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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闊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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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朱打開門見到我的時候,很高興,然後很委屈的要我下樓給她炒一盤大閘蟹。

兩日不見,客廳裏面已經一團糟,吃的東西,書籍,泡面,不相關的衣服外套堆滿沙發,地板上也有水果的殘渣殼呀皮的,然後我又看到了她放在茶幾上的一盒啃了一半的匹薩。

她胃口不錯,看到我並不怕我,也沒有特別的表情,仍然對我提要求展笑臉,說明一件事,老鄒並沒有和她提有關我的事情。

我笑著對她的說:“雖然現在正是大閘蟹的應季,可孕婦不能吃螃蟹的,太寒了。你想吃別的什麽,我給你買。”

她繼續葛優躺,想了好一會,說:“我就是想吃點海鮮,想吃肉。你們兩個人太過份了,要走一起走,完全不管我了。”

我坐在她身邊,道:“老鄒已經休了一個月年假了。她要上班的,你是知道的,不能怪她。怪我,你說想吃什麽,我給你買,當作補償。”

錦朱翻著笨重的身軀起來,掰著手指,一道一道數著:“我想吃,海蠣煎,鵝腿,花生湯,悶油蝦,對了,對了,給我帶一只姜母鴨,我好久沒吃了,另外再給我帶點橙子和香蕉……”

我拿著手機記下她要的吃的喝的東西,足足有十幾樣。

滿足她就是。

很快,我放了東西,就開車出門跑了兩三個地方,買齊了她要的這些東西,順帶給她打包一份孕婦專享的皮蛋粥和烏雞湯。回來的時候,她看著一桌的菜,兩眼放光,吃得心滿意足。

她心滿意足,我也就心滿意足了。這貌似會是我最後一次,替她安排吃喝的事情了。

人一吃飽就泛困,所以我看著她吃飽後,進了房間午休。

趁她睡午覺的時間,我將客廳裏稍微收拾了,順手掃了地,擦了桌子,整理了沙發,將垃圾打包起來,又回房間收拾了我的所有行禮。然後將鑰匙放在餐桌上,一手拉著我的行禮,一手帶著垃圾,關上門離開。到樓下的時候順便將垃圾扔了,開車回郁秀。

回到郁秀,才感覺到身體發軟,幾近虛脫,疲倦到提不起一點力氣燒一壺水。所以我倒頭就睡。

一直睡到傍晚五點左右,感覺元氣恢覆不少了。起來洗刷燒水,吃了藥,然後開車到長庚,盤算著正好是高傑下班的時間。

高傑看到我過來接他的時候,很驚喜。

“你不是還要三天才回來?杭州好不好玩?”他坐上車,系上安全帶,語氣確有興奮。

我笑著道:“還好,不過忽然有點事情就提前回來了。”

他側著頭看著我,道:“今天想吃什麽?”

我一邊開車,一邊應他:“還是到老地方。”

他嗯了一聲,“好,我們也好長時間沒到那裏吃東西了。不知道有沒有出新菜譜。”

我伸手打開了收音機,裏面正好是廈門廣播音樂頻道,裏頭播放著點播的流行音樂。我這人一向很無趣,興趣少得可憐,樂律也是五音不全,所以我車裏一向是不開音樂頻道的。

高傑有點意外:“今天咋的想起收聽音樂了。”

我笑了笑,沒有出聲。

音樂很緩慢,車速很快,不一小會,我們就到了目的地。

這家休閑屋不大,但我和高傑,經常一起到這裏吃飯。在這裏,我們表過白,吵過架,打破過店小二的茶壺,和好過,鬥嘴過,連店員都對我們很熟悉。上次打破店員茶壺的時候,店員還替高傑打不平,說我對高傑太苛刻。

其時,回想起來還是很美好的。不是富貴堂皇的地方讓人覺得美好,絕對是因為這個地方有感情。

店員還是那個瘦高個的不喜歡笑的男孩,他看到我們進來,仍舊坐在靠近海堤欄桿一邊的位置,就拿了菜譜過來,問:“好久沒看到你們來了,今天想吃點什麽?”

高傑正要開口,我搶道:“一份牛腩飯加咖啡,一份香蜂起司加一杯牛奶。”這兩道菜是我們的標配,幾乎每次都吃的這兩樣。

店員小二道:“好的。”

看著店員小二要走,高傑叫住他,問我:“你就吃一份起司?要不要來點鹹粥或者其它湯?”

我點了點頭,朝店員道:“好,加一份鹹粥。”

店員補上菜單,高傑又交代:“牛奶要溫一下。”

店員破天荒的笑了,道:“知道的,不用每次交代。二位稍等。”

等他走後,高傑又道:“你今天剛回來,累不累?”

我道:“不累,中午就到了,我睡了一下午的。”

他又興奮了:“我今天不用值班,吃完飯,要不要去看個電影?我們好久沒有一起看電影了。”

我笑了,道:“好。”

他聽了,就立即打開手機,查看有什麽片上映。刷了一會,問我文藝片看不看。我說都可以。

他就隨即定了票,然後放了手機,看著我好一會,才又道:“你今天化妝了?竟然有點不習慣。”

我摸了摸臉,問:“哪不習慣了?很醜?”

他秒慫,道:“不醜,不醜,可是你一化妝,我就看不到你原來的臉色是差了還是好。再說,你本來就不適合走外貌這條路線的。”

我擡眼,瞪了他一下。他舉手投降,然後笑了。然後他又跟我說了診室裏的一些人,還說了他妹妹高燃可能元旦會回國,他問我到時能不能空出時間和他回趟上海,見見他家人。

我笑著說,到時再看看。

店員上完菜,看我們吃得還算愉快,還特意贈給我們一本相冊,說是開店五周年,老客人可以免費享受一次情侶攝影,然後可以免費沖洗放入相冊。前提是要免費贈給這家店一張兩人的合照。

我應允,高傑很樂意。

吃完甜點,喝了牛奶,我也吃不下粥了。高傑一邊念叨著,一邊接過去將粥喝了精光,然後抱怨,原來這個鹹粥味道不咋的,還是牛腩飯好吃。

我抓到機會道:“所以你平時禁止我吃這吃那,又說要清淡飲食,現在知道了滋味。”

他又投降了,“以後除了酒煙咖啡,隨意你想吃什麽。只要是不影響你的身體的,都可以吃。行了不?”

我見好就收,放過了他。

我們仍像平時一樣,聊著天,仍像情侶一樣打情罵俏。

吃完飯,我們到SM二期看了電影。他買了一小桶爆米花,允許我吃爆米花,也允許我喝一杯雪碧。

其時在往前,我並不認為,我就是喝了可樂咖啡酒呀,就立即會發病咋的。只不過,他說了,我聽。

現在,我一樣聽。

電影既然是文藝片,便就是那種很柔情,拖冗的劇情,看得很無趣,若是平時,我是不看的。但今天他悄聲和我推測劇情的時候,我也應和著他。

今天,我聽他的。

看完電影出來已經十點半,他喝太多水了,上了個洗手間。

我站在出口處等他。抱著半懷未喝光的雪碧,看著從眼前散場而出的一對對情侶,他們或拉著手,或相偎依,或看著彼此邊走邊聊,就像剛才的劇情一樣,男男女女間充滿柔情蜜意。

我忽然覺得有點難過了。我與高傑相識六年。其時我欠他很多,我對不起他很多。我基本沒有對他柔情蜜意過。也許杜坤說對了,我從來沒有想過真心對他過。

我何嘗對他一個人如此,我對於太多人也如此。我對姚老爺子,張先生,楊醫生,甚至姚文,姚理,還有其它很多人,我都沒有處理好。

但我不能繼續索取了。我也不能再繼續念及太多,猶豫太多,我怕等會會反悔。

高傑出來了。我們開著車直達長庚宿舍樓。

停了車,他轉頭沖我笑了笑,一邊解開安全帶,一邊囑咐道:“我到了,你開慢點,到了郁秀發個信息給我。”然後打開門下了車。

我歪著頭,從車窗裏看著他,到嘴邊的話猶豫了一小下。

他下車轉過身站在車邊,朝我朝手:“開慢點啊——”

我還是開口了,道:“高傑,我們分手。”

他沒有反應過來,俯下身子,手抓在車窗上,問:“你說什麽?“

我認真道:“我們分手。”

他楞了,說不出話來。只是看著我。

我示意他,“手……”

他順從的松開了手,我關上了車窗,然後加了油門驅車離開。

他沒有來得及再說一個字。

我在倒視鏡裏,看見他一直站在原地,望著我車開遠的方向。忽然覺得,原來我狠心,苛刻並不是假的。

可,既然不想牽絆,就總歸是要了結。

回到郁秀,我關了手機。

閩寶那邊我還在休病假,精遠盤掉了,老鄒和我翻臉了,我也和高傑提分手了,一幹二凈的了,誰也不再互相欠著誰了。

奇怪,此時我也並不想著誰。他們有時候說我冷血,也並不是瞎說。我的確大部份時間不會想起誰,我也不知道我能想念誰。我想的大多是自己,如何生,如何活,如何解脫。只有在某些特別的時候才會想起一些人,來來去去無非也就是姚老爺子,張先生,陳姐,楊醫生,老鄒,丫丫,還有曾經贈與我一顆心臟的姚文。我不知道我想他們是覺得他們對我有恩,還是我覺得我當他們是我的親人。可這些人明明和我沒有任何血緣關系,所以我有時候覺得想念他們也不能如何。

第二天,我將郁秀的房子簡單打掃了,關上門,驅車來到了客棧。

在廈門如果還有一個地方,可以讓我關掉手機,遠離人群,靜靜的呆上幾天的,只有閑庭信步客棧了。

上次和高傑老鄒他們到白城的時候,遠遠的看了一眼它,其時很想上去看看的。一間查封的客棧對於別人沒有多大意義,但我就是覺得,不論它現在仍舊是關閉狀態,仍舊門上貼著封條也好,還是換了主人重新開業也好,我都是可以到那裏看看走走的。

沿著石梯我走得很慢,走到半山腰的時候看到客棧的封條已經去除,龍眼樹下的木門開著,這表示客棧又營業了。

不知這次它的主人是誰?

龍眼樹果然還是茂盛的,院子裏晾曬著床單窗簾,在風中飛舞飄揚,茶幾還在,仍就那只舊藤椅和幾只木墩子,客棧的樓房還是刷著那些顏色。客棧的一切似乎沒有變,好像它從沒有關閉過,只是隔了一天,打開門到了迎客的時候。

“憶憶姐……”一道清脆的聲音叫著我,我看到一個女孩從一樓收營臺走了出來,是成都小茹。

鄭嫂比以前更瘦了,但精神狀態好多了,看起來年輕多了。不懂得她如何從鄭伯的事件中走出來,兌變成這個模樣。

她仍然沒有說很多,只說了一句:“不能散了,我得來守著。兒子回來的時候,這也是一個家。”

有些看起來淡泊寧靜的人,也曾沈浮過榮辱滄桑。

我看鄭伯的時候,覺得他是這樣的人,想不到,鄭嫂也是。

挫折和苦難有什麽價值?永遠不要相信挫折是值得的。挫折不會帶來絕對的成功,挫折也不值得追求,人們說要磨練意志,從挫折中吸收教訓,不過是因為有些挫折無法躲開。

很多人,選擇某種路走,有時候也是沒得選擇而已。

客棧剛開業不到一月,一切還在整理中,客人也比較少。我回來,她們倒是很歡迎,正好小茹和鄭嫂都不會開車,我回來後有客人要接機接車也方便些。

鄭嫂仍然話不多,不過她變得經常會坐在原來鄭伯泡茶的位置上,燒上水,泡上茶,慢慢喝上幾杯,看看矮墻外的遠景。除去清晨時間裏她要買菜外,她也常在傍晚時分,一人沿著石道,木棧道,海邊,慢慢的散步。過得好像鄭伯當時的日子。

好好的過好現在日子,遠比總沈迷在懷念中來得有意義。

我的生活過得甚至不如鄭嫂,我感覺我一直徘徊在,我活著,我要死了,我要活著,我快要死了之間。我的人生好沒有意義,連懷念都不值一提。

可誰又能說有關生死的問題是毫無意義的呢。無論你選擇走的什麽路,怎麽走,終結的意義是活著不是?

極簡的生活也只是暫時離開繁瑣,並不能真正遠離世俗。有些人追求極簡,是因為平日生活太過繁雜冗重,人情世故耍計鬥爭久了,想過過沒有人和你交往爭奪,沒有人打擾的清閑日子。

有些人會就這樣忘記初衷,喜歡上了極簡的生活,就這樣一直遠離江湖了。我以為我不是,我以為泥鰍不會喜歡太過清澈的淡水小溪。誰知這次不同。

我是真的累了,厭倦了。過去的我已經想得夠多了,現在的我也足夠冷靜了,在我身體能承受的範圍內,我覺得在這裏這樣的住上一段時間也是好的。什麽時候會離開,由天決定。

住了三天,除了覺得身體還是很累和頭疼之外,沒有其它狀況。

傍晚我從北站接了幾個客人回來客棧,走到石道的時候,我看到高傑站在客棧門外。

我不知道是他猜到了,還是鄭嫂和他說的,反正他來了。

安頓好客人,辦理好住宿後,我才和他坐下來,好好的坐下來。

他整個人有點憔悴,直截了當的問:“發生了什麽?你為什麽忽然提分手?”

我不知道如何應他。

他道:“我打你手機,你關機,我找老鄒,她說她也聯系不上你。我到郁秀找你,發現你三天三夜都沒有回去。楚憶憶,到底怎麽了?”

我吱了一聲,為難道:“難道,這不是在告訴你,要和你分手的意思?”

他臉色發紅了,微微怒道:“三天前,你還接我一起去吃飯,看電影,還約定元旦一起回上海,你這是什麽意思?”

我點了點頭:“分手的意思。”

他站起來,道:“不可能。你……到底是怎麽回事。難道我這麽多年來對你的意思,你到底底怎麽個想法?……你心裏真的一點都沒有我?”

我沒有應他。

也許是我太過冷靜冷漠的樣子,激怒了他,他語氣夾雜著情緒道:“杜坤說我不應該再浪費時間在你身上,說你根本沒有想過靜下來好好過日子,說你從頭到尾就沒有想過和我在一起結婚。我不信。”

我苦口婆心道:“杜坤說得對,你的確不要再浪費時間在我身上。不值得。回去上班了,不要再來找我。”

說完我起身,不顧及他仍站在原地,將方才出發接客人之前從洗衣機裏拿出來放在桶裏的床單,晾曬在院子的竹竿上,曬完一件又一件。

他站到我身後,道:“楚憶憶,能不能不要這樣絕決?”,還是聽得出他語調在克忍。

我曬完全部的床單,將桶放到矮墻的墻角,準備進屋回前臺時,對他道:“不要再來了,明天你要再來,我就離開這裏。”

我的語氣非常平淡,不堵氣,不矯情,不無奈。他接不上來話來,就站在院子裏的龍眼樹下,看著我走進去。許久,他默默的坐在石墩上,像受傷的動物。

又過了一會,到海邊散步的鄭嫂回來了。

她坐在藤椅上,燒了水煮茶,請他一起喝了幾杯,不知道低聲和他說了些什麽。一小時後,高傑好像想通了。起身來到前臺的門外,看著我坐在前臺整理著電腦裏的資料,並沒有理他。他默默看了一會,沒有說話,後來轉身走了。

我忽然覺得他有點可憐。站起來看著他的背影走出院子,走下石梯,慢慢拐向公交站,最後不見影子。

就在那一瞬間,覺得鼻子一陣熱呼呼的感覺,然後有一股熱流從裏面湧出來。我伸手一擦,竟是滿手的雪。我抽了好幾張紙巾擦了幾次,也沒有擦幹凈。

頭昏目眩,全身發麻,胸口劇痛,熟悉的感覺又爬上了身體周身。我跌落在椅子上,掙紮著摸到包裏的藥,先塞了兩顆壓在舌頭下,等藥效擴散開來,人稍微清醒些,我又和水吞了兩顆。

我知道我得回房躺一會,但我起身後似乎並不能控制我自己,一個晃動,幾乎摔在地上。

小茹從二樓沖了下來,扶著我,道:“憶憶姐,你怎麽了?”

我抓著她的胳膊,道:“頭暈而已。幫我扶回房躺一會就好了。”

小茹年紀雖小,卻也並不好忽悠,她看著我躺下後,閉著眼睛,半死不活,也知道有問題。守了一會,又道:“咱上醫院看看?你這樣子好像不只是頭暈。”

我睜開眼,看著她,道:“我吃了藥了,讓我睡一會就好,等會你和鄭嫂說一下。”

她見我執意如此,也沒辦法,只好嗯了一聲,又道:“那你要有事,就叫我呀。”

我點點頭,非常疲倦,很快就入睡。

一夜像睡死一樣,一覺到天明。這可是二十幾年沒有的。我多少次羨慕那些頭一沾枕頭就入睡,然後一覺到天明自然醒的人,多少次我渴望能有這樣睡眠質量。可惜總不能。

天亮的時候,我醒來覺得舒服了些。一看時間都九點多了,打算起來洗刷。

這時,鄭嫂推門進來了。她端著湯和粥,放在我床邊的小櫃子上,坐在我床邊,示意我不要起來,道:“躺著,不急著起來。”

我笑道:“沒什麽的,我睡一覺好多了。今天還有兩個客人預定房間,我還得到機場接他們。”

鄭嫂看著我的臉好一會,道:“客人不要緊,大不了讓他們打的過來報銷就是。我熬了湯和幹貝粥,你吃點再睡。”

我有點不好意思,道:“不用這樣麻煩的。”

她搖了搖頭,拍了拍我的手道:“沒什麽比命重要。聽我的,好好養好身子。出門在外都不容易,別逞強了。”說完,她起身出去,順手帶上了門。

有一瞬間,我又覺得自己特別作。我不如鄭嫂明了麽?但這一次,真的是我作麽?

不是,有些東西無法回頭,有些命,無法改變。

我靠回床頭,閉上眼睛,繼續頹廢的入睡。

情況顯然與我想像的相差無幾。其時我不必再多妄想。

厭倦的感覺是一個累計的疊加。如果要給二十年前,十年前和現在的自己打分,我給自己的分數是六十分,三十分,十分。年輕的時候其時僅為及格,但至少是及格的,年紀越大,連及格都達不到了。好厭倦這樣的自己。

躺了一天,直到傍晚我才起來。我知道等一會鄭嫂又要到海邊散步了。今天,我打算和她一起,說我陪她走一會也好,說她陪我走一會也行。

算好時間,我將所有的單據整理好了疊好放進文件箱,清理了前臺辦公櫃,也稍微收拾了小隔間。我本沒有多少東西,能收拾的我都收拾了放進車裏,然後我背了那個小斜包,帶上手機,穿上舒適的豆豆鞋,走到了龍眼樹下,正好與鄭嫂一起出門。

我準備如此妥當的才會去散步,鄭嫂倒是每次都很隨意,披個外套,拿個手機就出門。

她走在前面,走得很緩慢。

我跟在後面也很緩慢。不知道從何時起,我的生活中各種習慣都慢了下來,慢慢的走路,慢慢的吃飯,慢慢的開車,慢慢的說話,慢慢的等,慢慢的活。以前橫沖直撞的過得太快了,快得有時候將很多東西都提前耗盡了。

時間和命都是有限的,提前耗盡了就沒有了。

鄭嫂一步一步沿著在石梯向下。她仍然還是那個穿得樸實的婦人,但她顯得那樣從容,那樣的不急燥,就和那時的鄭伯一樣。不急燥,即是不怕,不怕就是坦然。坦然,便是已經放下一切所有。

真好。

下了石梯,我們兩人肩並肩的走了一會,過了步行街,又穿過大路,就到了木棧道路口。

在過大路的時候,我看到從對面過來一個年經人,推著一個老太太。年輕人大約是二十出頭,很耐性的推著輪椅,老太太年紀很大,看起來很虛弱。白發蒼蒼,整張臉爬滿皺紋,駝背聳拉著,張大著沒牙的嘴,風吹進她嘴裏,她難受得皺起臉,就像一張陳皮一樣。

年輕人站在一邊替她擋了些,又低頭和她說了什麽,她呀呀的想笑,卻怎麽也表達不出來情緒,一張陳皮的臉,呀了半天,還是陳皮的模樣。

我每次看到這個年紀的老人心裏都很難過。人總是要變老,變得不能自主,變得屈服歲月。我不想過那種吃飯走路都有要別人來推你的生活,那太可怕。我不要的。我現在看著這個老人心裏難受,只怕到時別人看著我,也會覺得難受。何必——

在這個叉口,我與鄭嫂分開了。

她往左,曾厝垵方向。那邊是以前鄭伯常常獨自一人在晨昏兩時,隨意漫步的方向,鄭嫂就那樣一個人沿著鄭伯走過無數次的棧道,吹著海風,慢慢往前。

我則往右,白城沙灘方向。

白城的沙灘,一向很有情調。廈大才子佳人月下約會談情,小孩大人在這裏游泳玩沙放風箏,老人相伴在這裏閑情信步,看日出或者夕陽,多年未曾歸鄉的游子遠跳海面上的波浪思緒綿連,還有遠到而來的各地游客不停的閃光燈哢嚓哢嚓,拍著美景。

一幅幅流光溢彩的人間煙火的動態圖每日每月的在這裏上演。

海水很幹凈,海天一色,濤聲陣陣,和著輪船的汽笛聲,奔向岸邊,席卷了沙子,翻了滾,又被潮水帶入海中。無數次的沖擊著岸上,無數次的回頭轉入深海,永不停息。海面上的海鷗和白鷺,展翅翺翔,偶爾會落腳在一塊塊暗黝的礁石上歇息。鳥兒倦了,是要落腳休息的。它們撲騰著晃動著腦袋看著岸上,那些同樣在爭相觀看言論著它們的人類。

這塊沙灘的背後是歷史悠久源遠流長的廈大,沙灘對面,一衣帶水的那一面是臺灣。一個很敏感的話題和地方。

再往前是胡裏山炮臺,那是民族英雄鄭成功抗倭城關。走在這裏靠海的位置,海風能裹著潮腥的水霧拂著臉上的肌膚,一種發膩,但是抹去了,不消片刻又粘了一臉。

日出日落,潮夕潮漲,人來人往,或者人類從來就是只能在這種景物裏,這片天空裏,增添了色彩。精彩與否,平淡與否,還不是過一日是一日。

時光與一座城市一樣,歡迎你來,卻永遠不會挽留你留下。道理我懂得很多,卻還是過不好這一生。

我很冷靜,腦海中也沒有想起太多誰,耳邊只有海浪翻滾的聲音。

我無意與什麽人告別,只與往事告別。過去的一切就讓它過去吧。

天空還是那片天,大海也還是那片海。海闊天空,人要活到心比天寬,心比海闊,其時也只是一種理想。

……

人到底是適合什麽樣的生活,而什麽樣的生存方式才叫生,才叫活?

搬一只滕椅,坐在這海岸邊,望著遠處風景,細數悠閑:去留無意望窗外雲卷雲舒,寵辱不驚看庭前花開花落?

那是一種幸運。

……

水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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