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和煦，朝陽高升。

林渺跟著第五套全國廣播體操的音樂，站在六五班隊列的最前排，畫面感顯得極不協調蹦跶了十來分鐘。一趟早操做下來，便渾身大汗淋漓。

體育老師李紅裝著巡視的模樣，從操場的高臺旁邊走到林渺跟前，看著他比班上倒數第二矮的男生還要矮不止一個頭的構圖，跟站在邊上的小趙老師說：“看，凹下去一塊。”

林渺每節體育課都要被李紅調戲，已經心如止水，連眼皮子都沒跳一下。

小趙老師卻笑得沒心沒肺，引來四周一片目光。

這時金校長走上操場的高臺，大聲說道：“各位同學，各位老師，這裏說一件事情。各班要參加全市小學生作文比賽的同學，現在請馬上去行政樓五樓會議室參加學校的預選賽，紙和筆都不用帶，我們都已經給各位同學準備好了。林渺就不用過去了，保送去區裏比賽。好了，解散！”

話音落下，散場的《運動員進行曲》隨即響起，掩蓋住了本該出現的嘩然。

操場上將近兩千個孩子轟轟鬧鬧跟著隊伍跑，一二年級的孩子懵懵懂懂地掉頭，直接回後排的小木樓。小家夥們的腦子裏既沒有“全市”的概念，也不懂作文比賽到底意味著什麽，只有李曉被她的班主任護著，聽班主任說著些間接的奉承話，滿臉迷蒙，大眼睛裏透著莫名其妙，可聽老師誇獎林渺，卻又忍不住露出笑臉。

三年級的隊伍裏，剛剛傷愈覆出的劉秀英遠遠看了眼遠處的六年級隊列，微微嘆了口氣。

對於發生在上個星期的意外事件，她已經釋然了。特別是當早操之前把在教室裏大肆“造謠”的肖俞宇和朱林峰拉到辦公室罵成狗並責成叫家長之後，她的情緒就更加平靜了許多。只是對肖俞宇把林渺從自己班上嚇走這件事，她現在依然耿耿於懷。

此時此刻，置身威武雄壯的《運動員進行曲》中，劉秀英暗暗發誓，只要她當肖俞宇的班主任一天，這小崽子就別想有好日子過。劉秀英身後，張瑤瑤微微張著嘴，再次被林渺的無敵的所折服，迷林渺迷得不要不要的。

更遠處，佛系的五（六）班周老師依然佛系，對林渺的小成就表現得十分淡定，班上的學生，也都顯得見慣不怪。彭芳芳和熊波對視一眼，微微一笑，熊波跟彭芳芳說自己早上買飯團的時候見到林渺了，林渺家裏剛買了車，可惜他暈車，坐不了。

彭芳芳跟著前面的班級慢慢跑著，回頭看了眼後方，沒能從茫茫人潮中發現林渺的蹤跡，有點惆悵地對熊波說：“等公仔長大了，不知道他還會不會記得我們……”

熊波呵呵一笑：“肯定不會忘的啊！他那麽聰明，課本都能整本背下來……”

六（三）班的隊伍裏，雷瑞瑞和許風帆跑到隊伍前頭，雷瑞瑞得瑟地跟小趙老師打了聲招呼，然後看林渺一眼，匆匆從側面的通道往行政樓跑去。

許風帆朝林渺揮揮手，隨雷瑞瑞跑遠。

小趙老師把林渺抱起來，跟著隊伍一起往前走。

林渺居高臨下看著哄哄亂亂的場面，心裏突然覺得沒了意思。

“趙老師。”林渺輕喊了一聲。

“嗯？”小趙老師笑瞇瞇地轉過頭。

林渺淡淡然來了句：“我想請個假。”

小趙老師不解道：“幹嘛請假啊？”

林渺道：“厭學了，想回家。”

小趙老師還當林渺是在開玩笑，笑道：“別胡鬧啊，早上第一節課都還沒開始呢。”

林渺卻自說自話道：“我現在在這裏挺浪費時間的，等期末考試的時候再回來吧。”

小趙老師盯著林渺看了半天，疑惑地確認道：“真的不想上課了啊？”

林渺點點頭。

小趙老師道：“那老師先去問問校長姨姨好不好？”

林渺很配合道：“好。”

小趙老師見林渺可愛的小模樣，笑著在林渺臉上親了一口。

“咦”四下立馬響起一陣起哄聲。

小趙老師面不改色，一路把林渺抱回四樓。

教室裏正要上課的單老師已經在講臺上就位，小趙老師放下林渺，跟單老師耳語了幾句。

單老師聽得眼珠子一瞪，正要張嘴，林渺先搶答道：“單老師，你放心，奧數比賽我還是會去的，到時候你通知我一下就行。”

單老師這才放下了心，對林渺道：“那回家也要記得做題知道嗎，不堅持做題的話，水平很快就會掉下來的。”

林渺點點頭。

小趙老師笑著對單老師道：“那我先去校長室跟苗校長說說。”

“好。”單老師應了聲。

上課鈴聲跟著響起。

林渺坐回到自己的座位，單老師等長長的鈴聲響過，卻沒有馬上上課，而是先問林渺道：“渺渺，你回家自學的話，有什麽計劃嗎？”

林渺道：“白天去圖書館看書，下午在家裏練字，周末學游泳，晚上做數學題。”

教室裏的孩子們不禁一通交頭接耳。

“林渺要幹嘛？”

“好像說要請假回去了，不用來上課了。”

“真好……我也好想回家自學……”

單老師微微點頭，笑著說了句：“以後記得回來看看老師。”

林渺嘴角微微一揚，不置可否。

大家都挺忙的，這種承諾，真的不太方便隨便答應。

短暫的交流結束，單老師便開始上課。

林渺就像往常一樣，安安靜靜地在課上刷著單老師幫他準備的奧數習題冊，沒覺得有多枯燥，但也完全沒覺得興奮。

小趙老師仿佛是被人拐賣了，一去兩節課都沒回來。

等到第三節課，許風帆和雷瑞瑞比完賽回到教室，馬上就有人跟他們兩個說了林渺要請假的事情，許風帆立刻賤嗖嗖地跟林渺商量：“要不你帶上我，咱們一起逃課？”

林渺瞥了眼許風帆右臂上的三道杠，滿臉鄙視道：“狗子，你對得起少先隊對你的栽培嗎？”

許風帆反指著林渺的三道杠咆哮：“你敢不敢更不要臉一點？”

林渺淡淡一笑：“敢。”

鈴聲響起，許風帆黯然離去。

雷瑞瑞遲疑了一下，略顯不舍地問林渺：“你真要走啊？”

林渺道：“嗯。”

雷瑞瑞問：“為什麽啊？”

林渺轉過頭，目光深邃地望向窗外，眉頭微微蹙起，露出凝重的神色，似乎是在思考，又像是在猶豫，沈默許久，深深嘆一口氣：“你猜。”

雷瑞瑞：“……”

早上四節課，一晃而過。

等林渺陪著李曉吃過午飯，小趙老師也還是沒有回來。

午飯過後，一群小孩在教室裏趴成一團，唯有學霸們依然精神奕奕，搶著時間做作業，半點不見困倦。雷瑞瑞早忘了早上的事情，纏著林渺給她講題。

雖然才不過是4月中旬，但學校的課程已經到了最末尾的階段，頂多這個星期之內，六年級的數學課就要結束。然後接下來一個月半的時間，就是所謂的總覆習雖然在九年義務教育的體制下，小學升初中絲毫不用考慮考分，但甌城區範圍內，還是很流行攀比一下小學畢業考試的分數。學校之間不存在排名，學生個體之間，卻得為面子而戰。

總而言之，對稍有追求的孩子來說，小學最後一次大考，依然是一件大事。

因為如果考砸了，真的會覺得丟人。

“喏，你看，這直角三角形外面其實是可以再套一個大圓的，三角形的斜邊就是大圓的直徑，這樣把大圓、小圓和三角形的面積全都算出來，再這樣一減，我們雖然算不出陰影1和陰影2分別是多少面積，卻可以算出它們的總面積是多少，接著再利用這個總面積，再掉頭回來重新一推，你看，這樣算出這個陰影的總面積了吧……”

林渺前世上大學的時候為了賺點口糧錢，給不少小學五六年級的孩子上過課，教起雷瑞瑞這種優等生，思路上更是熟門熟路。

雷瑞瑞聽林渺把一道題掰開揉碎地講明白，不禁頻頻點頭。

不過心裏雖然佩服，嘴上卻始種不說一個服字。

一道題講完，雷瑞瑞繼續死磕那些期末考中很少會出現的難題，這時教室外頭忽然走進來一個身影。失蹤了一整個早上的小趙老師快步走到林渺跟前，彎腰摸摸他的頭，笑道：“渺渺，苗校長說你可以回家了，這個星期天早上8點，記得讓你爸爸帶你去華僑大酒店比賽。”

林渺問道：“作文比賽嗎？”

小趙老師點點頭，然後又望向雷瑞瑞：“你也去。”

“啊？”雷瑞瑞眼裏瞬間綻放出了亮光，“這麽快就改出來了？”

“嗯。”小趙老師滿臉高興地表揚道，“你這次寫得不錯，許風帆也寫得不錯，全校三個名額，全部在我們班。”

雷瑞瑞完全忽視了小趙老師的後半句話，滿腦子只有“你這次寫得不錯”這幾個字。

林渺淡定地收拾好書包，把平日裏不用的書全都塞了進去。

一站起來，還覺得肩上壓力不輕。

許風帆從教室後排走過來，幫林渺提起書包，說道：“我送你回家吧。”

林渺點點頭，跟教室裏的人招招手，雲淡風輕地就出了門。

雷瑞瑞見林渺走遠，手撐著臉頰道：“這個家夥真冷血，分別的時候連再見都不說。”

教室外的樓梯上，許風帆問林渺：“你好像一點都沒舍不得大家啊？”

林渺緩緩道：“每個人一生之中平均要和兩萬人擦肩而過，其中三千人會成為點頭之交，但真正打交道的不會超過一千人，有過深入交流的朋友更絕不多於兩百人。而所有這些人裏，能從頭到尾一路陪你走到最後的，頂多三五個。所以就算你的記憶力再好，等過上二十年，你也不可能記住小學每個同學的名字，哪怕你和他們一起待了六年。”

許風帆默然片刻，問道：“所以呢？”

林渺從教學樓裏走出來，轉身回望大樓：“所以我們一輩子努力奮鬥，可能就是為了不想讓別人忘記我們的存在。寧教我忘了天下，不可教天下忘了我。”

許風帆看著林渺，渾身泛起了雞皮疙瘩。

林渺微微一笑：“這個臺型紮得漂亮嗎？”

許風帆一臉激動地狂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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