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高考六月

關燈
其中有兩件事情是我一直想不通的,以至於在返程的大巴上一直來回思考著。

一個是為什麽一包輕飄飄的煙草可以劃出如此完美的拋物線,就好像空氣在瞬間失去了阻力一般,我同白薇是站在絕對真空的領域裏傳遞著東西。

還有一個問題是僅僅隔著幾米的距離我為什麽非要把煙草拋給她,而不是遞給她。顯然拋給她在當時極不禮貌,極不妥當,但回憶起當時的情境,除了拋給她之外我似乎又別無選擇。因為那煙在忽然間變得沈重,變得灼熱,我不得不在瞬間脫手,否則就會隨之沈沒。因為我在白薇的臉上看到了某個人似曾相識的表情,那表情讓我內疚,讓我不敢靠近,同時又讓我思念,讓我心痛。

幾天前白薇說過:“偶爾我會覺得,她同我挺像呢!”

這話,當時我是不信的。現在,我信了。

·

六月。

高考像蓄力多時的猛獸,在突然間撲面而來。

雖然我的各科成績突飛猛進,但是模擬測試時仍與尋露相差一百分左右。雖然從高二下半學期開始,她就沒上過英語課,但是她偶爾參加的英語考試,成績每次都好得讓人詫異。

“林秋,你想考哪所大學?”高考前幾天她突然問我。

“還沒想好。”

“喜歡的專業呢?”

“還不知道。你呢?”我問。

“我倒是有一個目標來著。”她說出了一所外地著名大學的名字,可是那分數線與我之間有著讓人可望不可即的距離。

“挺好的。”我真心為她感到高興,“那我就考附近的大學吧。專業呢?”

“這個倒還沒想好。”她說。

高考期間的幾天,悶熱,無雨。

就天氣來說,絕不是自由前的犒賞,反倒像末日前的審判,透著一股子絕望。

從根本上講,那時的我還是個很不切實際的男孩。我總是對未來充滿幻想,但現實總是一次又一次地教會我應該踏實做人。

我以為高考前有小雨,有微風,有尋露站在傘下朝我微笑,給我擁抱,甚至我們會在無人的角落縱情長吻;結果我只等來了灼目的驕陽,無風的清晨,焦急的父母和孤獨的一個人。

即便如此,在每次考前和考後,我都會在人群中瘋狂搜尋尋露的身影。只有一次,我看到她考試完就匆忙坐進了一輛我說不清楚價格的車裏。

在那天,第一次見到了尋露的父親。他看起來年紀很輕,穿一身白色休閑裝,正同坐在尋露身邊的漂亮女孩說話。據尋露講,那女孩叫尋雪,但性格調皮得很,跟“雪”這種東西,幾乎毫無關系。

高考一結束,我便回到了家裏,沒有聚會,也沒有狂歡,只有極度緊張之後的極度落寞,以及長久而無望的等待。

高考成績公布的當天晚上,尋露打來了電話。

同預想的一樣,我和她沒有人超常發揮,也沒有人發揮失常。尋露依舊比我高出了一百多分。就她的成績而言,在這座不大不小的城市裏,在這所不上不下的高中裏,優秀得有些過分的。

我為她感到高興,是真心覺得高興,但在無人的夜裏,我透過窗戶,望向天邊的星星,偶爾也為我們感到失落。一百多分的差距,註定了一個要走上雲端,而另一個要歸於平凡。

我忽然覺得——我們要走散了。

·

填報志願的當天,我和她約在市中心的公園見面。

我早早地到了,穿了一件白色T恤在公園門口的榕樹下溜達。那是一株巨大的榕樹,枝葉繁盛,遮天蔽日,底部更是盤根錯節,一團團根須糾結得肆無忌憚。從遠處看去,活似一只展翅飛翔的章魚怪。

那天尋露來得很晚,我從清晨一直等到了正午時分。氣溫也在不知不覺中接近了四十度。我百無聊賴地在樹蔭下來回踱步,偶爾擡頭眺望遠方。

隨著公園附近白色音樂廳的廣播聲響起,人煙罕至的公園裏陸續出現了幾隊行人。其中有一個女孩,孤身一人夾在熙攘的人流中,一邊走一邊低頭看著手機,仿佛那熱鬧都是別人的,與她無關,這喧鬧的世界上安靜得只有她一個人。

我忽然停下了腳步,頭腦空白地看著她。她穿一身黑色連衣裙,走動時裙角翻飛,露出白皙光潔的小腿,大概是整日踩著鋼琴踏板的緣故,那小腿的形狀也總感覺比一般人更加完美。

雖然只看了一個側影,但我確信她是蕭蕾無疑。

直到蕭蕾徹底消失在道路的拐角,我才略微轉動了一下早已僵直的身體。發現剛才還在滾落的汗珠竟變得像深秋的露水,隨著身體的轉動,正涼颼颼地落下。我癱倒在暖烘烘的長椅上,眼望頭頂秩序井然的榕樹葉,幾分鐘後,終於慢慢感覺身體暖和了過來。

遠處辦公樓的玻璃窗正反射著令人炫目的強光,身邊的行人依舊熙攘,我躺著,思索著,頭頂的樹葉和遠方的高空,以及剛才那個像蕭蕾,又不像蕭蕾的女孩。

說她像蕭蕾,是因為她的肉體是蕭蕾無疑。無論是她臉部的線條,輕舞的長發,輕快的腳步聲,瑩潤如雪的小腿,還是她低頭看手機時專心致志的神態,以及那讓人過目難忘的美艷氣質,但凡是這些可以被具體形容,具體描述為“物質”的東西,都絲毫未變,但是在背後催動她的步伐,她的節奏,她的神態和氣質的某種東西卻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

就像你做了一杯燭芒,剛放在桌子上,卻被人偷偷換成了曼特寧。咖啡還是咖啡,顏色香味好像都沒有變化,但是喝慣了燭芒的人,幾乎不用品嘗,只消嗅一嗅那香氣,便知某些有決定性的東西已發生了根本性的改變。到底是哪個部分以何種形式發生了哪種改變,我苦思許久,卻不得而知。只是感覺剛才的蕭蕾離我所熟悉的那個蕭蕾已越行越遠,仿佛等待著在拐角的某個地方完成最後的蛻變,以一種全新的形態重生。

“到底是哪裏變了呢?到底是什麽變了呢?”我緊鎖著眉頭坐在長椅上苦思冥想著。

突然陽光失去了溫度,夏天失去了色彩。我擡起頭,一把粉色遮陽傘正懸在我的頭頂,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女孩正站在傘下笑吟吟地看著我。

我望著她,沈默了很久,目瞪口呆,她立在盛夏接近四十度的空氣中,盡情享受著這種目瞪口呆。

“怎麽穿成這樣?”我驚嘆道。

“畢業了啊,難道不應該慶祝慶祝?”尋露驟然笑起來,像個惡作劇後的孩子。

我用不可思議的眼神再次打量著她和她腳上的豹紋細高跟涼鞋,以及包裹在纖細的小腿上的肉色空氣絲襪和顏色與之十分相配的酒紅色包臀裙。在一番仔細琢磨後,我甚至發現尋露就連頭發也燙成了淺栗色,發梢處微微翹起一點弧度,顯得知性大方而又不過分矯飾成熟。她臉上的妝也能看出是經過細致處理的,眼影的顏色,睫毛膏的密度,腮紅的厚薄,唇彩的光澤都恰到好處。

“嗳,林秋。說點什麽呀?”她催促道。

“說什麽?”我傻子一樣地問。

“比如我這樣好看嗎?”尋露站在傘下微笑著問,笑容溫婉美麗,又帶些惴惴不安的害羞。

我忽然明白了,明白蕭蕾不是改變了,而是缺失了!

她所缺失的東西,正是此刻我在尋露身上每個細胞裏都能強烈感受得到的,簡單點說,可以將其稱之為“生機”的東西。

“怎麽了?想什麽呢?”尋露走過來坐在我身邊問。

“沒什麽,可能對現在的你還不能完全適應。”我咳嗽了一聲,盯著她腳上高度誇張的高跟鞋說,“怎麽會突然穿成這樣?”

“算是被逼的!我爸一直這麽說:’已經到了這個年齡了,也該成熟一點了。’再加上……虛榮心作祟吧,這兩天一直忙著買衣服,學化妝,忙得暈頭轉向。難道你不喜歡?”

我搖搖頭,“哪有人會不喜歡!”

“有呢!”

“誰?”

“我爸啊!”

“不就是他讓你變成這樣的嗎?”我不解地問。

“對啊!可是他見我穿成這樣又無論如何都不願意了,說是過於暴露,在社會上行走會有危險,所以才從早上一直拖到現在。”

“不願意妥協?”

“也不是,想被你記住罷了。如果今天是我一個人來填志願,大概早上隨便穿件T恤和褲子就出門了。”

“今天跟你爸生氣了?”

“也算不上生氣,只是特別討厭這種無所適從的感覺。先是被命令要打扮成熟些,結果花了很長時間選衣服,配鞋子,最後卻又被一概禁止,感覺自己就像沒有靈魂的木偶一樣。”尋露嘟著嘴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算了,不說了。”

“那先去吃飯吧。”我提議道。

尋露點了點頭,一臉擔憂地問:

“你不會是從早上一直等到現在吧?”

我笑了下,沒有說話。

“抱歉。等人的滋味不好受吧?”

“還行。”我說,“這榕樹挺有看頭的。”

“奇怪的家夥。”尋露一邊走,一邊回頭往後看向那棵巨大的榕樹,“那樹好看,還是我好看?”她又問。

“你好看。”

“那喜歡樹,還是喜歡我?”

“當然是喜歡你了。”我啼笑皆非地說。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