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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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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全城張燈結彩,春節即將來臨。

在冰場關閉之前,晏歸荑、遲澈之、遲譯三人去了什剎海冰場。

遲澈之推著冰車,由於沒有穿冰刀鞋,半路上腳底打滑摔在了冰面上。

遲譯從車上跳下來,也不去拉他哥哥,一個勁地在那兒笑。遲澈之站起來後立刻上前去逮他,追著他跑了大半圈。最後兩人雙雙倒地,笑著看戲的晏歸荑還用手機記錄下了這一刻。

遲譯躺在冰上,張開雙臂和雙腿,上下左右揮動著,他偏過頭去看哥哥,說:“Do you love me?”

遲澈之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臭小子,什麽愛不愛的。”

他咧著嘴笑道:“哥,你真好,I love you!I love Peking!I love the world!”

遲澈之跟著笑了起來。

晏歸荑笑著撲過去,橫倒在兩人身上,“我愛你們!”

遲澈之撫著她的臉頰,輕輕吻了吻她的鬢角。遲譯看見這一幕,發出嫌惡的聲音,擡手捂著臉,又偷偷掀開一條縫。

遲澈之伸手把他的頭一推,生生讓他別過了臉去。

冬日和煦的陽光照在他們身上,溫暖得不像話。

遲譯拖著冰車去租賃的地方還車,遲澈之遠遠跟在後面,對旁人說:“除夕去我家吧。”

晏歸荑揣在兜裏的手突然握緊,不知該如何回答。

“見見我的家人。也不是要聽他們的意見,就……象征性的,見一見。”

她轉過身去,看著他的眸眼,輕輕“嗯”了一聲。

聽聞晏歸荑要拜訪遲家,李女士向沈叔叔打聽了北京的習俗,又慌裏慌張地給女兒置辦行頭——勢必不能讓人看低分毫。

除夕當天,李女士和沈叔叔在家準備煮火鍋的食材,她好幾次憂心忡忡地說:“你說她沒問題的吧?”

男人寬慰道:“兒孫自有兒孫福,別太操心。”

晏歸荑從踏進四合院的大門起,手心就開始出汗。她知道遲家人多,禮物紅包都備齊了,可實際見到還是有些不適應。有三姑和姑父、三姑兒子一家三口、包括遲譯在內的大伯家、遲澈之及其父母,還有遲老爺子,四代同堂,總共有十三人,還不算忙碌著的幫傭們。

晏歸荑和李女士兩個人過慣了,來北京後也沒再參加過什麽家庭聚會,站在這一大家子人中間,聽著“大少奶奶”、“三姑爺”的稱呼,恍惚中感覺自己在某個民國劇片場,一時間手腳都不知道怎麽放才好。

但在旁人眼裏,晏歸荑言談舉止都十分得體,尤其背挺得筆直,使她看上去很端正,加上一張過於標致的臉,幾個女人看著她眼裏都是笑意。

這邊廂的“二少奶奶”遲太太和她說了會兒話,那邊廂的“大少奶奶”大伯母又把人搶了去,最後“三小姐”三姑又帶著她和幾個小孩逛園子,她好不忙碌,進了門和遲澈之說話的機會都沒有。

晏歸荑好不容易在電視機前坐下,得了閑,用目光尋找遲澈之的身影,卻發現他站在遠處的屏風前和父親說話。

遲澈之把玩著手裏的橘子,對旁人說:“您那宋莊邊上那塊馬場空了快二十年了吧?”

表哥的女兒追逐打鬧著跌到他懷裏,他把人拉了起來,又把橘子塞給人家,小孩笑著跟陣風似的跑走了。保姆跟在後面喊,“小祖宗,別摔著了了!”

遲父把視線從她們身上收回來,看了兒子一眼,淡漠地說:“打那塊地的主意?”

遲澈之笑笑說:“現在不是提倡環保嗎,廢物利用,循環再生,幫你處理閑置資源,讓它煥發新生,您說多好?”

遲父眉梢微擡——與遲澈之做這個表情的時候一模一樣,說:“說吧,想做什麽。”

“您也知道,我就那點愛好,買買畫什麽的,現在畫兒多了,沒地方擱,總得找個地兒吧。”遲澈之兩手一拍,“我靈光一閃,謔!搞個美術館得了。”

遲父輕蹙起眉,“美術館?非盈利性質的藝術機構。澈之,你也想學著那些‘新貴’做不掙錢的生意?”

“一九二九年,石油大亨洛克菲勒建立了紐約現代美術館,現在成了紐約最好的美術館之一;一九七四年,另一位石油大亨蓋提建立了蓋提莊園美術館,成為他留給後世最珍貴的禮物。財富和名利終究會消逝,只有藝術才是可以流傳百年的。難道你就不想讓你的名字載入史冊?”

遲父擡手打斷他的話,“我不想聽你發表演講。你要是說想搞個跑車博物館我還可以相信,做美術館?省省。那塊地我可以送你,但你要說清楚你到底要做什麽。”

遲澈之覺得父親從來都不了解他,也從沒試圖了解他,當然,他現在已經不需要這些了。他斂起了笑,冷聲說:“不勞您送,出個價吧,我買下來。”

遲父稍微有些詫異。他不是不願意把這塊地拿給澈之,相反,他在物質上一向都盡可能給與、滿足他;澈之回國後開公司,他大力支持,為表祝賀還送了一輛柯尼塞格給他。只是在他心裏,這個兒子自小好玩樂,有劣根,越是危險的事越吸引他,什麽法拉利撞毀、為了那個叫阿琪的女孩打斷別人的腿、和烏煬在澳門豪賭一擲千金,諸如此類的事數不勝數。作為父親,他只能小心盯著,不讓他走上歧路。他們家不能失去唯一的兒子。

遲父思索了一番後說:“我讓人估了價再談吧,你要是把完整的方案拿過來,就折一半。”

“行。”遲澈之話一說完,轉身就走了。

他正想把晏歸荑從女人堆裏叫出來,那邊有幫傭喚道:“老爺子來了!”

廚師們準備宴席的時候,遲老爺子想得個清凈,就去了原來住的廂房歇息。

中間小李去通報,“小少爺帶那女孩回來了。”

老爺子眼簾一掀,手裏的拐杖重重敲在地上,“反了他了!”

小李跟著遲老爺子在遲家待了很多年了,這樣的反應在他意料之中,絲毫沒有被嚇到。但他還有擔心,以前表少爺帶女朋友回來的時候,老爺子都直接讓人過來問候了一聲的,這回小少爺帶女朋友回來,卻臨到吃飯才露面……他預感今晚這頓年夜飯恐怕不會太和睦。

遲家上下沒有不知道唐遜那檔子事的,個個門清兒,個個也都沒有提及,女人們面上對晏歸荑和和氣氣,心裏在想什麽只有各人自知了。

老爺子從門廳跨進來,晚輩們都在打招呼,遲澈之一言不發,晏歸荑不知道怎麽稱呼比較妥帖,最後叫了聲“遲爺爺好”。

老爺子頗有些冷淡地看了她一眼,回了聲“好”,不管心頭怎麽不快,禮數還是要到。

這頓飯吃得熱熱鬧鬧,晏歸荑陪著長輩們喝了些白酒紅酒,吃到一半人就暈暈乎乎的了。

表哥在文化局工作,扯著她聊藝術展,說著說著又要敬酒,她端起酒杯,被遲澈之奪了過去。他舉著酒杯笑道:“大哥,這杯我替她喝。”

表哥喝高了,擺手說:“那怎麽成。”說完就被太太掐了一下大腿,趕緊改口,“好好,咱哥倆喝。”

吃過飯,眾人搭牌打麻將。晏歸荑不會玩,就在遲澈之旁邊坐著。看了兩圈,遲太太輕喚了聲“小晏”,她立刻會意,起身的時候他拍了拍她的肩膀,她笑著走開了。

先前遲太太只同她聊了些花花草草,家庭情況、學歷工作一概沒問,唐遜的事更是提都不提,想來是她的資料早被調查得清清楚楚。她也不惱,只是有些不安,現在遲太太把她叫到偏廳單獨說話,不知怎的,她反而鎮定了下來,不管聽見什麽話,都能承受得了。

遲太太坐在木椅上,從幫傭手裏接過茶,切著茶蓋往杯子裏吹了吹,擡眸瞧對面的年輕女人,“一大家子人很煩吧,讓你喝了這麽多酒,真是不好意思。”

晏歸荑捧著茶盞,恭敬地說:“哪裏,您太客氣了。”

“聽說你和澈之是高中同學?”遲太太並沒有讓她作答,接著道,“這麽多年,他還是頭一回帶女孩子回來。這孩子心性野得很,和他在一起受了不少委屈吧。”

她笑了笑,“沒有,他對我很好。”

“哦,那就好,有個人照應他,我也放心。”遲太太抿了口茶,放下茶盞,“你父母都還好吧?”

“都好。”

“葡萄。”

晏歸荑一楞,不明所以地看著她。

遲太太掩面笑了笑,“他在倫敦念書的時候,頭一陣老是喝得醉醺醺的,三更半夜才回家,誰跟他說話都沒用,自個兒念念有詞兒,喊著‘葡萄’‘葡萄’的,我起初還以為他是想吃葡萄呢,後來聽得多了,才知道他喜歡一個叫葡萄的女孩兒。”

“他……”

“年輕人嘛,分分合合的,我都理解。只是阿姨年紀也大了,還是想看著兒子好。他脾氣不怎麽樣,還請你多擔待些。到這一步了,再鬧騰也沒什麽必要,你說是不是?”

晏歸荑聽到這番,先是覺得遲太太誤會了,這誤會還有些好笑,後又感到心酸,於是認認真真地說:“您說的對。”

“他爸爸麽,一輩子就是那樣,沒從老爺子那兒感受過什麽父愛,自己對兒子也不知道怎麽表達感情,但他心底還是很關心澈之的。前段時間那些個事,澈之鬧得那樣大,還是他悄悄幫了一把,這事兒澈之也不知道。”

那些個事自然就是指的唐遜的案子,晏歸荑面上一僵,說:“伯母,我……”

遲太太“誒”了一聲,擺擺手說:“我這輩子懂得最深的道理就是不要把錯往自個兒身上攬,人得往前走,你也受苦了……不管其他人怎麽看,伯母是心疼的,澈之自然更不消說了,他是個好面子的人,沒鬧出更嚴重的事兒已經很好了。”

晏歸荑抿了抿唇,不知道說什麽好。

“至於老爺子,”遲太太笑了笑,“我以前也吃了不少苦頭,肯定不會讓兒媳婦兒再經受一番。”

聽見“兒媳婦”三個字,晏歸荑有些錯愕,臉上的表情也沒能控制住。

遲太太又笑了笑,“我們也不是什麽老古董,自由戀愛都說了幾十上百年了,都說寧拆一座廟,不拆一樁婚,只要你們是真心實意的,我和他爸爸肯定會支持。你說他待你很好,你告訴伯母,你待他能一樣好麽?”

晏歸荑有些覆雜地笑了笑,“我……不能保證今後會怎樣,但是我知道,就算他現在跟我說不喜歡了,我還是沒辦法停止愛他。”

遲太太搖了搖頭,“說什麽呢,他怎麽會不喜歡你,真是個傻孩子。你們倆啊,真是傻到一塊兒了。”

晏歸荑不好意思地垂下了眼眸,也不知道是因為被說“傻孩子”,還是剛才脫口而出的“愛”。

遲太太從桌上拿起一個黃梨木雕花盒子,小心地取出一對翡翠手鐲,“來,把手給我。”

晏歸荑楞楞地把手遞了過去,遲太太摸了摸她的手腕,責備似的睇了她一眼,“可真瘦!平常不好好吃飯吧?現在都講究骨感美,要我說,幹條條的哪兒好看。”

她腦子還沒轉過彎來,想也沒想就說:“沒,我只是吃不胖……”

遲太太“噗哧”一聲笑出來,“你來我這兒住兩個月,保準長肉。”說著把翡翠鐲子套在她手上,又道,“這不是什麽值錢的東西,是我過門兒的時候,澈之他奶奶給我的。”

這玉沒有絲毫瑕疵,她再是不懂珠寶也知道這對鐲子價值不菲,更何況還是奶奶傳給伯母的。她當即就說:“伯母,這太貴重了。”

遲太太拍了拍她的手,“傻孩子,都說了不值幾個錢。你再叫伯母,我可就收回去了。”

晏歸荑訥訥地看著她,輕聲說:“謝謝伯母……媽。”

“這就對了。”遲太太松開她的手,“去玩吧,免得待會那孩子怨我占著你不放。”

晏歸荑起身,鄭重地朝她鞠了個躬,再擡起頭的時候眼眶微紅,連聲音也有些幹澀,“謝謝您。”

“甭客氣。”

屋檐的燈籠照得整個院子透亮,一陣風吹過,晏歸荑聞到梅花的香氣,循著香氣擡頭,就看見那個男人側身站在不遠處的回廊盡頭,一手插在兜裏——“皎如玉樹臨風前”,是她的意中人。

遲澈之感應到她的存在般,轉過身來,朝她微微一笑,淺緋色的光映在他的臉側,眉眼盈盈,端的是濃情蜜意。

他招了招手,輕聲說:“過來。”

她小跑過去,撲進他的懷中。

遲澈之吻了吻她的額頭,在她耳畔說:“她跟你說了什麽?”

晏歸荑擡起手腕,兩只翡翠玉鐲碰撞在一起,“叮咚”作響。

他握住她的手,借著燈籠的光仔仔細細看了一會兒,忽而笑了起來,摟著她胡亂地吻。她左右躲不開,整張臉被親了個遍。

她用力撐開他,腳忽地騰空,被他一把抱了起來。

“餵!”

他抱著她在原地轉圈,她怕他看不見不敢抱著他的腦袋,只好撐著他的肩膀。

“葡萄!”

“遲澈之,快放我下去!”

“葡萄真棒!”

“餵——”

聽見聲音的小孩跑了過來,嘻哈哈地鼓掌拍手。

“咻”地一聲,煙花升入空中,“砰——”地盛開。

一剎那的光芒照亮了天空,又轉瞬即逝,接著簇簇煙花再次盛開。

屋子裏傳出一聲聲“新年快樂!”

回廊下,他們仰頭望著上空,手背碰在一起,指尖交錯,粗糲的指腹劃過柔軟的掌心,最後十指緊扣,好似再也不會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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