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黎這兩天總覺得睡不夠，又想起上回例假來得時間短而且量也很少, 關鍵是顏色也不大正常。不過那時候她正陷於自我的囹圄中, 還在苦於為她和紀南聚的婚姻找一個出路, 而且她向來神經大條，所以也就沒有立即想到要去醫院檢查一下身體。現在想想, 萬一要是什麽大病的預兆可怎麽辦？翌日路黎就上醫院做檢查去了。

醫生問了一些生活細節，然後開了單子讓她去先做一下血HCG檢查。路黎在這方面了解得不多，也就沒有多想。中午她去白簌簌店裏蹭飯, 閑坐了到下午一點去拿HCG的結果。醫生告訴她, 她懷孕了。

這真是最最狗血的情節。回家的路上路黎好幾次差點撞到旁邊的車子, 到家後才反應過來回來路上是多麽地驚心動魄。

她，懷上紀南聚的孩子了。

路黎走到流理臺上, 給自己倒了一杯溫開水, 緩緩地拿起玻璃杯, 慢慢地一口一口喝完。溫開水從喉嚨裏流淌而過, 舒暢美好。她至少可以騙自己：她擁有了細水流長。

然後她決定，要把這個孩子生下來。

沒有利益得失, 沒有深思熟慮, 一杯溫水進入身體, 一個念頭生出腦海。這不是一時的意氣用事, 正如葉嶠琴說的, 她已經不小了，都三十歲了。

一個月後，她到紐約居住下來。半年後, 傅松工作調整，回到立戴總部。懷胎九月，路黎產下一個七點六磅的男嬰，英文名取為Richard，中文名安安。這些，都與紀南聚無關。

紀南聚站在二十六樓的辦公室裏，站在落地窗前俯瞰H市的夜色，動了動嘴唇，正是“安安”二字的口型。安，是她對此生的願念麽？

高中的時候晚上打電話互道晚安，路黎說的總是“安安”。到了大學，他二人分隔異地，睡前總要聊會兒MSN，路黎的最後一句，永遠都是“安安”。剛分手的那段日子裏，他幾乎每天都給她打電話、發短信、發MSN消息，但她竟是那般的心冷：電話一個不接、短信一條不回、消息一個不理。到如今，他與路黎的MSN對話框裏路黎留下的最後一句，依舊是“安安”。

只可惜，他不是那個能與她攜手至老的人。

肖漆成敲了幾下門，裏頭的紀南聚一直沒有理會。肖漆成便就直接開門進來，第一眼，就看到了落地玻璃窗前身形修長的男子。肖漆成不禁心想，他這個時候會在想什麽呢？那個大洋彼岸剛出生的孩子？那個孩子情路坎坷的母親？還是都有？

肖漆成走到他身邊，順著他的目光俯瞰這個光怪陸離的城市。“別看了，有什麽好看的，你可別告訴我你想要從這裏跳下去。”肖漆成本想開個玩笑活躍一下氣氛，不過很顯然，這個玩笑的趣味性貧乏得很。他轉頭看了看紀南聚的輪廓分明的側臉，“小黎生了，是個男孩。你應該已經知道了吧。”

紀南聚依舊望著遠處的景致，瞇了瞇眼睛，沒有說話。

肖漆成轉過身，看著他，亟不可待地問道：“難道你就不想知道這個孩子究竟是不是你的嗎？”

“不想。”

“紀南聚！”肖漆成遏制住怒氣，質問道：“你是壓根兒就不想承擔起這個責任是嗎你？！枉小黎跟你相愛一場，你就這樣推卸責任嗎？！”

紀南聚轉過身與肖漆成對視，眼眸漆如深潭。他冷冷地反問道：“你就這麽確定這孩子是我的？好像你比我還要了解這孩子是不是我的？”

“你這說的是什麽話！”肖漆成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細細地對紀南聚說：“我們都問過小黎不止一兩次，問她這孩子是不是你的。小黎就只說這孩子是她路家的，其他的什麽也不肯說。我問她孩子是不是傅松的，她也不回答。你想啊，孩子要真是傅松的，照理說她大可幹脆明白地告訴我們，可是她偏偏什麽都不說。這不就意味著這孩子……”

“路黎沒有告訴你們嗎？”紀南聚擡眼睇著肖漆成，說：“在我們離婚前兩個月，我們就已經沒有夫妻生活了。如果我沒有算錯，她可是在離婚前半個月懷上的。”

肖漆成不由後退了一步，張著嘴好半天才斷斷續續說出來三個字：“怎……怎……麽……會……”

紀南聚撇下呆立的肖漆成，徑直走向辦公桌。肖漆成追上去，說道：“這裏頭會不會有什麽誤會，會不會是小黎故意騙我們的，她故意把時間延後了半個月告訴我們大家呢？是的是的，肯定是這樣，這孩子可是比預產期早生了十天啊！”

紀南聚若無其事地拿起一份文件，邊翻看邊說：“你覺得一個離婚後的女人會捏造自己在婚內出軌這樣不光彩的事情嗎？”

這下子，肖漆成是徹底無話可說了。

小陳送咖啡進來，又出去了。紀南聚的助理Lucy進來與他談了半個小時的案子，然後也出去了。肖漆成就一直站在一旁默默看著，直到小陳又一次進來，換了肖漆成那杯冷掉的咖啡又出去了以後，他站到紀南聚辦公桌的正對面，說：“南聚，你變了。這幾個月，你變得好快、變得好多，讓我感覺到好陌生。”

“是嗎？”紀南聚放下筆，笑著看向肖漆成：“我也發現了我自己的變化。我越來越成熟、越來越穩重。迄今為止，我對我自己的這些變化都很滿意。”

肖漆成看著他深不可測的眼眸，唏噓道：“還記得大學那會兒我們寢室六個人一起通宵看球喝啤酒嗎？再後來，你、我、還有江月，我們三個人常常待在一起打球，有的時候打得實在太累了，就躺在籃球場上過一夜。自從去年你和小黎分開後，你私底下就再也沒有跟我們出來過了。”

紀南聚笑道：“是啊，不過你看看我們的業績，看看我們的單股漲幅，看來我這段日子以來的努力還是卓有成效的啊。”

陸江月也來了。

紀南聚說：“我和阿成正在討論公司的業績，可真是巧，你也是來一起討論的嗎？”

陸江月看了一眼肖漆成，然後對紀南聚說：“晚上的飯局我陪你一起去。”

電梯裏，肖漆成問陸江月：“你剛才看我的那一眼是什麽意思？還是說你有什麽話是當著我的面不能說的？”

“我有什麽話是當著你的面不能說的？”陸江月坦然道：“那今晚的飯局我們一起去。”

“好啊。”肖漆成留意著陸江月的表情，後者波瀾不驚。肖漆成嘆了一口氣，“算了算了，我是看出來了，你們現在不一樣了，都是成功人士了。”

“你不就是因為小黎的事情麽？”陸江月瞟了他一眼，“你連自己的感情都還處理不好，就別添亂了。這種事情哪能在辦公室裏說？還拉著那麽長的一張臉。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兩兄弟為情反目呢。”

“為情反目？我的Angela是不會喜歡紀南聚的！況且紀南聚他現在整個人都陰森森的，活像是從棺材裏拉出來的似的。”肖漆成瞄了瞄陸江月，問道：“誒，我說你該不會是因為小黎沒有幫你追秦梓巖，所以你這小子一直懷恨在心吧？”

“幼稚。”

“哈哈，被我說中了所以惱羞成怒了？”肖漆成笑道：“偷偷告訴你，秦梓巖也懷上了。”秦梓巖是半年前結的婚，嫁的是初戀，一個她十九歲時愛過的白人律師。她結婚那天，沒有邀請紀南聚，連帶著紀南聚身邊的好友也都沒有邀請。自然，肖漆成和陸江月也不在賓客之列。

但是秦梓巖舉行婚禮那天，陸江月還是去了。他對路黎說：“好久沒見了，正好有這個機會，我就飛過來看看你們。畢竟朋友一場。”

巧合地是，回國的時候，陸江月在航班上遇到了蘇棱。蘇棱不認得他，他卻知道蘇棱。

蘇棱如今是國內新一代漫畫家中的翹楚，作品幾乎部部爆紅。陸江月知道這些也是一個偶然的機會：他在友人家裏看到友人妹妹正在追的一本漫畫，隨手翻了翻，合上的時候就看到了封面上蘇棱的名字；事後他在網上一查，這個蘇棱，果然就是秦梓巖喜歡過的那個男孩子。

陸江月說：“你就是當紅的漫畫家蘇棱先生是嗎？我有個妹妹很喜歡你的作品。有本《SWEET》我看過幾頁，畫得確實很好。”

蘇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早期的漫畫過於追求畫面的唯美而忽視了故事的邏輯性，見笑了。”

“蘇先生此次去美國是看朋友嗎？”

陸江月以為蘇棱也是參加完秦梓巖的婚禮回來，因為他自己只在婚禮上待了一小會兒，所以沒有看到蘇棱也很正常。但是哪想蘇棱笑道：“不是，我剛過去參加了動漫展。先生您是去看望朋友的？”

“是啊，”陸江月微微一笑，“有個朋友結婚。”

陸江月沒有在蘇棱面前提起秦梓巖，他不知道蘇棱是否知曉秦梓巖的婚事。不過他想，蘇棱應該是知道的罷。陸江月是羨慕蘇棱的，這個男孩子曾被秦梓巖深深地喜歡過，只可惜，這個年輕的男孩子他不懂得珍惜。

然而，又何謂珍惜？如若真的不愛，勉強下去苦的就不止一個人了。就像紀南聚和路黎，彼此守候了這麽些年，到頭來還不是發現愛已不再？莫不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不在一起的時候，心心念念；終於到了一起，卻慢慢厭倦——大抵這是人性中一種與生俱來的缺陷吧？

興許，不過是因為愛得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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