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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因果·引魂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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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行大師輕輕一嘆:“逝者已矣,節哀順變。”

又問,“尊夫人身上並無生機,想來,是某種無生命所化吧,譬如時間、空間?”

朝歌自低沈的情緒中走出:“大師果然是瞧出來了,那夜山中回頭,為她而非為我。”

天行大師並未否認。

“內子乃是時光裂隙內滋生的力量體,大師您是不是難以理解,我竟會鐘情於一團難以想象的物質?”

“不,我非常可以理解,倒是覺著你無法理解,為此事頗為困擾。”

朝歌陷入半響沈默,合十垂首:“的確如您說言,心中確實惶惑,還望大師解惑。”

天行大師緩緩道:“是人還是妖,是有生命體還是無生命體,都不過只是‘存在’的一種形式罷了。”

天行將燈籠收進儲物戒裏去,失去火光,他的面容顯得冷清,“我無父無母,無眼無舌,幼年時體弱多病,畏寒的厲害,燈火是我感知最強烈的存在,可以驅散我的寒冷。不知從何時起,我鐘情於火,習慣一直延續下來,才會有你們看到的瞎子點燈。”

朝歌神思恍惚,默默看著他。

“後來,我遇到一個樹妖,不但驅散我的寒冷,還讓我體會到了溫暖,我又開始鐘情於友情。這些是佛祖給不了我的,所以,我還俗了。”

“人總是各有執著。”

“而我說這些,不過是要告訴你,世間種種情感,多半來源於感知。感知到了熱,感知到了冷,感知到了喜,感知到了悲,感知到了愛,感知到了恨……你應是修過佛法,‘相’之意義,無需我贅言,但凡為你所感知的,皆是‘存在’的,至於以何種形式‘存在’,真的重要麽?”

“真的不重要麽?”

“你覺著重要,它便是你的心頭血、眼中刺。你覺著不重要,即使於他人重過千鈞,那也是他人的心頭血、眼中刺,又與你何幹呢?”

朝歌懵然浮於星海,怔忪間似有一番領悟,眉目中的愁苦漸漸消散,行禮道:“多謝大師點撥。”

天行再嘆氣:“你頗有慧根,不過當局者迷,而我,又何嘗不是……”

他言罷,拂袖下沈,繼續打量界域結界。

朝歌追隨過去,問道:“恕我冒昧,大師是怎樣找來赤霄的?”

簡小樓正在體悟天行那一番“通俗易通”的話,聽見“赤霄”抖了個激靈,被她蒙對了,還真是兩百多萬年前的荒古赤霄。

“赤霄?”天行大師顯然是不知情的。

朝歌提及赤霄,似乎只為試探,見他不知,揭過不提:“這一處界域極為隱蔽,若非知曉大致方位,鮮少會有人進入亂流中來。”

天行大師道:“我在尋找適合木靈生存之地,越是光怪陸離,越是要探。”

朝歌重覆:“木靈?”

天行大師將雪中生的事情講了一遍。

朝歌喃喃自語:“我在後世,從未聽過沙漏法寶和沙蘿一事。”

“後世?”

“我來自兩百萬年以後。”

朝歌也將自己的故事和盤托出。

天行大師點頭:“原來如此。”

屢屢從朝歌口中聽見自己的名字,簡小樓表示自己無法理解,當然,在她認知中,無論朝歌還是天行大師都是值得信賴的。

但他二人總共才見過兩面,彼此很了解麽,推心置腹到這種程度?

不懂這些大神們的考量。

“木靈……”朝歌沈思良久,眉心微蹙,應是想到了什麽,“此時赤霄內靈氣稀薄,你我結伴下去一趟,如何?”

“正有此意。”

兩人一拍即合,破開界域結界進入赤霄內部。

沒有被裂天弓破壞掉保護層,星力進不去,“氣”無法達到同化,兩人入內都不敢使用法力,直直向下掉落。

臨要落地時,朝歌化了龍,龍尾將天行大師一卷,安穩著陸。

天行大師道了聲謝,環顧四周:“不是靈氣稀薄,是沒有靈氣、沒有生物。”

朝歌踟躕著道:“五行流轉不太正常,不適宜生命體生存?”

“是的,看來被令公子改造過。”

“我家小子第一次來時,只是靈氣稀薄,有人類存在。”

“如此說,令公子抵達之前,已有人來過?”

“我與大師不就是麽。”

簡小樓聽著他們討論,隨著天行的視角窺探一番,身為一個赤霄土著,她根本分辨不出這裏是哪個區域。

兩人邊走邊分析。

“大師現在要去哪裏。”

“四處走一走。”

“去一趟太息林地怎樣。”

“可以。”

盡管不知方位,太息林地位於赤霄最東面,一路向東,肯定是會到達的。橫亙著茫茫東海,雖不能飛行,朝歌身為龍族,又豈會難倒他。

天行側坐於龍背,朝歌馱著他渡海。

簡小樓當年前往太息林地,用了幾個月的時間,朝歌比她還要慢,足足耗費一年。

應該與赤霄的水靈力有關。

此時的太息林地,尚是一座廣闊海島,地勢起伏平緩,植被荒蕪,一棵樹也沒有。裸巖是深紅色的,遠遠望去,如一顆熠熠生輝的紅寶石,鑲嵌在蔚藍的海洋中,而非後世漂浮於東海之上的懸空孤島。

兩人登島以後環著海灘走了一個圓。

天行大師罕有的顯露出一絲欣喜:“星域世界若真有一處地方,可令木靈遷徙生存的話,必是此地無疑。”

這正是朝歌邀他前來太息林地的原因:“時光提取過我兒媳婦的記憶,往後太息林地栽種著九重林子,那些樹木十分古怪……”

天行眼中燃起一簇微光。

太息林地?

不會吧?

簡小樓一路看著天行尋找棲息地,想破腦袋也想不到赤霄身上去,畢竟赤霄這處隱藏界域,與浩瀚的星域相比,實在渺小的不值一提。

大概被囚禁在眼珠內太久,簡小樓的腦子糊糊塗塗,都有點不太好使了。

太息林地生活著兩個種族,一個神木族,一個先知族,而且整個太息林地被九重林包裹,那九重林非常可怕,樹木是會吃人的……

難道雪中生的木靈種族,真的遷徙來赤霄了?

遷徙在太息林地?

朝歌半蹲下,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稍稍用力,便碎在他掌心裏:“五行有異,石質松軟,恐怕栽種不了樹木。”

天行點頭:“所以需要改造。”

“以沙蘿改造?”

“自然不是,沙蘿的改造是毀滅性的,一旦出錯連補救的機會都沒有。”

“那……”

“有希望就好,其它,我再慢慢想辦法。”

朝歌丟掉石頭碎屑,取出一塊黑帕子擦了擦手:“大師,根據赤霄的歷史,在兩百萬年後,我家小子與素和會尋來赤霄,那時赤霄靈氣稀薄,人煙稀少,素和將在太息林地種下自己的聚靈樹,太息林地最終成為赤霄靈氣的源頭……”

天行大師道:“你是想要告訴我,木族遷徙至此,這個歷史不是我完成的,而是令公子與素和完成的。”

“那還需要兩百萬年,雪中生前輩的種族,等得了這麽久?”

“空間與空間,在時間維度上是不對等的。”

“恩?”

“阿生講給我聽時,我也是一知半解。拋開這一點,木族的壽元極長,阿生說他的世界即將枯竭,那個‘即將’,應該非常漫長。再不濟,只要樹母不死,他們的種族就不會滅絕。”

天行大師擔心另一件事,“你可否詳細講給我聽一聽,關於令公子,關於素和。”

朝歌便將所知詳述一遍:“素和在太息林地種下聚靈樹後,又過了差不多兩萬年,我家小子同素和在赤霄內展開一場死戰,兩人雙雙隕落,陪葬的,還有無數外來修者,被赤霄後人稱為‘赤霄天變’……”

天行靜靜聽著,問:“他二人為何打起來?”

朝歌擡頭望天:“不清楚,我不了解我家小子,不敢揣測,但我了解素和,以那孩子的秉性,若不是我家小子殺了他全家,他不會出手。莫說歲月催人,我是活了幾萬年的人了,大師您二十一階,活的更久,我們的秉性,是否隨著歲月變遷變化的很誇張呢?”

“那你有何揣測?”

“我認為,我家小子可能是自殺的。”

“自殺?”

“他不死,赤霄不存在,我兒媳也不會存在。”

“為了跨越時間,轉世再續前緣?”

“無奈的是他不想轉世,整個後半生,一定都在想辦法。”

朝歌背著手,滿面愁容,憤懣道,“逆鱗拔了,他的死是事實,無法像我一樣做出假象,想要不入輪回,規避輪回體系,哪有那麽容易。臭小子異想天開,純粹是在刁難他老子。”

天行大師疑惑:“你的意思是,令公子為了他夫人,根據業已知曉的歷史,故意觸怒素和,似你說的,殺死素和闔族,逼迫他向自己出手,從而創造出赤霄天變?”

朝歌鎖眉搖頭:“我不相信我家小子會是這種敗類。”

天行大師對素和十分感興趣,句句不離他:“素和種樹時,那株聚靈樹也才養了幾千年,一株幾千年份的聚靈樹,滋養整座赤霄大地,使得此地修士最高可修煉到化神境,有可能麽?”

“我也想不通,莫說他那株聚靈樹,是從金羽死樹上掐下來的一株幼苗,即使將金羽的聚靈樹整株搬來,也達不到這種效果。”

朝歌低頭沈吟,“我猜,素和並非戰死,在‘赤霄天變’的假象下,他耗盡一身修為灌入聚靈樹內,以他十九階火鳳之軀,改造一個小小的赤霄世界,還是有可能的。”

天行大師認同他的推測:“再加上那些一同死在赤霄的修者,足夠了。”

原因呢?

簡小樓聽著他們分析,頭頭是道,很有道理的樣子,只想問一句原因呢?

倘若赤霄天變是夜游同素和聯手布的一場局,夜游的出發點雖然很欠打,簡小樓不得不承認確有這個可能。

而素和耗盡自己的真元,去改造赤霄的地貌,他圖什麽?

又為什麽?

天行大師問了出來:“素和修煉到十九階,極為不易,且前途無量,為何要放棄自己的生命?為了成全朋友?”

“有可能,素和那孩子重情重義。”

“不可能。”

“恩?”

“若是令公子值得他赴死,那麽令公子絕不會同意他赴死。”

朝歌微微楞。

沒錯,即使素和腦殘了,夜游也一定不答應。

簡小樓認為他們的推論不成立。

朝歌冥思苦想,看得出來,這個問題困擾了他許久。

真是個操心的命,不去稱王稱霸,只做過一個小夜潭主實在可惜了。簡小樓挺佩服朝歌,時光都給他帶來兩百萬年前了,依舊閑不下來。

即使給他想通了,琢磨透了,兩百萬年以後的事情,他還能插手不成?

天行大師似在引導他:“素和喜歡那位簡姑娘?”

“沒有吧。”

“那他喜歡令公子?”

“更不可能。”朝歌略有沮喪,似乎放棄了,“大師方才點醒了我。假設素和喜歡小樓,或者他是斷袖,願意為心之所系赴死,我家小子也必定不允。素和沒有必死的理由,兩人聯手布局的推論不成立。”

“也不盡然。”

朝歌不明所以的看向他。

“如果以我的能力,改造不了赤霄的地貌,只能等待素和出生,以他業火鳳凰之軀,註入力量進入聚靈樹,改造赤霄,使太息林地適合木族生存……”

天行大師頓了頓,微笑道,“那麽素和此人,或許是我的轉世。”

他說完這句話,天地仿佛都安靜了。

給簡小樓一面鏡子,她一定會在鏡子上看到一個扭曲了五官的、全新的自己。

不必了,從她的角度可以看到朝歌。

短短一息,朝歌那張英俊的臉扭曲好幾次:“大師這玩笑開的……”

“不可能麽?”

“大師是沒見過素和。”

“不像?”

“八竿子打不著。”

“入了輪回還和從前相似,那便不是輪回,而是重生。”

總之朝歌當成笑話聽了去。

珠子內的簡小樓亦然。

兩人在空曠荒蕪的太息林地住了下來。

朝歌儲物戒中存有“未來”飛舟,恰好拿來當做房子使用。現如今的時間節點上,星域造出了飛舟,卻極是簡陋,他在外頭從不敢取出來使用。

天行對未來之物並未表現出興趣,不進船艙,只坐在甲板上。

兩人研究赤霄的地貌、五行、“氣”,一研究便是好幾十年。

天行越研究,越是認定赤霄是他一直苦尋之地,他嘗試改變地貌,辦不到。

“看來,你所知的歷史為我指明了道路,需要業火鳳凰與聚靈樹。唯有聚靈樹可以改造地貌環境,而灌註強悍力量進入樹內,樹不崩壞,唯有養樹的那只鳳凰。”

“那便等著素和出世吧,至此,大師終於了卻一樁心事。無論素和出於什麽原因,終究是做到了……”

“我得轉世為素和。”

“……”

朝歌仍是當做笑話。

然而簡小樓震驚的發現,天行不是開玩笑。

他開始著手研究星域的輪回體系。

關於輪回,朝歌已經研究了許多年,天行認同朝歌的研究結果,在他的研究上不斷推演。

漸漸地,朝歌終於相信他是認真的,百般勸阻:“大師,您沒有必要入輪回,赤霄天變是個既定事實,素和總會……”

甲板上鋪滿了竹簡、羊皮卷、宣紙,天行閉目慢條斯理地道:“我不知便罷了,如今我知道了,我只問你,若我不努力輪回成素和,你敢保證你所認識的素和,還是那個素和?”

“但是……”

“這好比你當年初遇素和三人,你得知你會有個孩兒,你以為你順其自然一定會有個孩兒,最後呢,不還是你‘決定’生,才有了夜游?”

“不過……”

“從‘赤霄天變’來看素和的所作所為,只能是我的轉世。如此一來,他有了必死的理由,因此理由,你家小子不會攔他,兩人方可聯手布局。”

朝歌不知是被洗腦了,還是被說服了:“好,我承認素和是大師的轉世,那麽大師也沒必要研究什麽,入了輪回自會轉世成為他。”

天行大師仍是那句話:“我若不‘主動’成為他,你可敢保證我一定可以成為他,成為你認識的那個素和?”

朝歌無言,他曾為創造歷史努力過,自然明白天行的擔心不是多餘。

他嘆了口氣:“轉世之後再死一次,大師,真的值得麽?”

“你曾後悔過麽?”

天行手中不停,繼續在紙上推演,淡然道,“這些年,我常常在想,若是當年我與阿生懇談,一次不成談兩次,兩次不成談三次,勸他暫且收手,我陪著他再去尋一尋,多尋一尋,結局是不是會不一樣呢……可我沒有,他態度強硬拒絕了我的規勸,我便覺得他無藥可救,站在大義的位置,聽從師門吩咐出手對付他……”

“大師……”

“他當日喝了我的因果茶,送了他的命。茶是我遞給他的,我得負責到底。我六根不凈,貪戀紅塵燭火,以我此生修為渡他一人,值得。”

朝歌咽下喉嚨裏的話,不再勸了。

……

簡小樓始終不敢相信天行和素和之間會有什麽關系,但朝歌加入了他的陣營。兩人從外界帶來一些靈植,開始在太息林地小面積栽培,稍稍改變赤霄地貌。

剩下的時間,兩人全拿來研究輪回。

眼珠子的力量越來越弱,“黑屏”的頻率加速,有時只能聽到聲音。

斷斷續續,簡小樓大概明白他們在研究什麽。

星域的輪回體系,一旦死去,立刻會被輪回卷進一處虛空世界,所有靈魂體都漂浮在虛空內,經受輪回體系的“切割”,切掉天魂和地魂,只保留一半命魂。

如果發現殘魂殘損過重,無法轉世,就會被“銷毀”。

輪回體系不會分辨善惡,有的靈魂體轉世的很快,比如凡人。

有的靈魂體卻需要非常長的時間方可轉世,比如高階修士。

他們的天地命三魂融合程度極高,“切割”困難。

所以一些大能轉世後,前世的記憶或者力量或多或少還會保留一些。不過多入幾次輪回之後,再厲害的大能,也被“切割”的差不多了。

看上去“轉世”似乎是隨機的,唯有等人轉世以後,通過他上一世留下的一縷氣機,追尋他轉世去了哪裏。

然而這樣一套精妙、龐大、覆雜的體系,必定是遵循著一定規律在運作。

簡小樓不知他們是怎麽推演的,素和曾在朝歌的飛舟上住過,艙內留有素和的東西,真讓他們推演出了一條路徑。

只要天行在某個方位、某個時間死去,他的輪回路徑,就將指向素和。

不過時間跨度過長,十分冒險,未必成功。

隨後不知過了多少年,應是多少萬年,對於簡小樓來說,不過眨了幾下眼。

因為眼珠子沒有影像了,只偶爾傳出聲音。

——“賢的這顆眼珠、幻靈天書、燈籠,便請你幫忙照顧。”

——“天行,一旦入了輪回,你將不再完整……”

——“夜游想要保全自身,不入輪回,是因為時間的彼岸有人在等他。我的彼岸空無一人,輪回以後,我還是不是我,有什麽關系?”

聲音消失。

等再次響起時,竟是“時光”的聲音,不,是殷紅情。

——“師父,如果您不喜歡徒兒,為何整個儲物戒內都裝滿了徒兒的畫像?真的只是徒兒誤會了不成?”

——“那是你師娘。”

朝歌?

簡小樓驚訝,殷紅情竟是朝歌的徒弟?

正八卦,聲音卻再度消失,這眼珠子關鍵時刻總是掉鏈子。

她在珠子內壁拍了拍:“還能不能行了?”

真被她拍出動靜來,可惜已經不是之前的場景。

——“阿情,你只需完成我囑托之事便好,將那柄劍傳給第五清寒,不必尋我的轉世,你尋不到。”

——“一年尋不到,徒兒尋百年,百年尋不到,徒兒尋萬年……”

——“我將散盡神魂,歸於天地,不入輪回。”

——“為、為什麽啊師父?!”

——“因為……時間的彼岸無人等我,輪回沒有什麽意義。”

——“怎麽會沒有意義……師父?師父?師父啊!!”

朝歌應是走了,漸漸地,簡小樓只聽到殷紅情的哭聲在山谷中回蕩。

這顆眼珠,朝歌留給了殷紅情。

雪中生之前說殷紅情喜歡她師父,奈何她師父收她為徒,只是因為她長的像她師母。

原來這個師父是朝歌,師母是時光。

可不是長得像麽,時光進化成為人類就是覆制的殷紅情。

不過朝歌一開始收殷紅情為徒時,估計沒有考慮太多,應該只是為了睹人思人,畢竟相像的人多了,殷紅情的長相還是挺大眾的。

慢慢卻發現殷紅情竟真的是問情劍主,她手裏的問情劍,是這場因果中一個重要“道具”。

朝歌當時內心肯定是崩潰的。

沒有辦法,只能囑咐殷紅情前去西北,將問情劍傳給第五清寒,不然這個因果就要斷絕。

殷紅情動身太早了,抵達西北時,第五清寒還有很久才會出生。

她便在法寶世界建立太陰王朝,成為女王。

可惜這破眼珠子,該亮的時候不亮,該黑的時候不黑。

簡小樓很想知道殷紅情的過往,幸好她掌握了新技能,沒動靜就在內壁使勁兒拍。

——“金羽,我可以死,此劍絕不可斷!你必須重鑄,必須傳給第五清寒!你發過心魔誓,你答應過我,你斷不可食言!”

……

——“孩子,我將你封印在這顆珠子內,送你去異世……”

珠子的確沒有什麽力量了,殷紅情漫長的一生,簡小樓只聽見一些簡短的話語。

原來殷紅情當年算出大限將至,距離第五清寒出世,仍還有很遠的距離,為了完成朝歌的臨終囑托,保證整條因果鏈不斷在她手中,她將問情劍交給了金羽,逼迫他立下心魔誓,將問情劍傳給第五清寒。

金羽卻拿著那柄劍親手殺了她。

以殷紅情的修為,沒有那柄她自己養的劍,根本殺不死她。

她的死,也算是她自己一手促成的。

她詛咒了戚紹元三人此生無法離開法寶世界,卻沒有詛咒金羽,就是為了讓金羽將問情劍繼續傳遞下去。

而金羽並沒有食言,最終修補好問情劍,暗中傳給了第五清寒。

第五清寒得了“大機緣”,這才有了之後的故事。

不過,殷紅情雖然魂飛魄散,腹中的孩兒卻沒有死,被她送去了異世界?

等一等,簡小樓直到這會才反應過來,殷紅情不是自己的前世嗎?

自己除了彎彎以外,還有個孩子在異世界?

少頃,簡小樓知道自己搞錯了。

因為眼珠跟著殷紅情的孩子,一起進入異世界,融入神魂中,輪回好幾次。直到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簡小樓的心開始狂跳,是她沒有穿越前在地球時的聲音!

自己不是殷紅情的轉世,而是她的女兒?!

怎麽會?!

簡小樓瘋狂的拍著內壁,她得親眼看見才行!

——“這!一個異界靈魂,在我們這裏輪回十世,直到現在才發現?”

——“是啊,竟可以走過奈何橋。若非自殺,得下獄受刑,發現生死薄上沒有她的氣息,還查不出呢。”

——“竟出了這麽大的紕漏,現在該怎麽辦?”

——“打哪兒來的,送回哪兒去。”

——“好主意。”

忽略這些聲音,簡小樓咬著牙齦在小黑屋裏仍拍個不停,終於她眼前豁然開朗。

眼珠子再一次有了影像,深夜裏,視野受阻,只知自己宛如一片浮雲,飄蕩在空中。

一直在飄蕩,沒有方向,緩緩流動。

如今究竟是在哪裏?

是赤霄吧?

當年死了之後,依稀記得就是這麽漂浮在赤霄的,飄著飄著,飄去了簡家上空,搶了小黑的肉身,成為“簡小樓”。

現在眼珠子藏在“自己”的靈魂裏,她看到了“自己”的記憶。

簡小樓終於明白了,殷紅情果真是她母親,臨死前將她封印在眼珠子裏,送去異世界,也就是地球。

自己在地球自殺之後,被地府官員發現原來是個偷渡客,而非地球土著,又被遣送了回來。

原來不是穿越,而是魂歸故土啊。

幸好當年自己記憶不深,不知作為孤魂野鬼的感受,竟是這樣荒涼恐怖,不然必定留下心理陰影。

飄啊飄不知飄了多久,餘光瞥見南面黑雲中有一抹紅光,流星一般快速朝自己的方向移動。

簡小樓轉了視角望過去,漸漸地,呼吸凝滯,是她的紅蓮?

看方向,是從南靈洲迦葉寺飛來的。

對啊,今夜是素和轉世的日子。

簡小樓雙手扒著內壁,目不轉睛的盯著紅蓮,想流淚卻沒有眼淚可以流。

她在等待與紅蓮擦肩而過,豈料紅蓮近她身之後停止向前,圍著她打圈轉著,可惜擋不住靈魂飄蕩的步伐。

倏然,紅蓮內抽出一抹身影。

如瀑的紅發披散在白衫上,似血落雪間,紅的怵目驚心。

素和落在她面前,緩緩擡起右手,紅蓮內丹化為十八瓣蓮燈,被他提在手中。

刷!

他身上的氣機引動天地之息,烏雲翻滾,雷鏈驟然劃破夜空。

寒風淩冽,暴雨傾盆,素和白袍翻飛,周身凝聚著紅光,豆大的雨滴落在光上便消失不見。

他徐徐轉過身,一手負後,一手提著蓮燈踩著黑雲向前緩步行走,口中穩穩念道:“凝精聚氣,魂歸來兮,魂歸來兮……”

這是什麽?

招魂詞?

為何要念儒家的招魂詞?

重點不是詞,而是光,簡小樓感覺“自己”的靈魂,正在追逐那盞蓮燈在黑暗裏散發的紅光。

雨夜中,追逐著,聽著他的“魂歸來兮”穿梭一城又一城,越過萬家燈火。

最後,他提著紅蓮燈停下腳步,轉過身:“小樓,到家了。”

她往下一看,下方院中忙進忙出的,正是簡家的仆人,她都認識。

廊下鳥籠裏,還有她爺爺養的那只八哥。

再擡頭去看素和時,只見他臉上的平靜層層皸裂,繃緊薄薄的嘴唇,向後仰了仰頭,像是努力在控制自己的情緒。

周圍是一片迎接新生命的忙碌聲,他終究沒有忍住,嗓子眼兒咕噥了下,兩行清淚順著臉頰無聲落下。

“小樓,我們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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