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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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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邊響起一道驚雷, 烏雲蓋頂將要落下傾盆大雨。

胭脂一路漫漫無目的跑著,心口疼得快要窒息而死,卻一刻也不想停下來, 她要逃離故夢裏說的話,她要回去問問蘇幕,她要聽他說!

她不會相信的,她不信命薄也不信顧夢裏說的。

高聳入雲的蒼天大樹襯得胭脂如同螻蟻一般大小, 跌跌撞撞終是被腳下橫倒的枯木絆倒在地。

樹林上頭滾滾驚雷傳進耳裏只覺刺痛,四周茫茫一片樹林茂盛,根本分辨不清方向。

孫婆子好不容易追上胭脂, 再見她像個孩子一般迷茫,像是沈浸在自己的世界裏,那模樣離瘋也差不離了,她忙上前扶她, 憂心忡忡喚道:“少奶奶……”

胭脂倒在地上連起身都不容易, 直抓著孫婆子的手, 整個人仿佛只有出氣沒有進氣, 聲音薄弱在偌大的雷聲中若遠若近,隱隱帶著固執,“帶我回去。”

馬車還未到府外, 天上就落下了傾盆大雨, 待到了府外,孫婆子忙下去,接過仆從遞來的傘, 撐在胭脂頭頂扶著她下了馬車。

胭脂本就受不得風,現下這般大的雨,即便她沒有淋到,也冷得直打哆嗦,兩排細白牙不停上下打顫。

進了屋裏便有些撐不住昏昏欲睡,要找蘇幕卻聽下人說他又出去找她了。

胭脂只覺疲憊不堪,生怕自己又睡著了,忙咬了咬舌頭,待咬出了血才微微有些清醒過來。

她坐在門旁看著外頭的雨,靜靜等著蘇幕。

這回沒過多久蘇暮便回來了,從雨夜中慢慢走來,渾身被雨濕透,看著她的眼神仿佛極為厭惡和麻煩,甚至帶著怨恨。

顧夢裏那根刺埋得太深了,她是不相信,可終究忍不住在心中想,他這樣看自己是不是因為她去了,才造成他和顧夢裏吵了起來。

蘇幕幾步從雨中走到檐下,面上的情緒已經收斂了許多,又露出了那種牽強的笑容,慢慢蹲下身子,看著她極為誠懇道:“我把顧雲裏的孩子抱過來了,顧夢裏說養不起那個孩子,便抱過來讓我們養……”他話語間微微有些頓塞,像是在斟酌語句,片刻後又道:“是個兒子,很小,很像……顧雲裏。”

胭脂看了他許久,眉眼微微彎了起來,她就知道她不會看錯人,她的蘇幕怎麽可能會做這樣的事?

顧夢裏真的是太荒謬了,這樣的謊話也說得出口。

蘇幕見她這般笑眉眼也慢慢舒展開來,微微笑了起來。

說話間,磅礴的雨聲中傳來聲聲嬰兒啼哭,極輕極脆。

奶娘抱著手上小小一團布從廊下走來,走進到跟前便將繈褓中的嬰兒小心翼翼放到胭脂的懷裏。

真的好小,只有那麽一點點大,胭脂抱在懷裏都覺得軟綿綿的,生怕力氣大了就把他給捏壞了一般。

他好像連哭都沒有力氣,到了胭脂懷裏便無力再哭了,她低下頭來細細看著嬰兒。

看著看著眼底的笑便慢慢消了下去,這眉眼她太過熟悉了,跟眼前這個人太像了。

蘇幕盯著孩子看了許久,伸出修長的手指輕輕點了點嬰兒軟嫩的小臉頰,低聲問道:“是不是很像?”

胭脂擡眸看向蘇慕,好看的眉眼,皙白的面容像水墨畫一般暈染開來,晶瑩剔透的雨水在順著眉眼滑落下來,襯得容色越加迷惑人心。

她忍不住輕笑出聲,她是病了,可不是瞎了,他如今卻把她當成瞎子一般哄騙,這豈不是一件好笑的事?

胭脂嘴唇微抿,眼裏水澤初現,連話都說不出來,她連發火都提不起勁,甚至連看他都沒有氣力。

她看了蘇慕許久,終是輕輕開口,話中似有別的意味,“蘇幕,我累了……”

奶娘聞言忙將胭脂手中的嬰兒抱起,胭脂下一刻便扶著門起身進了屋,根本不理會蘇幕伸出來扶她的手,便進屋關上了門。

剛一關上門,連串的淚水便從胭脂絕望至極的臉龐落下,她忙轉身用身子抵著門。

像被掏空了一般慢慢滑坐在地上,發抖的手捂住了臉,卻不敢哭出聲來,只能悶著哭,她不想叫他聽見,怕失了體面。

不過片刻功夫門外便沒了聲響,人一下子走了個幹凈,只餘外頭驚雷陣陣,磅礴雨聲入耳。

胭脂終是忍不住埋頭哭出了聲,外頭的大雨將哭聲全掩蓋了過去。

她越發歇斯底裏,只覺胸口一陣陣抽疼,她死死按著胸口只覺喘不上氣。

忽然鼻尖一股溫熱的液體流下,一滴鮮紅的血落在黛色裙擺上,如花綻開,一滴接著一滴,接連不斷越滴越多。

胭脂忙伸手捂住自己的鼻子,血卻越流越多,一下溢滿了手掌。

她越擦越多,忽微微一頓意識到了什麽,慢慢停了下來將手放在眼前,看著滿手掌的鮮血,苦笑之間眼裏的淚又滴滴落下。

命薄裏明明白白寫著顧氏夢裏產子,蘇幕發妻郁結心中,終日氣苦,病重纏身而故去……

胭脂記得很清楚,因為她很喜歡賀璞,覺得她可憐便多留心了些,她恰好死在梨花初盛,死在最美好的年紀。

胭脂便記住了那個時間,而現下已是二月,離這個時間沒有幾日了。

胭脂一時只覺頭昏腦脹,病入膏肓的感覺一下下襲來。

原來如此,她逆天改命幫蘇幕避過了一遭禍,卻不料自己早已成了這戲中之人……

人果然是不能作惡的,她這般用心邪惡違背本心卻得了這麽一個結果,這叫她如何能不氣苦?

那一日過後,胭脂便越發嗜睡,每日裏醒過來的時間加起來連一個時辰都湊不齊。

方外子給她開了許多藥,醒來便要喝藥,整個人都跟浸在藥裏一般。

離那個時間越來越近,胭脂連飯都吃不了多少,整個人一下消瘦下來,原本極為合身的衣裳穿起來特別顯大,腰身裏空蕩蕩的都能再鉆進一個人去。

孫婆子看在眼裏越覺心疼,自家公子爺終日不見人影,整個人就跟鉆進了錢眼裏一樣,開口閉口都是黃白之物,仿佛魔怔了一般。

這好歹也是結發夫妻,官衙那頭也是落了名的,這般病重也不來看一眼,實在有些說不過去。

胭脂看著嘴叨叨的孫婆子,輕輕搖著搖籃中安心睡著的嬰兒,滿心的苦毒無法言說,她還是不甘心地開口問道:“他像蘇幕嗎?”

孫婆子聞言面露慈祥,像是看著自己的重孫子一般,不由想起往昔,便絮叨道:“這活脫脫就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咱們公子爺小時候也是這個模樣,安安靜靜地不像話,跟個小玉人似的,你瞧瞧這鼻子,瞧瞧這眉眼,和我們家公子爺……”

孫婆子話還未說完,便聽胭脂一聲嗤笑,她擡眼看去,便見胭脂眉眼染盡悲戚絕望,蒼白到透明的小臉只餘惡心和荒涼,像是身處地獄,萬劫不覆。

時日漸進,後頭的兩日裏,胭脂連吃飯都已經是一場酷刑,她不願再吃飯,那些藥喝進去便當場吐了出來。

方外子終於看出了不對,診脈時忍不住搖了搖頭,沒再繼續給她開藥。

這一日天色極好,這宅子後頭連著大片的梨花林,外頭的梨花開了千樹萬樹。

胭脂仿佛一下回光返照,一點也不嗜睡了,氣色瞧起來也比往日好看許多,她便想出去曬曬太陽,看看梨花。

孫婆子見她身子好轉了,給她穿戴齊整後,便扶著她出了屋,擺了張椅子讓她在梨花樹下躺著曬太陽。

胭脂躺在陽光下極為愜意,她伸出手感受著陽光的溫度,指尖在陽光的照射下微微透明,顯出嫩嫩的粉色。

白色的梨花片片飄落,在半空中打著旋兒落在胭脂色的裙擺上,又慢慢順著裙擺滾落下來。

一朵梨花落在胭脂手上,她伸手拿過放在嘴裏輕輕抿了一抿,苦的,澀澀的……

遠處的梨花林間慢慢走來一個人,茶白衣袍,眉眼如畫,梨花零星飄落落在他的發間衣上,一步步走近,站定在她的面前,擋住了她的陽光。

胭脂擡眼看著他,他逆著光根本看不清他的神情。

她心口悶疼,不開心道:“你擋住我的光了……”

她的聲音輕地若有似無,若不細聽根本聽不見。

蘇幕撫著椅子的把手慢慢蹲下身子,一眼不錯地看著她,不發一言。

胭脂見他這般看著自己,便也看著他,見他眼底布滿血絲,眼睛都熬紅了一樣,衣袍也有些亂。

模樣極為疲憊卻還是這般好看,跟玉人一樣,屋裏還有一個小玉人,她見他的時間不多,便會不由自主地看著那個小玉人,像個傻子一樣。

她微微苦笑起,閉上眼不再去看他。

蘇幕伸手撫上她的手,沙啞開口道:“風大了,你身子受不住,我送你回屋罷。”

胭脂聞言有些不樂意,想了想便覺得算了,他來的這般巧不是嗎?

三世了,特地回來送她走,就不計較最後少曬的陽光了。

蘇幕見她不說話,便將她輕輕打橫抱起往屋裏去,一路過著梨花林,林間忽蕩起一陣風,梨花如雨般落下,散落在他們身上,不一會兒胭脂懷裏就兜了一層梨花瓣。

胭脂靠在蘇幕的肩頭看著紛紛落下的梨花,微啟唇瓣輕聲問道:“梨花是不是都在離別的時候開?”

蘇幕聞言停下腳步,慢慢看向她,許久才輕輕問道:“胭脂,你能不能等一等我?”

胭脂意識已經開始恍惚,聞言還是強行打起精神,睜開眼看了他許久,極為認真笑道:“還是不要了,我不想黃泉路上還跟你這樣的人一道走,黑漆漆的都沒有光,太難走了……”

胭脂說到最後,聲音越來越輕,像是在輕聲嘟囔鬧別扭,意識慢慢模糊起來。

遠處漏壺,一滴水輕輕落下,正好巳時。

胭脂緩緩合上眼慢慢斷了呼吸,挽著蘇幕肩膀的手也無力地垂下,躺在蘇慕懷裏像是睡著了一般。

作者有話要說: 註,漏壺也叫漏刻,古代利用滴水多少來計量時間的一種儀器。

丹青手:“二更來了,你們是不是睡了,都給我起來看看我的黑眼圈,情人節竟然要雙更,這樣犯法的,這是虐待單身鱉!明天讓鱉休息一天,給鱉放放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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