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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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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TV的安全通道裏,張文抖了抖煙灰,對電話裏的人說:“差點就吹了,那小子防備心重,誤吸了一口就丟了,葉子不上癮,早知道弄其他的了,不過遲澈之後頭來了,差點跟烏煬打起來,也算成了一半……好,後面就更好動手了。”

塗著紅指甲的女人站在他身後,“監控已經刪了。”

張文掛了電話,遞給她一個厚信封,“滾。”

女人掀開看了看,笑著走了。

窗外,夜幕籠罩。

遲澈之給自己倒了杯白蘭地,瞧了眼杵在邊上的人,“快去洗澡睡覺。”

“哥,”遲譯很是愧疚地說,“對不起。”

“知道自己錯了,以後不要到處亂跑,讓我擔心。”

遲譯躊躇了一會兒,走到他跟前,“煬哥他……”

遲澈之抿了口酒,“大人的事,小孩別摻和。”

“哦。”遲譯轉身上樓。

“等等。”

“哥?”

遲澈之擡眸,“你覺得我……不關心你?”

遲譯抿著唇,半晌後搖了搖頭。

“真的?”

“就是,就是你平時太忙了。煬哥他陪我打游戲,帶我到處玩,他對我挺好的。你們,我不希望你們因為我鬧矛盾。”

“嗯。”遲澈之揮了揮手,“你上去吧。”

遲譯頓了頓,“Night night.”

“Good night.”

腳步聲消失後,遲澈之癱倒在沙發靠墊上,他把手腕放在鼻梁處,遮住自己的臉,長呼了一口氣。

他忽然覺得自己非常失敗,快三十歲了,還和最好的朋友差點幹架,烏煬說“你就這麽不相信我”,他沒法回答,這些年他很少真心信任什麽人,做生意需要步步籌謀,他早就養成警惕又多疑的個性了。或許,其實從遲羲之走了之後,他就很難再交出信任了。

但其實他和烏煬的關系,早就超出了信任這一層面,他可以無條件地幫烏煬處理公司的困難,烏煬也沒少幫他做事,放在血腥的年代,少說也是過命的交情。今天他的確是太過緊張了,倒不是如果遲譯在他這兒出了事,他怕負不起責,是他太憎恨毒品了,深知□□就是墮入深淵的鑰匙,他沒法忍受身邊任何一個人碰這些。

遲澈之沒什麽帶孩子的經驗,更缺乏教育相關的知識,把遲譯帶在自己身邊而不是送到母親那兒,就是不想讓他感受那種監視器一般的管控和打擊教育,可是他自己也沒有做得多好。都說孩子即使厭惡父母的教育方式,束手無策的時候,潛意識裏也只會覆刻父母的辦法,他也沒能幸免。既要求遲譯乖乖上學、好好待在家裏,又不花時間陪他、了解他的想法,簡直就是自相矛盾。

一個人走了太久,就會有種自己無所不能的錯覺,遲澈之覺得自己跟那些他瞧不上眼的商場老狐貍也沒什麽區別,自負且愚蠢。

手機嗡嗡振動,他拿起來看了眼,“葡萄”發來的,“我到家了。”

他敲了個“好”字,正要回覆,電話又響起了。

“餵?”女人清冷的聲音在他聽來是那麽柔和。

他無意識地握著杯沿,慢慢轉著杯子,“怎麽?”

“怕你擔心,所以給你說一聲,我到家了。”

杯子停下旋轉,他自己也沒發覺握著杯沿的指尖發白,“收到短信了。”

“噢,也不是別的,就是,”她停頓了一下,“想知道你還好嗎?”

一股暖流沁入心田,他四肢都舒暢了,摸了摸發癢的耳朵,說:“沒事兒。”

“你今天說等我想說的時候再告訴你,如果你有什麽話想說的,我可以隨時聽你講。”

他笑了笑,“葡萄。”

“嗯?”

“就想這樣叫你。”

“準了。”電話那邊的人似乎低聲笑了起來。

“陪我說會兒話好嗎?”他補充道,“不打擾你休息的話。”

“好啊,聊什麽?”

“你覺得我是什麽樣的人?”

“嗯……”晏歸荑看著窗外的月色,想了想說:“能讓電影賣座的制片人、成功的商人、有影響力的藏家。”

電話那邊的人笑了一聲,她接著說:“桀驁不馴,好像有點誇張?高高在上?紈絝子弟中的佼佼者……遲澈之,你是一個很好的人。”

遲澈之沈默了一陣兒,只能聽見他細微的呼吸聲,晏歸荑看了眼手機屏幕,重新貼到耳邊,“餵?”

“我這麽好,就不要考慮了吧。”是他一貫的漫不經心的語調。

“掛了哦。”話雖這樣說,她卻沒掛斷電話。

“剛回來的時候認識了一個畫廊主……”遲澈之講起買畫時和畫廊主“鬥智鬥勇”的故事。

晏歸荑一邊聽,一邊回應著“誒”“還有這樣的”一類的話。

打電話總有一種虛擬感,她不太喜歡在能夠見面的情況通過電話聊天,但正因為沒有面對面,她反而覺得和他很近。不知道在那本書裏讀到的,大概是錢德勒的小說,“電話讓人有強迫感,我們這個時代受小機械所折磨的人,提起電話是又愛、又恨、又可怕”,她想在後面加上甜蜜這個詞。

風從窗戶吹進來,灌入晏歸荑的脖子裏,她拉著男士外套的衣襟,低聲喚道:“遲澈之。”

“怎麽,是不是我講的太無聊了?”

“沒有。”她垂眸笑了笑,“我是不是有點傻?”

“有點,不過也還好,夠用了。”

她想說不明白自己之前為什麽要躲著你,為什麽不想見你,想說有點後悔這麽晚才重新見到你。

“我……”她開了個頭,卻講不出口。

“你怎麽?等等,讓我有個心理準備。”

她猶豫片刻後說,“很久很久以前我說了些不好的話,雖然太晚了,但我還是想說,對不起。”

遲澈之心頭發酸,若無其事地說:“啊?什麽話,不記得了。”

“嗯,那我也要講,真心的,對不起。”

他揉了揉眉尾,“哦?比起這三個字,我更想聽到別的。”

電話那邊的人無奈地“餵”了一聲,“做夢。”

“雖然不知道到底對我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兒,不過難得聽到你說這種話,我原諒你了。”他停頓了一下,“真心的。”

“……謝謝。”她的聲音低了些,有些幹澀。

“今天就這樣?早點休息吧。”

“好。”

“晚安。”

“嗯,你也是。”

遲澈之聽著“嘟”聲,久久不願把手機從耳朵旁拿下來,直到通話自動斷掉,他看了眼通話時間,近五十來分鐘,很少能和她心平氣和地說這麽久。他笑著搖頭,端著酒杯喝了一大口。

一日預展後展覽正式對公眾開放,為期一個月,晏歸荑因此暫別忙碌,沒事兒就去畫室看看。

這天上午遲譯也在,和一群孩子圍坐在靜物旁。晏歸荑走到他後面,雙手被在背後,俯身看了看他的畫。

他不好意思地用手擋住,禮貌地打招呼,“晏姐姐。”

她笑道:“畫得不錯啊。”

他擡眸看她,“真的嗎?”

“嗯!慢慢來,不要心急。”她拍了拍他的肩,起身去看其他小孩的畫。

學妹也在一旁跟著看,偶爾指點學生一兩句,晏歸荑沒有插話,看著看著就有些出神,不免想起自己學畫的時候。

“師姐,你來了。”裏間走出一個男人,朝她揮手說,“正好,你幫我看看學生的文章。”

畫室裏除了學畫的孩子,還招收了幾個準備考藝術史的學生。她應下,跟著去裏面的教室。

學弟幫忙將這位學生的文章改了一遍,晏歸荑仔細看來覺得沒什麽大問題,梳理了一遍,又和孩子們聊了會兒。

學生說:“晏老師,書我們都收到啦,謝謝。”

“什麽書?”

“上次你寄了幾本藝術史相關的書呀。”

“啊?”

師弟說:“就不久前,其他班的孩子也受到了臨摹的畫冊什麽的。”

“噢……”她擺了擺手,“是朱老師寄的吧。”

學生說:“誒?我們問過了,朱老師說你送的。”

她蹙眉道:“啊,這樣,我忘了。”

學生們連連道謝,她客氣地說“不用謝”,抱著疑問去了辦公室。

朱朱聽了她的話,疑惑地說:“不是你嗎?”

“學生名單都在你這兒,我都不知道住址怎麽寄?”

朱朱想了想,拍手說:“啊……上次那事兒過後遲譯過來翻了通訊錄。”

晏歸荑抿了抿唇,“遲澈之。”

“怪不得沒人退班,我還以為是你搞的,之前忙著趕稿,也忘了問你。”

她覺得又無奈又好笑,“這人怎麽回事啊,也不跟我說。”

朱朱挑眉,“我就說他怎麽這麽關心畫室,原來不是幫我,是幫你啊。”

晏歸荑捏著食指和拇指在嘴前輕輕一劃,示意朱朱閉嘴。

“這男人真是不得了,考慮得這麽周到。”朱朱無視她的動作,意味深長地笑笑,“老實講,他在追你吧?”

她睇了她一眼,“待會兒我問問遲譯。”

興趣班中途休息的時候,晏歸荑把遲譯叫到門外。

“你是不是——”

她話還沒說,遲譯好像知道她要問什麽一般,連忙說:“不是我幹的!我哥他非要我把學生名單拍給他。”

“書是他寄的?”

遲譯點頭,擔憂地說:“哥說不能讓你們知道,你不要說是我講的。”

晏歸荑無言,這種事兒怎麽可能瞞得過,就算要安撫受驚的學生、表示歉意,也該她自己來做。

“晏姐姐,”遲譯看了看她的臉色,猶豫著說:“我哥對你不錯吧?你不要和小叔date了好嗎……”

她笑了起來,“什麽?”

“你看啊,哥有自己的公司和產業,長得好看,還有假期,小叔是警察,工作多危險啊。”

“哦?你還懂這些。”

他鼓了鼓腮,“我哥他雖然沒說,但是他不喜歡小叔,如果你和小叔交往的話,他會傷心的。”

她哭笑不得,“嗯……我暫時還沒這個想法。”

“你別看我哥這麽,那個詞怎麽說來著,哦,光鮮亮麗,對!其實他很不容易的。”他說著垂下了頭,“上次他不是故意和煬哥生氣的,是我差點闖禍了。他不想有人碰危險的,□□也不行,因為還有一個哥哥……”

她沒想到這小孩兒一股腦什麽都說了,蹙眉道:“還有一個哥哥?”

“好像說了太多了,但是說都說了,就告訴你吧,不要和別人說哦。”遲譯壓低了聲音,把手捂在嘴邊,“我哥是twins,另一個哥哥吸毒自殺了。”

晏歸荑驀地睜大了眼睛,連聲線也不平穩,“你說什麽?”

“具體是怎麽回事我也知道得不多,這些都是聽大人們說的。上次去爺爺家,他們也吵架了,所有人都對他很不好,可是他真的是很好的哥哥,你可以對他好嗎?”

小孩的邏輯和想法在她看來過於天真,但她卻笑不出來,回憶裏遲澈之說的話和遲譯此刻的字句交錯在一起,敲打在她心上。

原來,真相比她知道的要嚴重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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