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棟路沒有再提起血型的事情。路黎也沒有提起過。這件事情，就這麽變成了一件不再宣之於口的事情。秋去春來, 春去秋來。兩年的光陰如白駒過隙。

H市悶熱的夏天過去了, 秋高氣爽, 路黎帶著安安回國。早在今年春末，董棟路就回到了H市小住, 就住在路黎的那套拆遷安置房內。這次回來，路黎和安安直接住了進去。

董棟路大半個月前就上上下下張羅好了。許多年沒有與姐姐一起住了，他是很激動的。這次還加上了粉雕玉琢的小外甥。

安安已經三歲了, 時不時就會自言自語嘟嘟囔囔。路黎每天會和安安一起念上幾段兒歌, 然後看著他與玩偶對話。日子就像是被陽光剪碎了似的, 零星且美好。

回國一周後，蔣霖約路黎吃飯。午餐是在一家新開的日料店吃的。吃過以後, 路黎與蔣霖帶著安安上了商場的四樓。四層是嬰幼兒專區。將安安放進幼兒室內游樂場去玩後, 路黎與蔣霖點了兩杯咖啡坐在泡泡球場外頭。

路黎看到安安與場裏面的幾個不認識的小孩子很快玩到了一起, 小孩子的世界, 總是那麽得無憂無慮。蔣霖也正瞧著，笑道：“安安的眼睛長得真大, 和你簡直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也很乖巧, 不哭不鬧, 真是討人喜歡。”

路黎說：“你是沒看到他鬧騰的樣子。真是恨不得讓人把他丟到垃圾桶裏去。”

蔣霖的手機響了起來, 她當著路黎的面接了, 講了十來分鐘的電話。路黎聽了個大概。似乎是蔣霖的一個病人，遇到什麽困難了。掛了電話後，蔣霖喝了一口咖啡, 然後笑道：“你還記得陳單嗎？就是以前高中時候的一個校友。張旭陽婚禮上，與我們坐一桌的。”

路黎回想了一下，著實沒有什麽印象，就搖了搖頭笑道：“太久了，我這記性，一點印象都沒有了。”

蔣霖笑道：“這也正常。你們平日裏又沒有什麽交集，也難怪你不記得他了。”她嘆了一口氣，說：“陳單的母親，先前得了胰腺癌，現如今情況已經不大好了。老太太要死要活的，疑心也變重了，不肯接受治療，非要回家去。陳單央我出面去勸勸老太太。”

路黎喟嘆道：“好端端的，怎麽就攤上了癌癥了呢。”

“這種事情，誰又能說的準呢？”蔣霖岔開話去，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她問路黎：“你這次回來，是過幾天就走，還是有定居的打算？”

“先住段日子再說吧。說實話，我也還沒有決定。只是想著，總歸是要帶安安回來這裏過一過的。正好我弟弟這段時間也在國內，難得能住在一起，能多待幾天就多待幾天吧。”

蔣霖說：“安安明年就到上幼兒班的年紀了。說來還是美國的教育資源更好一些。不過對於你們這樣的情況，並不是什麽大差別。在國內讀完小學再回美國去也是一樣的。也可以在美國先讀幾年，再回來讀。都是不錯的選擇。”

“這麽一說，這些事是時候考慮考慮了。”路黎朝小型室內游樂場裏望進去，卻見剛才圍在一起的四五個小孩子，如今只剩下兩個還坐在那兒了。她遙遙望了望游樂場內的其他地方，竟都沒有尋到安安的身影。

路黎自我安慰著，興許安安只是躲進裏頭的設施屏障裏去了。蔣霖見她驀地站了起來，神色略有慌張，於是問道：“怎麽了？”

路黎放松下來，朝蔣霖笑了一笑，說道：“蔣霖姐，我去看看安安。”說著，路黎就朝工作人員走去，與他說看不到孩子了。

可是，安安並沒有在設施屏障裏頭。

一不留神，就丟了孩子。路黎努力地提醒自己冷靜，然後要求看監控。監控裏，路黎看到，一個穿著黑色上衣、帶著鴨舌帽的男子抱走了她的孩子。他的帽子壓得很低，看不清臉的模樣。看身形，路黎也並沒有覺得眼熟。

蔣霖一直在邊上安慰著路黎。路黎心裏慌得緊，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蔣霖說：“先報案吧。小黎你放心，不會有事情的。”

路黎卻慌忙道：“要是他知道我們報了案，一怒之下，對安安不利怎麽辦？我並沒有什麽大的仇家，那麽這個人十有□□是為了錢，倒不如等一等，等他聯系我們要贖金。”

蔣霖輕輕拍著路黎的肩膀，說道：“小黎，你聽我說，如果他真的是為了錢，拿到贖金後也不一定就會放安安回來。你要相信警察，報案是眼下最好的選擇。”

蔣霖陪路黎去派出所報案的路上，接到了紀媽打過來的電話。掛了電話後，蔣霖看了看一旁滿臉憂色的路黎，輕聲說道：“小黎，你不用擔心了。是紀伯母找人抱走了安安。”

聽到是紀南聚的母親帶走的安安，路黎漸漸冷靜了下來。過了一會兒，她問道：“紀夫人為什麽要抱走我的孩子？”

“你自己心裏恐怕是要比我清楚的。”蔣霖低聲問道：“小黎，你就告訴我一聲，安安究竟是不是南聚的孩子？”

路黎抿著唇，說：“安安是我的孩子，跟著我姓路。他不是紀南聚的。”

“你現在否認也沒有用。紀伯母既然帶走了安安，想必很快就會有親子鑒定的結果出來了。”見路黎還是沒有什麽反應，蔣霖索性攤開了講：“紀伯母打電話過來，是要我盡快安排個三歲孩子的全身檢查。南聚是紀伯父紀伯母的獨子，現在南聚不在了，如果安安真是紀家的血脈，紀伯母恐怕是不會輕易放手的。你不如先告訴我，我也能幫你想想對策。”

路黎想了想，說：“打官司，我不見得會輸給他們。”

這句話，相當於間接承認了安安確實是紀南聚的孩子。蔣霖似笑非笑地問路黎：“你就當真這麽恨南聚嗎？”

“蔣霖姐，”路黎克制住笑意，說道，“我真的不恨紀南聚。我與他，本來就是感情淡了，所以才分開了。哪來恨不恨的。”

路黎聽到蔣霖似乎意有所指地說：“要是我是你，我是會恨他的。”

蔣霖從包裏取出兩個信封，塞到路黎手上，笑道：“這次約你出來，主要啊，還是為了把這個給你。”

路黎仔細一看，原來是她和紀南聚大一暑假去古鎮玩的時候，寫給十年後的彼此的信件。當時，二人都是將收信地址寫作四中的地址的。如今，掐指一算都有十四年了，沒想到這信，竟然還沒有丟失。

蔣霖說：“這是去年四中校慶的時候，陸老師交給我的。他說總是等著你們倆回去取，卻一直沒等到。他拖我把這兩封信都交還你。陸老師說，雖然你們兩個離婚了，但如今南聚不在了，你留著做個念想也是好的。”

路黎道了聲謝。

蔣霖問道：“紀伯母那邊你打算怎麽辦？好歹是南聚的母親，你也體諒體諒老人家的不容易吧。”

路黎看著上面那封信上自己龍飛鳳舞的字跡，說：“紀夫人老年喪子，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慟我能理解，但是，我總不能因為她沒有了兒子，就把我的孩子給了她。”

蔣霖看著她姣好的面容，勸道：“都是一家人，你何必這麽說呢。”

路黎收起信件，告別道：“蔣霖姐，沒什麽事的話，我就先回去了。”

蔣霖問道：“要不要我陪你去紀伯母那裏？”

“謝謝，不必了。”路黎的聲音鏗鏘有力，“我的孩子，我一定會搶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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