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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7章 番外·佛心獄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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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丈孤峰, 婆娑佛殿外。

簡小樓拍了拍裙裾上的塵土,看著眼前的白玉石雕:“開啟第二重吧。”

——“好的。”

鎮守佛心獄的靈體回應道。

隨著它話音落下,輪軸轉動, 婆娑殿大門緩緩開啟。

簡小樓繞開殿前正中央的白玉石雕,拾級而上。

這是她的佛心獄,共有十重,一重比一重困難。前七重若是失敗可以重來,後三重則沒有重來的機會。每通過一重,她所修習的地藏經功法的力量都將翻倍。

當年剛剛築基被困在大葫肚子裏時,簡小樓無意中將其開啟, 通過了第一重, 卡在了第二重。

爾後她轉修劍道, 佛心獄便被她拋下了,將意識裏大白狗的眼珠子分離出去之後,佛心獄也隨著消失。

現在他們身處大宇宙, 依照與沙之間的約定, 為深淵尋找新的宜居星球, 飛船在世界縫隙中行駛的過程漫長,簡小樓閑著沒事, 取回了眼珠子,重新開啟了佛心獄。

她雖以劍道為主修,可她修習的劍道是以地藏經為基礎的,通關佛心獄有益無害。

又因為先前曾經中斷過,她此番重新再來, 又闖了一回第一重試煉,與她曾經闖過的第一重並不相同。

第二重應該也變了吧?

簡小樓倒是不希望改變,因為她已經有答案了。

先前的第二重試煉是這樣的:在夢中,她是一只沒有化形的小狐貍崽子,住在狐貍寨子裏,父母和左鄰右裏與現實中的簡家一模一樣。

有一日,她和一群小狐貍在山裏覓食時,小狐貍們掉進了陷阱裏,唯一沒有掉進去的,是跑得最慢的簡小樓。

她的第一次選擇,是跑回寨子通知族長,大狐貍們飛奔去救,將獵人們抓了回來,竟是戰天翔、楚封塵幾人。第二日清晨,獵人們在狐仙廟被處死,簡小樓沒有阻止,失敗。

第二次時,當小狐貍們掉入陷阱,簡小樓選擇不回去報信,看著小狐貍們被獵人開膛破肚,失敗。

第三次時,簡小樓思量再三,還是選擇回去報信,獵人們再次被抓捕回去關進籠子裏,準備第二日清晨拉去狐仙廟血祭狐仙。當晚,簡小樓偷偷將獵人們救出來,帶他們離開寨子,卻被他們恩將仇報扭斷脖子,失敗。

第四次時,簡小樓吸取教訓,將獵人們帶離寨子之後拔腿便跑。豈料半個月後,獵人們帶領修士們闖入寨子,狐貍闔族被滅,她再次以失敗而告終。

這第二重佛心獄曾經困擾了簡小樓很久很久。

是讓她在親情與友情之間做出選擇?

是讓她在種族利益發生沖突時,尋找一個平衡點?

簡小樓絞盡腦汁,始終想不出個所以然,慢慢也就不去想了。

直到她被困在葉瑯的輪回手裏無所事事時,偶然想起,忽地發現這重試煉其實非常簡單。

小狐貍們是必須得救的,她是必須得回去報信的。

與親情友情無關,那些只是障眼法。

與種族利益立場也無關,單純就事件而言,獵人是侵略方,狐貍族是被侵略方,無論自己站在哪一方,都必須阻止獵人殺戮。

獵人們因此被抓回寨子裏,等待第二日清晨被殺的命運,是他們咎由自取,罪有應得。

既然如此,看著他們被處死,簡小樓為何會失敗呢?

因為“罪有應得”四個字,是站在“法”和“秩序”的角度上來判斷的。

此地是佛心獄,在佛祖慈悲的眼睛裏從無惡人,只有被欲望蒙蔽了的好人。

站在佛修的立場上,簡小樓不能漠視他們的生命被剝奪,必須做出行動。

而所謂“行動”,並不是指偷放他們離開。

自己身為狐族,在第三、四次通關時,毫無緣由的救下獵人,好比東郭先生救下了惡狼,農夫溫暖了凍僵的蛇,屬於不分善惡,濫施慈悲,必遭禍患。

正確的做法是在他們被處決的前夕,施宏大法力,度他們脫離苦海,登上彼岸。

說的通俗點,就是給他們宣講眾生平等,少殺生,多積德。

若他們誠心悔改,承諾不再侵犯狐族,再放他們離去。

若他們死不悔改,那只能等他們被處死之後,對著他們的屍體念一念超度經文了。

就像當年天行對葉瑯說的那番話:面對窮兇極惡屢教不改之徒,給予他們最好的教化,便是親手送他們去投胎轉世,重新做人。

亂世裏的佛修,既要有菩薩心腸,也得有霹靂手段。

簡小樓一邊思索著,一邊通過婆娑殿門,進入虛幻世界。

好得很,第二重試煉沒有改變。

她按照自己新的認知,在獵人們被處決前夕,先與他們滔滔不絕講了大半宿的佛法,講的幾人痛哭流涕淚流滿面,發誓要皈依我佛絕不再犯。

經過一番思索,簡小樓決定放走他們,畢竟小狐貍們並沒有傷亡,他們罪不至死。

這一次,她成功了。

——“恭喜主人,您成功通過了第二重佛心獄。”

簡小樓睜開眼睛,已然身在婆娑殿外。

她抿了抿唇:“果然如此。”

也不怪她當年無法破解。

那時她年紀小,剛剛築基不久,也就是四階左右。閱歷粗淺,地藏經背誦的滾瓜爛熟,卻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而她在輪回手裏想到破解之法時,已是十五階頂峰修為,擁有著一萬多年閱歷。

退一步說,就算當年讓她想到這個法子,讓她對著幾個與她差不多閱歷的年輕人宣講佛法,度人向善,她也說不出什麽大道理來。

所以她還得出一個結論,一些難題之所以難,是因為年輕。

——“主人,您是先離開佛心獄休息,還是繼續開啟第三重?”

“開吧。”

簡小樓不覺得累,佛心獄裏的時間與外界不同步,飛舟上有夜游與素和,她很放心。

——“好的。”

……

第三重、第四重、第五重、第六重、第七重,婆娑殿大門一次次開啟。

簡小樓皆是一次成功。

只要她時刻站在佛修的立場上去思考問題,通關是很容易的。

因為無論故事怎樣編排,走向如何詭異,骨子裏都是較為基礎的佛學理論。

——“主人,恭喜您已完成前七重試煉,只剩下最後三重,我建議以您目前的修為境界,還是不要著急開啟第八重試煉為好。”

簡小樓的確有點累,但她想一鼓作氣:“我試一試吧。”

——“記得您第一次來到佛心獄時,我便告訴過您,前七重試煉失敗之後均可重來,自第八重起,最後這三重是無法重來的,倘若您在幻境中死去的話……”

“你之前還說佛心獄一旦開啟,若是停止修煉,唯有廢去一身修為呢。”簡小樓調侃道。

——“這個……”它語氣赧然,“我說過,我只是看守佛心獄的靈體,意識內接收到的信息,的確是這些規矩……”

“我明白。”簡小樓不知它看不看的到,對著空氣擺擺手。

她修煉的地藏經是天行創的,素和擁有著天行的記憶,她進入佛心獄之前,特意去找素和詢問了關於佛心獄的相關信息。

與她先前猜測的差不多,佛心獄原本就在大白狗的眼珠子裏,天行無意中進入佛心獄開啟修心,爾後才琢磨出地藏經功法。

當然了,天行也不是無意中進入的,這佛心獄是焚燈放進大白狗眼睛裏去的,大白狗是焚燈的坐騎。

至於佛心獄最初的來歷,素和也不是十分清楚,說是從一位佛主那裏得到的賞賜。

應該是個小佛寶。

只不過焚燈進去闖了兩重,覺著甚是無聊,便拋諸腦後了。

而天行十八階時,闖過了第七重,後來因為樹妖之死他還了俗,再也沒有繼續下去。鎮獄靈不記得他們,是因為每換一位新主人,它的記憶就會重新洗牌——相當於恢覆出廠設置。

所以素和也不知道最後三重是什麽模樣,即使知道也沒用,每個人的幻境都是不同的,佛心獄最厲害之處,是會根據你所能理解的文明來創造幻境。

就像她先前通過的第五重幻境,世界背景竟是地球科技文明。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懲罰規則並沒有鎮獄靈說的那麽嚴重,佛族的寶物,不可能殺死修煉者。

如同她之前猜測的,那些可怕的後果,只是借鎮獄靈之口給傳人一個震懾,督促傳人認真對待罷了。

不過素和也說了,後三重肯定是不能重來的,失敗必有懲罰,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叮囑她切莫掉以輕心。

——“主人?”鎮獄靈再次勸道,“真不是我小看您,以您現如今的境界,確實還達不到開啟第八重的標準,我認為您最好再多參研一些佛法……”

“開吧!”簡小樓挑了挑眉毛,“我雖從不以佛法準則行事,但對佛法奧妙的理解,不是一般佛修能比的。”

她念的佛經並不多,甚至背不出幾條囫圇的佛偈來,可她敢說這話。

實踐出真知,以身證輪回,不比專研佛經來的更透徹?

——“那……好吧。”鎮獄靈很無奈的語氣。

一陣隆隆聲過罷,婆娑殿大門緩慢開啟。

簡小樓頭也不回的走了進去。

第八重幻境果然特殊。

簡小樓敏銳的察覺到試煉風格起了變化。

前七重幻境裏,她一睜開眼睛不是幼崽就是成年人,身邊的親人朋友雖然一直在正常說話生活,可一看就知他們沒有靈魂。

此次不同,她好似輪回轉世了一般,投胎去了沒有修仙者存在的凡塵世界,成了一個男孩子。

父親連不平是江城縣上的一個捕快頭子,她十六歲後子承父業,也成了縣衙裏的一名捕快。

日子平靜如水,毫無波瀾,不知道第八重幻境到底考驗的是什麽。然而連闖七重,簡小樓早已習慣佛心獄的節奏,倒是也不著急。

很快,考題來了。

在她任職捕快的第三年冬天,天氣冷的出奇,連接青龍縣與江城縣的河橋突然斷裂,出了趟遠差趕回家過年的簡小樓只得暫時宿在青龍縣龍門客棧中。

青龍縣位於邊陲,又是臨近年關,往來旅人少得可憐。

簡小樓在龍門客棧住了四天,統共只見過五個人:半老徐娘的掌櫃、唯唯諾諾的小夥計、老實敦厚的廚子、三樓天字一號房裏的過路胡商、一樓人字一號房裏常住的秀才。

而簡小樓,住在地字一號房。

客棧是三層天井式建築,呈環形,又有些像土樓。

地字一號房坐南朝北,天字一號房坐北朝南,簡小樓與那胡商恰是對面。

《龍門客棧》她看過,是間鼎鼎有名的黑店。

巧的很,這間龍門客棧內也有位頗具風情的女掌櫃,沒事兒就愛扭著腰肢、拋個媚眼。

簡小樓視若無睹,但那胡商早被勾的心癢難耐,看著女掌櫃時口水都要滴落下來。

簡小樓覺得他遲早會被迷暈了剁碎了拿去蒸包子。

於是她白天不敢吃葷食,只吃白粥饅頭。夜裏不敢睡覺,抱著劍坐在床鋪上。第八重幻境內沒有靈氣,她也無法修煉,就這麽幹巴巴坐著,困得太厲害,便閉著眼睛瞇上一會兒,稍有個風吹草動立刻醒來,生怕被剁碎了蒸包子的人是自己。

倒真不怕睡沈過去,打從住在這房間的第一晚起,她總能聽見若有似無的貓叫聲。

沒有修為,做不到聽聲辯位,也不知是從何處傳來的。

奇怪的是第四日傍晚,簡小樓在一樓堂廳內吃過晚飯,回到二樓房間裏之後,貓叫聲消失了,頗令她有些不適感。

入夜裏,聽見小夥計踩著木制樓梯上樓來,她打開門喊住了他:“那只貓是不是被你趕走了?”

小夥計端著盆水,正準備擦拭欄桿,楞了一下:“貓?”

簡小樓皺眉:“你聽不見貓叫麽?我日日都能聽見。”

小夥計微微眨眼,忽地面如菜色:“客官,您日日聽見貓叫??”

“恩。”簡小樓看他臉色不對,“怎麽了?”

“咱們這附近沒人養貓啊!”小二端盆的手微微有些哆嗦,擡頭看了對面三樓一眼,“不過,幾天前……恩,就是您住進來那一天上午,那位胡爺從外頭買了只黑貓崽子回來,說是送給掌櫃逗趣,掌櫃的可開心了,但那小貓崽子不知怎地受了驚,撓了咱大掌櫃的手。”

簡小樓眉毛一蹙:“然後呢?”

她與那胡商打過幾次照面,不是個好相與的貨色。

小夥計壓低聲音道:“胡爺脾氣大,當場就把那貓崽子給摔死了。哎呦,別提多慘了,腦袋摔的稀爛,眼珠子都崩出來了……話又說回來,客官,您當真聽見貓叫了嗎?”

小夥計小心翼翼問著話,眼睛裏充滿了恐懼。

“哦,可能是風聲,我聽錯了吧。”簡小樓咧開嘴,哈哈笑了兩聲,回房間裏去了。

瞧把這小夥計嚇的。

第八重幻境裏的人,最怕怪力亂神。

說白了,是因為沒有“怪力亂神”,人們將“因果巧合”當成了“怪力亂神”,由未知而感到恐懼。

星域世界裏滿天飛的妖魔鬼怪,凡人們見得多了,也就見怪不怪了。

簡小樓根據她對第八重幻境十九年的理解,並沒有什麽仙魔怪力,她聽見的貓叫真實存在,應是一只野貓,距離地字第一號房位置比較近,她的耳力又比旁人好,故而聽得到。

……

當晚子時三刻,月黑風高。

“啪……”

閉目小憩的簡小樓猛然睜開眼睛,對面三樓的位置,傳來瓷器落地的脆響。

接著,是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

簡小樓心中一悚,是那胡商!

她因一直防備著黑店偷襲,並未脫衣,抓著劍奪門而出,飛身一躍,腳踩上二樓走廊欄桿,翻身落到三樓走廊,快步奔向胡商的房間。

在這短短時間裏,女掌櫃、小夥計、書生先後跑出房門,眼睛裏全都透出疑惑和恐慌。

不是他們幹的,至少不是他們親手幹的。

胡商居住的天字一號房是虛掩著的,屋裏黑黢黢,簡小樓嗅到一股濃烈的血腥兒,一腳踹開房門的同時,手裏的火折子已經燃起。

天字房是套間,在臥室與客廳交接處,擺著一扇屏風。

只見屏風前散落著一地碎瓷片,胡商穿著中衣趴在瓷片堆裏,被鋒利的瓷片割傷了頸部大動脈,鮮血汩汩流著,按照這世界的醫療水平,儼然救不活了。

“啪嗒!”

簡小樓聽到臥室內有響動,繞開屏風沖了進去。

沒有瞧見人,只看到臨街兩扇窗在慣性的作用下不斷晃動,是有人跳窗離開了。

簡小樓跑到窗邊,遠遠瞧見一個模糊黑影子在房檐上跳躍。

她施展輕功去追,對方輕功亦是不弱,始終與她保持著極限距離,令她看不清身影。

追了有小半個時辰,追到一個小巷子時,對方失去了蹤跡。

簡小樓神色郁郁的回到客棧裏。

客棧早已報了官,大概是瞧上了胡商隨身攜帶的財物,縣衙很快來了人,簡單勘察過後便將胡商的屍體擡走了。

縣衙給出結論:胡商屬於意外死亡,夜裏起來上茅廁,睡的迷迷糊糊不小心碰到了桌子,花瓶落地,他腳下一滑,自己摔在了瓷片上。

私底下都在傳:是那被他摔死的黑貓回來索命。

簡小樓肯定是不信的,她將追蹤黑衣人之事上報官府,卻被縣老爺罵了一通,說什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好歹也當了三年捕快,簡小樓知道這其中貓膩兒,若不結案,整個縣衙這個年關算是過不好了。

隨便吧,反正只是幻境而已。

簡小樓經歷的多了,不會特別入戲。她依然回到客棧裏住宿,揣測著到底是誰殺了胡商。客棧裏統共幾個人,不是小夥計、女掌櫃、書生,只剩下廚子了。

但廚子膀大腰圓,簡小樓那日看到的黑影子雖然模糊,卻不是這一款。

第五日,平靜。

第六日,平靜。

第七日夜裏,簡小樓有些熬不住了,畢竟是沒有修為的血肉之軀,她疲憊至極,開始不住的打瞌睡。

窸窸窣窣細碎的聲音將她驚醒。

簡小樓抓緊了劍,豎起耳朵,確定樓頂上有“動靜”。

莫非是之前那個黑衣人?

事有蹊蹺,簡小樓披上夜行衣,悄悄從後窗口飛上屋頂,舉目四望,一覽無餘,萬籟俱寂。

莫不是太過疲憊出現了幻聽?

簡小樓捏了捏眉心,站在高處,下意識朝著胡商先前住的天字一號房望去,驚見兩扇窗詭異的晃動。

這不是靈異世界,簡小樓也不是輕易就能被嚇到的人。

她判斷,應是有人從窗子翻進屋裏去了。

胡商“意外”死亡已經三天,屍體早被拉去了義莊,那房間是空的,那黑衣人殺了人,又回去做什麽?

遺落了重要物品?還是尋找什麽?

簡小樓稍稍思量,施展輕功落在了天字一號房門口,輕輕推門而入,迎著微弱的月色,正準備往屋裏瞧,卻好似驚動了什麽,屏風一個晃動,有個球狀物的黑影從屏風上頭落在了桌子上,瞬間滾沒了。

太過昏暗,簡小樓根本也沒看清那球狀物是個什麽東西,便聽“啪”的一聲。

原來桌上有個花瓶,被那球狀物砸落在地,裂成許多塊兒。

這?

簡小樓微微訝然,此時才意識到哪裏不太對,來不及仔細分析,又聽見屏風後的臥室裏有人道:“誰啊?”

這聲音令她大吃一驚,竟是胡商?!

搞什麽鬼?

胡商已經死了啊。

佛心獄從不會出現這種錯誤!

可眼下的情況是,被驚醒的胡商連鞋子都顧不得穿,從床榻上起身,繞過屏風出現在簡小樓面前。

“你是誰?”月色透過門縫照射進來,胡商一眼瞧見站在門內穿著夜行衣的簡小樓,他被嚇了一跳,故而不曾註意腳下,踩上了碎瓷片,腳下一滑便摔倒在地。

他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頸部大動脈被瓷片割斷,鮮血噴了出來。

這?

這這這?

簡小樓傻眼了。

這是她連闖七重幻境一來,第一次傻眼。

她沒有時間考慮太多,因為耳朵裏接連傳來幾道“嘎吱”聲響。

她屏住呼吸,轉身透過門縫向對面望去,卻看到自己前腳才剛離開的“地字一號房”,又沖出來一個“簡小樓”,翻身從二樓躍上一樓,正朝著自己飛奔而來。

簡小樓臉色瞬冷,心知第八重幻境的考題出現了,應與輪回有關。

適用什麽佛法?

下一步該怎麽辦?

輪回是她的強項,可她毫無頭緒。

分秒如年,寒冬臘月裏,簡小樓額頭滲出豆大的汗珠,終於是有些慌了。

第八重幻境沒有重來的機會,她不能輕易嘗試腦袋裏那些不成熟的破解之法,真後悔為何不聽鎮獄靈的提議,多領悟些佛經再進來。

眼看著另一個自己提劍就要沖進來,簡小樓先繞過屏風,躲進臥房裏。

“嘭!”

房門被踹開。

客廳裏一無所知的“簡小樓”一手提著劍,一手拿著火折子,看著脖子噴血的胡商正驚訝。

臥室裏躲著的簡小樓眼風瞥過臨街的小窗子,眼睛驀地睜大。想起了什麽,她推開窗門,從窗口跳了出去,跳到了另一棟建築的房頂上,一路逃命。

如她所料,身後的“簡小樓”聽見動靜,跳出窗子窮追不舍,整整追了半個時辰。

簡小樓最終甩開了“簡小樓”的追捕。

原來,兇案現場出現的“黑衣人”就是她自己。

……

氣喘籲籲的蹲在破廟裏,簡小樓轉動腦筋。

她很明白自己觸發了某種力量,回到了三天前,陷入了一個輪回怪圈裏,和他們用幾生幾世來兜的大圈子不一樣,這個圈子非常小,只有短短三天。

倘若她的猜測沒有錯,剛才追著自己的“簡小樓”追丟了人,已經返回客棧,繼續住在客棧裏。

三日後的晚上,“簡小樓”又會被聲音吸引,前往胡商的房間查探,間接害死胡商。

胡商將再死一次,“她”將被新的“簡小樓”追到這間破廟裏來。

就這樣,胡商每隔三天死一次,將會有無數個間接害死胡商的“簡小樓”,被一無所知的原始“簡小樓”追到這間破廟裏。

想到這裏,簡小樓脊背發涼,起身環顧四周:“有人嗎?”

她怕自己並不是第一個,不是最最原始的那一個。

靜待許久,無人回應她。

簡小樓提心吊膽的又蹲下了,壓住紛亂的思緒,繼續思考解決之法。

一,現在折返回去客棧,告訴原始“簡小樓”一切,三日後的夜裏哪怕天塌了也不要出門。

怕是行不通。

這屬於強制割裂因果,原始“簡小樓”不出門,如何間接害死胡商?

胡商不死,現在的一切就都不存在了,成為一個悖論。

二,回去客棧以旁觀者的姿態潛伏著,看清從窗戶潛入胡商房間內的究竟是何方神聖,以及將花瓶砸下來的球狀物又是什麽鬼東西。

這或許是解開小輪回圈的關鍵。

……

拿定主意之後,簡小樓在破廟裏待了三日,即將迎來那個詭異的夜晚。

傍晚時分,她將結了冰的泥地烤融,在泥地裏滾了一圈,偽裝成一個臟兮兮的乞丐。

佝僂著脊背,她從人煙稀少的長街上走過,肚子餓得慌,先乞討了些吃食,爾後躲在客棧外的一條巷子裏。

簡小樓選擇的蹲守地,恰好能看到地字一號房的窗子。

她在監視“自己”。

一刻鐘後,她看著“自己”的身影從房間裏消失,她知道“自己”是去堂廳裏吃晚飯了。

神經松懈的同時,她聽見輕輕淺淺的貓叫聲。

簡小樓眨了眨眼睛,莫非那只陪伴了自己四天的小野貓就藏身在這附近麽?

她記得,“自己”吃過晚飯回來以後,就再也沒聽見貓叫聲了。

簡小樓不放過任何一絲線索,尋著聲音找了過去,用手扒開一堆腐爛的垃圾,掀開一個倒扣的竹簍,瞧見角落裏有一只成年黑貓。

它趴在地上,低聲嗚咽著,兩只前爪一直在結冰的地面拼命的撓,指甲斷裂,連血液都已經凝固了。

在它爪下,有一只死去多時的小黑貓,身體幹癟,右眼眶子只剩下一個洞,半邊身體混著血液被凍進了土裏。

簡小樓明白了,這只死去的小黑貓,正是胡商先前摔死的那只。

一直嗚咽的大黑貓是只母貓,應是它的母親,嗅著氣味追到這裏來,卻只找到孩子殘破的屍體。

它大概是想將小黑貓叼走,屍體卻被凍住,它唯有不斷以爪子撓著周圍的冰塊。

簡小樓心頭一酸,不管周圍的穢物,伸出拳頭朝著小貓屍體旁砸了下去。

哢,冰塊碎裂。

她將小貓從冰渣子裏撈出來。

那母貓擡頭看著她,目光帶著警惕,但它已是極為虛弱,沒有力氣反抗。

簡小樓索性將母貓也抱起來,快步走出了小城。

她在城外荒坡上找了地方,以短劍挖了個土坑,將小黑貓的屍體完整的埋了進去。然後,她掏出乞討來的半個燒餅放在母貓面前,又揉揉它柔軟的腦袋。

……

簡小樓重新回到巷子裏監視“自己”。

從亥時到子時,她一直盯著“自己”的窗口。

忽然,她聽見一聲貓叫。

簡小樓一楞,站起身來,看到一個黑影子跳上了房頂,進入客棧去了。不一會兒,房間裏正打盹的“簡小樓”被驚醒,穿上夜行衣,跳出窗戶翻身上了房頂。

簡小樓恍然大悟,原來自己是被貓給吵醒的,進入富商房間打碎花瓶的球狀黑影也是貓。

接下來,房間裏會出現第三個“簡小樓”,因為花瓶落地驚醒,去抓第二個穿夜行衣的“簡小樓”,陷入一個新的輪回裏。

簡小樓猜測,這間客棧有古怪,一到子時三刻,三天前和三天後的世界會重合在一起。

第八重幻鏡的腦洞有點大,再玩恐怖游輪麽?

然而簡小樓很快被打了臉,富商摔倒慘叫之後,地字一號房裏並沒有出現第三個自己。

不僅如此,客棧裏安靜的仿若無人。

什麽意思?

歷史更改了?

簡小樓忍不住了,她躍上房頂,向客棧裏望去。

只見院子裏站著掌櫃的、小二、秀才,他們都像雕塑一動不動。

追著黑貓進入富商房間裏的“簡小樓”也一樣。

稍後,這些人肌肉快速萎縮,呈現白骨化,儼然變成一副副枯骨架。

簡小樓怔楞數息,抽了口涼氣。

她犯了一個主觀上的錯誤,因為對輪回圈的了解,她第一反應認為與輪回有關。

並不是什麽輪回怪圈,這是一個幻術法陣。

現在,幻術法陣的主人中止了法術。

“客棧不是真的,不,這根本不是青龍縣。”簡小樓的目光落在虛空中,沈沈說道,“這是一個用法術支撐的幻術陣,除了我之外,全是鬼物。”

“我的法陣已經存在三百年了,是你誤入了我的領地。”黑暗中,那只黑貓慢慢走了出來,靜靜看著簡小樓,口吐人言,“你不是第一個誤入之人,卻是第一個通過我的考驗、我願意放過之人。”

簡小樓擰起眉:“考驗?因為我埋葬了那只小貓?”

“那是我的孩子。我修煉之時,它偷偷跑出了山,被人抓了去。”貓妖痛苦的仰起頭,“它被那胡商活活摔死的,我拘走了胡商的魂魄,將他困在這個陣法裏,一遍一遍,不斷重覆著死亡。”

簡小樓沈默了片刻,目光逐漸犀利,“你覆仇胡商我可以理解,那其他人呢,他們何辜?”

陷入重覆的不只胡商,整座小城內所有居民全是不得安息的魂魄。

這只貓妖,屠了整座城!

“他們都該死。”貓妖聲音冷厲,“我可憐的孩子被丟出客棧時,一息尚存,他們來來往往,冷眼旁觀,任由它在痛苦中死去,他們都是兇手,所有人都該死!”

此一刻,簡小樓對它的同情已經蕩然無存:“你殺孽深重,還望回頭是岸。”

“殺孽?呵。”貓妖冷笑一聲,不以為意,“年輕人,我瞧得出你非尋常之輩,但這並不是重點。這些年來誤入我陣中者,你是唯一一個將我孩兒埋葬之人,你有一顆善心,我也不是是非不分,你走吧。”

“滿城冤魂,我不可能置之不理。”

“那你想要怎樣?殺我?我乃修了六百年的妖,你區區凡人,如何殺我?哈哈,還是為這些漠視生命的惡人們殺我?”

漠視生命算是‘惡’麽?

簡小樓視線下垂,睫毛微微顫了顫。

這才是第八重幻境真正給出的考題吧?

簡小樓沒有思索太久,從袖籠裏取出十幾張銀票來。

她一直覺得第八重幻境沒有神仙妖怪,如今貓妖現身,推翻了她這十九年的認知。

咬破了手指,以血在銀票上寫寫畫畫。

雖無法力,她會畫鎮妖古符。

“小妖,我不知漠視生命算不算‘惡’,站在因果的角度來說,他們冷眼旁觀,並沒有與你結下任何因果。既無因,不會得到善果,也不該得到惡果。在毫無幹系的情況下,你屠殺他們,是‘惡’無疑。”

簡小樓將畫完的符箓拋灑出去,席地而坐,閉上眼睛開始默念超度經文。

鎮妖符不是用來對付貓妖的,沒有法力支持,這些符殺不了一只六百年的貓妖。

她要嘗試超度幻術大陣內被拘禁三百年的鬼魂。

“你在做什麽?!”

貓妖起初並不在意她的舉動,可慢慢的,她周身仿若渡了一層金,金光從微弱到耀眼,導致它的幻陣出現劇烈動蕩。

它向簡小樓撲了過去,散落於地的鎮妖符大放光芒!

貓妖被符光灼傷,發出一聲戾叫。

簡小樓則被妖氣沖撞,咽下喉頭的血腥味,她不動若山,繼續念誦超度經文。

這些鎮妖符抵擋不了太久,她會死在貓妖爪下,一定要抓緊時間將這些冤魂超度。

不是她覺悟高,擱在現實裏,實力懸殊打不過貓妖的情況下,她一定會先撤,然後回家搬救兵方為明智之舉。

但這裏是佛心獄。

先前劇情的進展九曲十八彎,令她摸不著頭腦,如今謎底揭開,試煉重新回歸佛法,又和前七重幻境變得差不多了。

她依然只需將自己代入一位得道高僧行事。

鎮獄靈一再提醒,第八重試煉無法重新來過,若是死在幻境中,現實裏也會死去。

簡小樓認為,這一重幻境就是要她死。

她修的是地藏經,而地藏王菩薩不正是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她的選擇極為冒險,但她堅信是正確的。

“嘭!”

當她超度了冤魂,貓妖也攻破了鎮妖符,她被貓妖一掌拍在靈臺上!

簡小樓死了。

意識在佛心殿裏蘇醒。

就像游戲角色死了之後,回到覆活點。

——“恭喜主人,您竟然闖過了第八重!”

鎮獄靈的聲音洋溢著興奮,也透出不可思議。

簡小樓長喘一口氣,輕輕撫著胸脯笑著道:“確實曲折,我若是沒將那小貓埋起來,貓妖不會主動解除幻陣,我怕是還在絞盡腦汁的盤算著怎樣破除輪回怪圈呢,比如殺了‘自己’什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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