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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臺地(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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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幅真正的地圖,必須顯示出在地球這一球體之上的每一處地形特征的精確定位,從而顯示出他們之間的相互距離及方向。”開滿野花的巴塔哥尼亞臺地深處,陸軍中尉郭漢東站在戰馬旁,指點著某位斥候道。

沒辦法,在巴塔哥尼亞這麽一個偏遠之地,各類人才都實在是太缺乏了,不單單是工農業人才,就連合格的士官與軍官都很缺乏。這不,郭漢東這會都要抽空親自指點部隊裏的斥候怎麽繪圖,實在是令人蛋疼。其實,這些斥候多是蒙古或山丹裔出身,騎馬、偵查、格鬥、捕俘、設陷阱都是一把好手,而且忍饑挨餓的能力也很強,唯一的問題大概就是文化水平低、領會上級意圖能力差、對現代化的軍事技能接受能力差了。

因此,郭漢東其實也只能粗粗指點一下這位斥候,讓他把圖畫得稍微不那麽“抽象”罷了。至於精確的、合乎規格的地圖,還是得靠陸軍部的參謀或者地質部的勘探隊員們。因為只有這些受過嚴格的數學、天文和地理教育,能熟練使用各種測繪工具的人,才能將巴塔哥尼亞這片遼闊土地上的山川河流、樹林草叢一一精確反映到地圖上。

當然了,如果要做一名合格的海軍參謀,那麽所需要掌握的知識就更覆雜了:三角函數是必須掌握的,通過經緯度——東岸人已正式將青島縣氣勢恢宏的博覽會館正中心設為了零經度——測量距離也是時常考核的內容,此外各類測量儀器如六分儀、測程儀、數學表也是必須熟練掌握或背誦的,總之每一個海軍軍官在從航海學校畢業後,都可以說是掌握了大量知識與技能的知識分子,而不僅僅是只懂打打殺殺的粗鄙之徒。

結束了這一次持續多日的巡邏後,郭漢東帶著手下七八十名騎兵悄然返回了三山鄉——後世的加斯特雷小鎮,一個新設立的定居點,目前只有區區四百多移民(幾乎全是到期後轉正的非國民),以畜牧業和節水農業為生。當然目前所謂的節水農業尚沒有影子,大部分居民靠放牧和部分輸送來的救濟糧生活,日子過得還是比較艱難的。

郭漢東等人返回寨子的時候,這裏正在進行一場葬禮,為了紀念抵抗特維爾切人突襲而犧牲的九名民兵——他們這個定居點靠著沼澤及河流,在沙漠中本就是一處不錯的所在了,而且確確實實是從特維爾切人手裏搶來的,因此屢屢發生沖突就在所難免了。

墓地處在一片樹林圍成的低地內,風把它們吹得歪歪扭扭的,其枝葉則組成了一個廣闊的綠色穹頂,保護著在這裏長眠的人的安寧。此時葬禮已近尾聲,一位宗教事務處的註冊神父(與羅馬教廷沒有任何關系,也不被對方承認)手握銀色十字架,用飽含深情的語調朝參加葬禮的人們說道:“他們在舊大陸經受苦難,在某次來到這塊偏處世界之南的神奇土地之前,也曾經滿懷夢想、野心、希望、願景、愛,以及恨!他們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帶著自己的習俗與語言,在這裏終結,在這個被遺忘的、任憑風吹的墓園,在地下的平靜和死亡的普世語言中相聚。阿門,願上帝庇佑!”

“阿門。”大群穿著破棉布工作服的男人低下了頭,向信仰的上帝祈禱。

“這裏埋葬著馬科斯·奎羅斯上士嗎?他是昨晚傷重不治的。”郭漢東輕輕走到葬禮人群中,問道。

“奎羅斯上士是一個充滿勇氣的男人,雖然他是個葡萄牙猶太人,在舊大陸時飽受歧視,但在生命的最後關頭仍然憑借自己的出色戰技殺死了兩名特維爾切蠻子,保護了幾位婦女和兒童的安全。他是和自己心愛的1633型手槍一起下葬的,你最好不要打攪他,萬一他不高興了,會讓你吃槍子兒的。”明面上是神父、實則是梅機關臥底的中年男人沒有回頭,仍靜靜註視著墓地,說道。

郭漢東沒有理他,徑直走到一個墳墓前。墳墓已被黃土覆蓋,幹硬、結實,一如郭漢東認識的奎羅斯上士本人的性格。墳前擺著一些漂亮的雛菊,花瓣已經謝了,除此之外別無他物,這令郭漢東有些難過,曾經一起戰鬥的兄弟,在死後卻沒有什麽東西能來裝飾他最後的安眠之所。

郭漢東沈默地整理了下墳墓上的花朵,然後站起身,一一掃視著其餘幾座墳墓——有波蘭人的、意大利人的、俄國人的,甚至還有一座希臘人的。這些人他都認識,很多人在首都那群官僚或闊佬們看來都是粗鄙無文、骯臟無禮的人,生前默默無聞,但卻因為自己充滿勇氣的護衛家園的戰鬥而在死後被這裏所有人銘記。他們不需要金錢或官職來點綴自己的人生,但他們都是值得敬佩的真漢子,至少郭漢東和三山鄉四百多國民會不斷地從他們的墓志銘中獲取戰鬥的勇氣。

“我們與特維爾切人之間的戰爭是不會結束的。”郭漢東轉身朝有些驚訝的神父說道,同時這話也是說過參加葬禮的所有人聽的:“我們奪取了這片沙漠中肥沃的土地,我們在這裏安居、開墾、放牧,我們為這裏流了血,那麽再沒有其他人可以將這片土地從我們手裏奪走了,除非踏過我們的屍體。從明天開始,所有男人都要抽出時間參加軍事訓練,三個人一桿槍輪番進行實彈射擊,如果可能的話,最好都學會騎馬,這對我們保護家園有好處。放心,錢糧問題我會請求金城堡乃至海安縣那邊解決的,蔡華澤蔡縣長一貫支持我們剿滅特維爾切蠻子,他會增加對我們的食品和物資供給的,我有信心。”

說完這些,他又走到神父身前,用只有他能聽見的聲音道:“老實說,你這氣質和談吐真不像個神父。”

神父聞言咧嘴笑了,露出了一口黃牙:“我在皈依天主前,曾經在戰鬥中殺死過一名西班牙軍官和他兩個愚蠢的手下。要不是我覺得那樣的生活實在是沒意思,也不會加入教會了,現在這樣的生活就挺好,至少會令我過得更充實,年輕的中尉。”

“聽說金城堡那邊已經圈定了大面積的牧場,就在城市的西邊山麓。這片牧場雨水充足,草木茂盛,非常適合牛羊生活。雖然是公地,不屬於任何一家一戶,可眼前卻是可以平均分給每個牧民去放牧的。唯一的麻煩,大概就是需要孩子們自己去買彈藥消滅土地上的敵人了,這有點強人所難了。”神父揮手讓助手結束葬禮,自己則和郭漢東並肩而行,一邊走一邊輕聲說道。

“沒什麽難的,我恰好知道金城堡那邊已經決定自力更生,驅逐印第安人了。”郭漢東說道,“原本馬文強馬副縣長還打算在本土發行債券,招募有經驗的軍事人員前來幫忙的,只不過你也知道,那個地方百廢待興,居民們根本就是一群苦哈哈,很難支付起高昂的雇傭費用。因此他們決定自力更生,本土發放的自衛槍支不足,他們便開始集資購買更多的武器彈藥。為此,很多前來此地開墾的新一代年輕人已經在想辦法朝老家借錢了,誓要將這場爭奪生存空間的戰鬥打下去。”

“你很看好他們?”一口黃牙的神父驚訝問道,“在我看來,那群總是毛手毛腳的年輕人除了勇氣可嘉之外,真不比印第安人強多少。”

“無所謂看好不看好,我只是單純欣賞他們的這種精神。在巴塔哥尼亞這種地區,軟弱的家夥是註定活不下去的,這裏可不是東方縣、青島縣這種‘溫柔鄉’,而是隨時會爆發你死我活鬥爭的臺地荒漠。”郭漢東說道,“再說了,已經有十多名經驗豐富的傷退老兵過去指導這群楞頭青了,這一定會令他們的行動更有效率,對印第安人產生更大的殺傷。”

兩人走著走著便來到了寨子的南門外,那裏剛剛還空無一物呢,這會卻突然變戲法般地出現了十輛巨大的、由閹過的南非黃牛拖曳的平板車。這些平板車上搭建著帳篷,就像是漂泊的旅館,‘旅館’裏住著許多穿著連衣裙的姑娘——多數來自意大利。

公允地說,這些來自意大利姑娘們多數不是什麽美女,她們的故鄉因為人口過剩,生活艱難,因此很多人即便非常辛勞地工作也很難養活自己。於是,一些腦袋清楚的姑娘在明白自己的雙腿之間隱藏著一個比金子、農場和羊群更令人覬覦的寶貝後,她們沒多加考慮便扔掉了鐮刀和糞叉,然後換上了領口寬松的服裝,前往海外並加入了移動妓院,在巴塔哥尼亞臺地進行著艱苦卓絕的巡游。

這些意大利姑娘的目標人群主要就是駐守在各個村寨的士兵和軍官,因為只有他們才會有足夠的消費能力。當然如果堡寨裏一些單身漢們願意付錢的話,她們也不會拒絕就是了,只要這些饑渴的男人不心痛自己的銀幣消失就行。

只不過今天她們註定要失望了,這裏剛剛舉行完葬禮,所有人都沈浸在沈重並略帶哀傷的情緒中——即便有個別精蟲上腦的家夥想要做些什麽,也會因為顧忌別人的想法而作罷——很顯然不會有顧客來光顧了。

帶隊的一個大胡子男人見狀嘆了口氣,轉身招呼起了車隊裏的男女,將最後幾輛牛車上的篷布解開,並卸下了一個個口袋、木桶和箱子。這些巨大的容器裏裝滿了各類商品,但多數是日用品,如腌肉、魚幹、奶酪、酒類、鹽巴、油脂、蔗糖、煙草、刀具、農具、蠟燭、種子、針頭線腦乃至有錢人才能消費的綠茶、馬黛茶和新華夏咖啡——最後這三樣面對的顯然是如郭漢東這樣的消費群體。

不用懷疑,這些車隊也會充作雜貨商,尤其是在巴塔哥尼亞這種交通不夠便利、定居點也比較分散的地區,他們的到來往往會受到居民們的歡迎,並且政府對其也不征收什麽稅負,明顯持著一種鼓勵的態度,因為這將有效填補政府力量的不足,滿足偏遠地區居民們的生活日用品消費需求。

除此之外,車隊裏的男人們也不是泛泛之徒,這些人掌握著多種才藝,比如熟練使用各種樂器、比如表演把戲、比如表演話劇甚至編排各種下流的笑話等等。總之能很好地娛樂各地的居民,進而讓他們慷慨解囊,使得這些流浪的藝人也能夠自食其力。

這個車隊的頭兒在和三山鄉的居民簡單地交流了下後,明白這次的生意是砸掉了,除非他們能在這裏多停留一段時日。但這顯然是不可能的,因為海安縣的蔡縣長已經雇傭他們在下個月月初的生日慶典上表演節目,現在時間已經很緊了,無法在此多做停留。

滿臉遺憾之色的車隊首領只能選擇與居民們進行貿易,而這也正是本地居民們喜歡的。他們什麽都收,金銀幣、匯票、鹿皮、羊毛乃至從印第安人那裏搶來的各種稀奇古怪的東西(前提是這類物品有一定的價值),而居民們也幾乎什麽都想買,雙方之間皆大歡喜——或許唯一失落的,就是那些晃著白花花的領口,眨巴著眼睛看著這場交易會的意大利姑娘們了,今天顯然不是屬於她們的日子。

流動雜貨鋪兼馬戲團兼妓院在第二天下午就走了,他們向居民采購了些幹草,然後便轉向東方,沿著一條幹涸的古河道(古河道裏經常生長著茂盛的蘆葦和牧草,很多地方也有水源)向東行去,他們的下一個目的地是破虜鄉。

郭漢東等人僅比馬戲團多休息了一天。第三天,這些彪悍的馬上漢子們也穿戴整齊,出了三山鄉寨子,向北方而去。這一次,他們帶了雙倍的馬匹,以及比以往更多的食水和彈藥,打算向北越過42度線進入西班牙人的領土,打擊一個藏身在那裏的特維爾切人部落,以徹底消滅這個近在咫尺的隱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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