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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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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行車疾馳在馬路上,昏黃的路燈將車和車上的兩道人影拖長。

晏歸荑坐在後座上,雙手緊緊拉著座椅,“餵,慢點!好危險。”

“哪兒危險了。”遲澈之笑著,拉過她的手放到自己腰上。

這個動作太過自然,她下意識地就把另一手也環抱了過去。

“坐穩了。”

話音剛落,他踩著踏板往前飛去,她驚呼了一聲,拼命抱住他。

車輪飛速旋轉,他們沒入黑暗中,倏而又出現在路燈下,穿過一道道光影,穿過短暫卻永不消逝的青春。

她抱著他。

遲澈之的腦海裏只有這一個念頭,令他血脈噴張,恨不得迎面而來的風更猛烈、更寒冷些。

風鼓起他們的衣服,嘩啦啦作響,她的長發飄散,飛揚在風中。

埋藏在心底的野孩子跳脫出來,她不禁大喊,“遲澈之——”

“哦——”他拖長尾音,朝天空呼喚,“晏歸荑!”

“遲澈之是大笨蛋!”

“晏歸荑才是!”

“遲澈之是北京最笨的!”

他笑道:“晏歸荑是北京最漂亮的妞!”

她楞了一下,止不住笑,“遲澈之是全北京最帥的!”

“晏歸荑是全北京最好的人。”

“遲澈之——全北京最帥最酷最野一男的!”

男孩和女孩的笑聲留在馬路上,響徹整條胡同。

路上的行人側目,居民樓上的人開窗罵人,他們完全不在意,飛馳而過,沈浸在只屬於他們的世界裏。

自行車緩緩停下,晏歸荑從後座跳下來,笑著說:“我們好吵啊。”

遲澈之滿頭大汗,脫下衛衣,只穿了一件體恤,他挑眉道:“罪魁禍首就是你。”

“你的聲音比我大多了好嗎?”

兩人嘻嘻哈哈地走進便利店,買了飲料後,他指了指停在巷口的巴士,“坐坐?”

她笑道:“行不行啊?”

“有什麽不行的。”

遲澈之是行動派,伸手扒開車窗,兩手一撐,翻身爬了進去。

她無奈地望著他,“我上不去。”

他伸出手,“我拉你。”

晏歸荑墊腳握住他的手,一手撐著窗沿,借力攀了上去。她前腳剛踩到椅子,後腳勾在窗戶上還沒挪進來,他又一拉,力道沒控制好,她整個人撲了過去。

兩人抱著滾了一圈,她陷在了座椅裏,他倒在了她身上。

外面的光影影綽綽,她的眸眼亮晶晶的,好似有繁星。她眨了眨眼睛,“你——”

下一秒,她的嘴唇就被一片柔軟堵住了,大腦頓時一片空白。

他笨拙地碰了碰她的上唇,她還沒來得及體會,他就起身站到過道上。

她怔楞住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喃喃道:“你好重啊。”

他的心跳得比騎車的時候還快,裝作淡然地說:“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什麽,他是不小心的?這可是她的初吻!

這樣想著,她卻不敢瞪他,連看也不看,側過臉去,“什麽?”

他說不出是懊惱還是失落,輕聲道:“沒什麽。”

他幹嘛說不好意思,雖然他的確想著第一次不該是這樣草率的,可是剛才一時沖動,他真是有膽做沒膽承認。遲澈之在她後排落座,舉起拳頭狂舞了幾下,憤憤地扯了扯嘴唇,又忍不住輕輕摸了兩下。

晏歸荑摩挲著嘴唇,陷入了紛亂的思緒。

車廂裏靜得可怕。

他解開纏繞在iPod上的線,小心翼翼地把耳機塞到她耳朵裏。

他的指腹碰到她的耳廓,如果他沒那麽慌張,就會發現她的耳朵出奇的燙。

晏歸荑一動不敢動,直到耳機裏傳來“Dream are my reality”,她才出聲,“什麽歌?”

他靠在她的椅背上,透過椅背上的空隙對著她沒戴耳機的那只耳朵說:“《Reality》。”

男孩的呼吸仿佛近在咫尺,她摸了摸耳朵,“好聽。”

遲澈之其實想說,這是蘇菲瑪索的電影《初吻》裏,男孩給女孩帶上耳機時出現的歌,但他喉嚨發緊,怎麽也說不出口。

耳機線連著她的左耳和他的右耳,鎖住兩顆同樣快速跳動的心。

不知聽了多少首,披頭士的音樂接連響起。

晏歸荑的情緒暫時恢覆平靜,她側過頭看後面的人,“你喜歡披頭士?”

她突然靠近,讓他稍微後退了些,耳機線一拉扯,她的耳塞就掉了。

兩人同時去接,手碰到一起,她猛地縮回手,抿了抿唇,“你坐裏面。”

“哦。”他坐到靠窗的位置,看見她在旁邊坐了下來。

她扯下他的耳塞,放到自己右耳上,他緊跟著帶上另一個耳塞。

“Oh my love for the first time in my life……”

約翰列儂在他們耳畔輕聲吟唱,晏歸荑說:“有沒有《Oh Yoko》那首歌?”

“沒有……”他看了她一眼,垂眸說,“我找找。”

“沒有算啦,你是不是不喜歡小野洋子?”

“還好吧。”

“好多喜歡披頭士的人不喜歡,我不明白,我喜歡披頭士,也喜歡約翰列儂和小野洋子,他們太美好了。”

“美好?”

晏歸荑摘下耳機,拿出自己手機,播放《Oh Yoko》。

曲調輕快,她跟著輕輕晃腿,“在洗澡的時候呼喚你的名字,在剃須的時候呼喚你的名字,可愛吧?”

遲澈之一直看著她,“可愛。”他默念道,沒有你可愛。

她笑了笑,“我爸爸很喜歡英國搖滾,他說我很小的時候,晚上哭鬧,給我放披頭士就不哭了。”

“真的?”

“不知道真假。”她擡眸,“這首歌,我爸爸以前會唱給我媽媽聽,把Yoko改成她的名字。他們的愛情故事我聽了無數遍,很多時候,我就像他們中間的電燈泡,一到假期他們就拋下我出去玩了。這麽好,誰能想到最後他們會分開。”

他斟酌著說:“他們……離婚了?”

“嗯。我爸他工作很忙,上初中之後我很少見到他,大概……一個月幾次?”她看著他晦暗不明的神色,揚起一抹笑,“不要這麽看著我,單親家庭完全沒問題,他們離婚之前吵得可厲害了,離婚了反而讓我松了口氣。”

他偏了偏頭,用眼神詢問“真的嗎”?

她“嗯”了一聲,“其實還是會不開心,不過這是他們的事情,他們覺得這樣好就行了。反正比起他們,我跟外婆更親,有外婆陪著我。”

“真好。”

“是啊,她是最好最好的外婆,我很想她。”

“回去看她吧。”

“考完試就回去。”她重新戴上耳機,“換別的吧。”

遲澈之隨意點開了一首鋼琴曲。

她說:“誒,你還聽古典樂?”

“我怎麽了?”

“突然轉換,有點不適應。”她靠過去想要看播放器上顯示的字,“是什麽?”

她的大腿轉眼就和他的靠在了一起,他往裏面挪了挪,“舒伯特降B大調即興曲。”

“你,”她微微瞇起眼睛,“不是會彈鋼琴吧?”

他擡眉,“馬馬虎虎。”

她睜大了眼睛,“學了多久?”

他想了想說:“十年?”

“厲害!要考音樂學院嗎?”

“沒,以前就是個業餘愛好,高中之後就荒廢了,很久沒彈了。”

“為什麽?好可惜。”

“有什麽可惜的……”

她輕蹙起眉,“能堅持一件事這麽久,是喜歡的對吧?比如,我從小學一直學畫畫到現在,就是因為喜歡啊。”

他把玩著煙盒,最後還是放回了兜裏,“不一樣,小時候被家裏逼著學的,而且我也沒什麽天賦。”

“天賦?”她不解地說,“在努力值沒達到一定程度的時候,怎麽能談天賦。”

這個話題若是別人提起,遲澈之早發火了,可對方是晏歸荑,她什麽都不知道,他也不舍得對她生氣。

他平淡地說:“你不是我,所以沒法理解。”

“那你告訴我就好了呀。”

他沈默了片刻,說:“我跟一個人同時學琴的,他樂感很好,一首曲子很快就能抓住感覺,我總是要比他多練習很久。在這樣的人身邊,沒人會註意到你練了多久,你有多用心,他們只覺得他拿了獎,而你什麽都沒有,一定是你不夠認真,不夠有資質。”

晏歸荑從來都是畫室裏同齡中最優秀的那個孩子,但這並不意味著她沒法理解這段話,相反,她尤其感同身受。學藝的道路是漫長而孤獨的,如果有人的光芒太過耀眼,那麽站在他身後的人註定成為背景。她不停地往前跑,害怕落於人後,對這個年紀的她來說,被超越比被人排擠令人恐懼多了。

“我明白,現在還是打磨的階段,太過在意周圍反而不能沈下心來。說到底,最後要面對的只有自己。”這是她時常告誡自己的話,現在對遲澈之說,不知道算不算寬慰。

他說:“我沒有想那麽遠。其實,我放棄鋼琴是因為他……我做了錯事。”

她靜靜地聽著。

“我有個朋友,因為我,他們認識了,然後在一起了。”

“這是錯事?”

“都是男的,家裏人沒法接受,他選擇了……”他皺著眉,聲音很幹澀,“輕生。”

她一驚,覺得自己這是揭開了別人的傷疤,低聲說:“對不起。”

他搖頭,“是我害了他。”

她的目光很真摯,“不是的!”

他茫然地說:“如果不是我,他也不會這樣。所有人都說是我的問題。”

“他和誰在一起,跟你有什麽關系,只是這個人恰好是你的朋友。不管是喜歡同性還是異性,都沒有錯。愛為什麽要限制性別、年齡?”

他有些哽咽,“你說,我沒有錯?”

她急切地說:“當然沒有。”

“可是,如果我有過想要他消失的念頭呢?”

她頓了頓,“我外婆說過,人是覆雜的,世界上沒有絕對的好人和壞人,人有七情六欲,曾經有過不好的念頭,很正常,我也會有,可是我們沒有真的去實施對不對?”

“你相信我?”

“當然。”

原來他心裏藏著這樣的秘密,難怪一直冷漠示人,因為不願意被人看到他的脆弱、敏感、善良。他能說出來,說明信任她,她當然也相信他。

“他說天氣很好,要不要四手聯彈。這是他最後對我說的話。”他垂著頭,仿佛陷入了苦痛中。

晏歸荑握住了他的手,“說明他並沒有怪你啊。你放棄是為了自我懲罰,可是真的錯了的人呢?他們都不敢正視自己,怎麽好意思說是你的錯。遲澈之,你沒有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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