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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77 奪命之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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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貢坐在竹樓內,眼看著沈恪坐在那裏談笑風生,臧否人才,心情便更加惡劣,這不是他想看到的畫面!

原本朱貢對於沈家雖有貪圖其產業、想要趁火打劫的惡念,但還不至於將之恨到骨子裏。但那日他服散酒醉發狂,竟出寵妾滅妻惡語,更倒黴是正被沈家那小子撞個正著。

如此雙方便是正式撕破臉,朱貢深知,一旦沈家挺過來這一關,自己絕無好下場。而沈家處境越窘迫,他則越安全。

所以,當他回家籌措財貨送去武康時,一俟得知虞潭氣勢洶洶來到吳興,便將收糧之事盡數托付徐匡,自己則趕來烏程,要在第一時間看到沈家遭難情形。他自己心內尚未意識到,如今他已是驚弓之鳥,只有看到沈家遭難,才能獲得安全感。

然而事實與想象中大不相同,虞潭徒負虛名,氣勢洶洶而來,竟不敵沈家區區一個少年,這讓朱貢更感如坐針氈。眼下最讓他擔心的,還是沈家掌握鄉議主導,其他各家或會迫於此而向沈家低頭。

“可恨那沈家小子,如此羞辱與我!”

一想到嚴平舉薦自己而被沈哲子橫加阻攔,朱貢就恨不能將那小子挫骨揚灰。眼下讓他聊以**的是,沈家雖然掌握過半話權,但其他四家也未亂陣腳,並不給沈家專擅逞威、脅迫別家的機會。

但眼看到沈家子弟一個個順利定品,朱貢亦是如坐針氈,同時也不乏慶幸。幸虧他見機得早,先一步將散戶之糧盡數收購來,否則沈家挾今次鄉議之威,或就會令那些小戶態度搖擺,將糧售於沈家,濟其糧困。

如今就算沈家鄉議順利,也難憑空變出糧來。一個個族人列於高品又如何?難道就不需要吃喝消耗?早晚要你家家無寧日!

心內正泛著一些兇惡念頭,忽有一仆役悄悄登上竹樓道下方有丘氏子弟邀請,朱貢微感錯愕,不明白對方為何相邀。他下意識望向丘家那族長丘澄,老家夥正在為自家一個子弟入品之事據理力爭。

朱貢想了想,還是起身離席,一方面在這竹樓內眼看別人大發議論,自己卻只能作壁上觀,實在憋氣得很。另一方面,丘家乃是封鎖沈家糧道的重要一環,哪怕僅僅只是族中一子弟,他也不敢輕視。

已經回到竹樓的沈哲子看到朱貢起身下樓,眸子便是一閃,微微一笑。

丘和在項王臺下等候不久,便看到朱貢緩緩走下來,連忙快步迎上去。

朱貢看到丘和雖有印象,但並不深刻,似乎並非丘家嫡系,當即便有些不悅。他雖然也是朱家支脈,但庶子與庶子也分三六九等,他這個朱家庶子登丘氏寒家之門,就連丘澄那老家夥都要以禮相待,怎會有閑心應付丘家一個庶子。

不過既然人都下來了,朱貢也不好甩手離開,對著丘和微微點點頭,神色略顯寡淡:“丘家郎君邀我一見,可有事相詢?”

眼見朱貢態度冷淡,丘和雖有不忿,卻不敢流露出來,連忙說道:“明府郡內名流,位居樓中。後進冒昧,想請問明府可知我定品詳情?”

他終究還是留個心眼,想在朱貢這裏探聽更多關於自己入品的內情。然而這話卻恰好戳中朱貢短處,當即便沈下臉來:“你家長輩便在樓中,為何問我!若有真才學,入品無憂,若是無才之人,問又何益!”

眼見朱貢動怒,丘和已是惶恐,連連告罪:“以此不堪俗事打擾明府,實在失禮。素知明府意趣雅致,頗樂服散神游之趣,略備珍藏,冒昧請明府移步雅品,以償前過。”

朱貢本不欲再搭理這個魯莽輕率的年輕人,聽到這裏,心內便是一動。下了竹樓他也並無別的去處,若這年輕人真有佳品,不妨去看一眼。

眼見朱貢意動,丘和連忙前行引路,將朱貢帶入一個早已被清理出來的小亭中。彼此落座後,他便擺出一應服散的器具。原本心中對此尚有幾分遲疑,可是朱貢那惡劣態度讓他暗忿於懷,打定主意幫沈家小郎君教訓一下這個目無餘子的可惡之人。

眼見丘和將粉末傾倒出來,朱貢眸子一亮,忍不住嘖嘖稱奇:“竟是灑金之品!”

青瓷盤中粉末淡黃,隱有星星點點的金色光芒閃爍,如撒金沙,因而得名,也是散中品質極高者,本為丘和珍藏。之所以不用沈哲子提供的雪霜散,一方面是丘和舍不得,他無沈哲子那般豪邁,想要珍藏下來。另一方面還是擔心散中或有蹊蹺,不如自己的散安全。

反正只是讓朱貢服散出醜而已,何須一定要用那傳說中的雪霜散。

不過這次一等的灑金散對朱貢誘惑也是極大,嗜散者遇到品質上佳的寒食散,一如明君之遇賢臣,猛將之遇寶刀,烈女之遇纏郎,總能天雷勾動地火,彼此火花飛濺。

況且自從上次險些因散喪命,繼而又全心撲在購糧以圍沈家,朱貢已經久不嘗此味,此時見到,便已有些按捺不住。眼見丘和已經倒出清液準備調和,朱貢連忙說道:“半劑即可,不可貪多。”

他尚沒有完全糊塗掉,知道自己眼下這身體禁不住過多散力踐踏,因而留量。

丘和雖然滿口應承,但已經打定主意要教訓朱貢,手腕輕輕一顫,便倒入一劑有餘的量。衣袖遮擋朱貢視線,指甲輕輕一彈,又有一蓬粉末被掃入清液中。

清液調和之後,化為鮮明金黃之色,令人觀之便有食指大動之感。等到丘和將散奉至眼前,朱貢輕輕端起,先是舉高於陽光下觀摩其色澤,而後以手輕扇嗅其馨香,便知乃是散中上品,而後一啜二飲三盡,一套動作行雲流水,很快便有一股澎湃熱力自腹內蒸騰開來。

“真是疏忽!竟忘記備下暖爐溫酒!”

眼見朱貢將散服下,丘和才兩手一拍,大叫不妙。

朱貢已感覺到散力澎湃有些禁受不住,聞言便是一驚,忙不疊揮手:“速去!”

“明府稍候片刻,我即刻回來!我家重酎秫酒甲於烏程,杯中意趣,不遜散樂!”

口中自誇一句,丘和便急匆匆離開涼亭,作態去取酒,其實就是為了拖延朱貢發散。

隨著散力擴散,朱貢身體益發燥熱起來,勾開衣帶袒露胸膛臨於寒風中,仍不覺冷。他已經不能安坐,面紅耳赤,站起身來在涼亭中來回踱步。燥熱感越來越強烈,那丘和遲遲不歸,朱貢神智已經漸漸模糊起來,腦海中諸多癲狂畫面紛至沓來,繼而表情變得誇張,獰笑連連。

此時吳興郡內各家子弟散落莊園內各處,很快涼亭附近就有人發現朱貢異狀。看其大袖飄飄,滿面紅光,疾步繞行亭中,便知其是沈迷散樂之中,便也不以為意。

突然,朱貢大吼一聲,整個人仰倒於地,旋即便滾落進繞亭而過的水渠中。

“有人落水!”

眼見此幕,頓時有人驚呼出聲,越來越多人往此處奔來。

沈哲子在竹樓內居高臨下,始終在關註那一處,眼見騷亂起,心知計成,連忙起身驚呼道:“那裏發生何事?”

“朱明府發散疾行,失足落水!”下方很快有人高呼回應道。

聽到這話,竹樓內眾人有的臉掛戲謔笑意,有的則略帶不滿。時下雖然南北士人服散成風,但也不是人人皆好此道。尤其今日鄉議定品如此莊重場合,這朱貢也真是欠缺穩重!

“諸位不妨移步,一起去看一眼吧。”

沈恪尚記得朱貢對自家屢發刁難,豈肯錯過觀看朱貢出醜畫面,當即便起身提議道。不待旁人回應,他已經先舉步往樓下走去。沈哲子連忙隨行下去,他這始作俑者,豈有不到場的道理。

其他人見狀,大部分都起身,跟下去看場熱鬧。

眾人到達涼亭時,朱貢已經被救上來,整個人油炸大蝦一般,紅艷艷仰躺在臨時搭建鋪以絲被的矮榻上。雙目激凸卻卻無神采,渾身濕答答還在冒著白氣,好像潑了水的火炭。

看到這畫面,眾人皆是心驚,沒想到情況竟然如此惡劣,眼見朱貢似是兇多吉少。當即便有人高呼:“快取發散之物!”

又有深喑此道者附身過去仔細查看,而後便高呼道:“是灑金散,要取秫酒勾以蔗酒,速去,遲恐不救!”

沈哲子聽到這話,放眼望去,很快才在人群後發現臉色慘白的丘和,大概這家夥也沒想到事情玩大了。不過自己交給丘和的明明是雪霜散,而朱貢卻服了灑金散,看來應是丘和私下調換了。沈哲子倒沒有什麽不滿,這丘和一時不能自持,自作聰明,反而讓自己更泥足深陷。

丘和不知,沈哲子卻是知道,朱貢前次險些因服散斃命,留下很大後遺癥。他仔細詢問過錢鳳,有此隱患若再服散,散力更加不好疏導發散,極有可能暗疽發作,爆血而亡!

之所以將丘家人牽涉進來,沈哲子就是做兩手準備。他又不會碰散,對於自家醴泉真漿的發散效力並無切身體會。若能救回朱貢,自然一切按照自己步調來。若救不回,那就轉入另一個節奏。他本非良善者,糧困之危關乎自家數萬條人命,一旦有動作,豈會手軟!

隨著沈哲子暗中示意,幾名龍溪卒已經趁亂將丘和隱隱圍起,一旦事態惡劣,即刻就要將之控制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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