打開門讓杜赫等人行入。

褚季野這避禍庭院不大,杜家一眾部曲行進來後便有些局促,但勝在隱秘。杜赫早先在臺城中與沈哲子分別後,多方打聽才打聽到這個地址,要尋找仍是花了大半天的時間。

進入正房後彼此坐定,褚季野先是欣慰的說道:“道暉能全於兵災,我總算放心了。”

不過旋即他又皺起眉頭道:“眼下這時節,賊勢正兇,道暉你實在不宜敞行於市啊!”

杜赫聞言後笑道:“總要親眼看到季野兄無事,我心內才能安穩。不過今次我來尋訪季野兄,倒也全非只為面稟平安,尚有一件事要與季野兄商討。”

褚季野聽到這話,便也肅容作側耳傾聽狀。

“歷陽逆軍不旋踵即兵臨城下,如今更是大掠城中,局勢頃刻糜爛,實在讓人不可思議。”

杜赫感慨一聲,旋即目光灼灼盯著褚季野沈聲道:“不知季野兄對時局未來流往何方有何看法?”

“中書今次實在……”

聽到杜赫的問題,褚季野忍不住嘆息一聲,他本不是個熱衷於臧否議論的性格,但今次兵災之事實在讓他也感慨頗多,不過話到半途,終究還是不慣言人是非,繼而又轉話鋒道:“逆臣所趁一時而已,待到各方有所布劃,來日破賊,亦在頃刻之間!”

杜赫聞言後點點頭,很認同褚季野的想法,倒不是他們在盲目樂觀,而是因為事實就是如此。歷陽雖得一時逞威攻破京畿,但深究原因主要還是早先一系列的調度失衡,其他各方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歷陽壓在他們頭頂作威作福,來日必將群起而討之。

只是,略加沈吟後,杜赫又說道:“歷陽必敗無疑,可是季野兄覺得歷陽敗後,或將歸何處?”

褚季野聽到這個問題倒是一楞,他雖然篤定歷陽必敗,但更深層次卻還未多想。此時聽到杜赫提起這個問題,不免深思更多,敗有很多種,或是大敗虧輸,戰死沙場,還有就是眼見大事難成,流竄旁處,這都是難預料的事情。不過褚季野卻並未意識到,這個問題有什麽值得深思的地方。

杜赫徐徐開口道:“早先中書之所以有所收斂,不願迫之太切,孰知為賊所趁。如今思之,中書所患乃是歷陽若恐極,或將北奔,此賊久居西藩,一旦歸北,引奴南來,將為江東腹心之患!中書今日之患,來日未必不能上演啊。”

褚季野聞言後亦是微微頷首,此事確實可慮,然而杜赫接下來的話,則更讓他恐慌不已:“來日若歷陽北躥,禍患尤甚於往昔,須知皇帝陛下,如今已落賊手啊!”

“道暉可有良策?”驀地被杜赫提起此節,褚季野已是坐不能安,稍一細思額頭上便湧出一層冷汗。歷陽事敗,豈會對皇帝客氣,不論是裹挾皇帝北逃,還是弒君而走,這都是難以接受的!

杜赫湊在了褚季野耳邊低語道:“瑯琊王……”

褚季野聽到這話,稍一錯愕,旋即便明白杜赫之意。杜赫其實也無良策,只是提供一個後備選擇,假使皇帝遭遇不測,勢必要選擇新君。至於所言之瑯琊王,並非早先的瑯琊王司馬昱,而是原本就封吳王的司馬岳。早先中書將瑯琊王徙封宣城王,將司馬岳徙封瑯琊王。

而褚季野,早先是吳王文學,如今則是瑯琊王文學。得了杜赫的提醒,褚季野才有所明悟,皇帝陛下已經陷於賊手難救,那麽瑯琊王則不容有失,若兄弟俱損,晉祚歸誰?

略一沈吟後,褚季野說道:“瑯琊王如今在建平園,王長豫等守衛於彼處,一時不會有危險,久則……”

“季野兄,此為你我功業,豈可假手他人!”杜赫聽到這話,驀地緊緊抓住褚季野的手腕,低聲疾吼道,眸中熠熠生輝。

褚季野聽到這話,雙肩頓時一震,杜赫這意思,是要打算將瑯琊王置於他們保護之中。可是此事幹系實在太大,褚季野則不免有些遲疑:“此事有待商榷……”

“王庾橫斷大江,若無捷徑,我等何時可登頂?季野兄,機會稍縱即逝啊!”

杜赫拍案低吼道,褚季野聽到這話,眸中遲疑漸褪,繼而雙目灼灼望著杜赫:“道暉可有萬全把握保住瑯琊王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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