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妍夕擡起頭看著停下來的顧冷斐，顧冷斐的臉上有著淚痕，就是剛才流下了眼淚吧。那個男孩子的死去或許對顧冷斐來說很重要吧，不然一向冷漠的顧冷斐怎麽會就這麽哭泣了呢？

“顧冷斐？你沒事吧？”何妍夕心疼的說著。語氣中始終起了一絲變化。

這種心疼是真實的，或許她現在是真的開始心疼顧冷斐了也說不定。

“沒事。”顧冷斐淡淡一笑，似乎是為了讓何妍夕徹底放心。

她哪有那麽容易就放心啊，她為他擦拭去了眼淚，慢慢的對著他的眼睛。

當年的所有經歷，讓他溫暖的內心徹底封閉了起來。他不相信自己對別人好別人就一定會對自己好。所以，在外人看來，他就是那個冷冰冰的男人，但是那又如何，就算是個冷冰冰的男人，那也是有血有肉的。為了當初那個男孩子而哭泣已經好多年了。或許不是表面哭泣，或許只是內心哭泣。

那個男孩子是他的好兄弟，也是在他死去的那一年裏，他念念不忘。他在組織裏只有一個好兄弟，就是那個死去的人。他願意跟自己交心，願意和自己說他所有的情況。可能是組織裏頭的唯一的一點點溫暖，但是也被他親手葬送了，很長一段時間，他都夜不能寐，每到夜裏，他都感覺自己能夠感覺到他當年最後的那個場景。

他被巨大的痛苦所淹沒，他感覺自己根本逃離不了這種痛苦。

經歷了這樣的事情，沒有精神疾病就已經是幸事——他冷漠，也是很正常的。

他甚至覺得自己是天煞孤星，害死了母親，害死了疼愛他的外公外婆，也害死他最摯愛的夥伴。或許對於他來說，他註定要給身邊的人帶來災厄吧。

這樣的經歷讓他徹底地封閉了他的心。他不再相信任何人，他對任何人都那樣的冷漠，說到底，他只是怕失去。他溫柔的另一面留在了那個殘酷的集中營。

對於他來說，更多更多的感情從很小很小的時候，不斷經歷的那些事就讓他把那些情感全都埋藏起來了，他不是一開始就那麽冰冷的——只是人生裏頭的那些經歷讓他不得不冰冷。感情……感情或許對於他來說，真的是奢侈的事情吧。

“其實，當初我在最冷的時候想到的或許就是冉笑。冉笑那甜美溫暖的笑容始終是感染著我。或許也是因為她的笑容，才能讓我在這麽苦寒的日子裏生存下來。她失蹤了，你也是知道的。但是她失蹤那會兒，我也以為了，我生命中又一個好朋友就這麽消失了。直到遇到你，何妍夕，如果不是你在我的生命中出現，或許我現在還是那個冷若冰霜，嗜血如仇的人。”

顧冷斐一下子牽起了何妍夕的手，顧冷斐就這麽深情款款的看著何妍夕。似乎眼眸裏可以擠出水一樣。

何妍夕不知道怎麽辦？或許曾經她還可以甩開。但是她現在的的確確不知道怎麽甩開。她對他已經有了心疼同情的心情，如果甩開，他會不會很傷心？這是其一，其二，如果他不是因為信任自己，才把所有的事情告訴自己的話，那麽他說的話又是不是真的呢？

何妍夕現在感覺自己的內心真的好覆雜，不知道該怎麽去信任自己曾經那麽憎恨的人，何妍夕現在一方面是恨他，一方面是心疼他。所以現在也算是兩難。就是因為這種覆雜的心情在內心交織著，如同毛衣，錯綜覆雜，讓自己現在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

顧冷斐徹底喝醉了，這些過往一直都是他心裏頭的一根刺，特別是當初他自己的好朋友為了他死掉的事情更是他從來沒有告訴任何人的事情，他拉著何妍夕的手，滿懷著醉意的他聲音都有點嘶啞了。

“對不起。”人總是容易在喝醉的時候露出自己的懦弱，因為酒精麻痹著全身的腦神經，自己說出來了什麽做出來了什麽，這一切都是無法控制的，所以他終於是應了酒後吐真言那一句真理，總算是把隱忍了許久開不了口的話，在自己虧欠了幾乎是一輩子的女人面前倒了出來。

他真的有的時候想一想，覺得自己虧欠了太多太多，當初在何家地下室收藏的那本筆記本滿滿記載了她對他的愛戀，有的時候他仔細想一想覺得自己很可笑——真的對自己愛得深沈的人讓他放棄了，讓他傷害地那麽深。

而他卻陷入了一個假象之中不可自拔。把冉笑當成了生命裏頭的唯一的一道光芒，緊緊地抓住不放，這樣的自己難道不愚蠢麽。

他只是想要挽回而已——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一顆心，他是真的不想要放棄了。他覺得自己的心好像在油鍋裏頭煎熬一樣，他知道錯了，可是何妍夕真的連一點點的機會都不願意再給他了麽？

何妍夕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

只是楞楞地看著眼前這個居然哭出來的男人，一直以為他總會是那一個最無情最不可能流眼淚，最不可能為毀了自己人生這個行為感到抱歉的人，可他還是說了。

這樣第一次在自己跟前露出充滿歉意的表情，何妍夕拍拍他的肩膀，扶正了他，卻無法對這樣的他說出來已經準備了好久的原諒。

“我不能……就這樣原諒過去，你對我的傷害，顧冷裴，我不能讓自己忘記那些痛苦，臨近死亡的感覺，我經歷了無數次，也想過你的懷抱和溫柔的笑容很多次，然後接下來取代這一切的全是你當年對我的殘忍。”

顧冷裴打算抱住她的手頓在半空中，他低著頭靜靜地繼續聽他說下去。

何妍夕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是她第一次與他面對面殘忍地說出來對他所犯下錯誤的指控。

是的，很殘忍，比起做出傷害的人而言，將受到的傷害說出來的人才是最為殘忍的。

“當時的你對我，是沒有任何感情而言的吧，所以才能夠那樣淡然地趕我離開你的身邊，你肯定沒有感受到我對你的愛，一定沒有覺得，我會因為你的一言一行而品嘗到心臟碎開的感覺吧？你肯定不知道哪種感覺。”

何妍夕開始不斷地掉著眼淚，捂著心口看著顧冷裴，即使多年過去，內心裏還是制止不住地冒出來悲痛感，“就好像是，窒息，你知道為什麽人會有窒息的感覺嗎？被水淹沒一步步朝著海底下沈沒，被推下懸崖朝著深不見底的黑暗降落，被對著心頭開一槍，不會很快死去卻能感到痛從心頭開始，一點點朝著……不對，很快地，很快地朝著全身蔓延過去，然後才慢慢死去，這就是窒息感，你知道麽？你經歷過嗎？顧冷裴，你認真告訴我。”

何妍夕拉扯著他的領口，用力地搖晃他，大聲朝他喊道，“你告訴我啊！顧冷裴，你經歷過窒息的感覺嗎？若是經歷過，你會感受到那種痛苦嗎？由心臟開始往外蔓延，制止不住的蔓延，直到你感到呼吸不了……你感受過嗎！”

顧冷裴伸出手用力地抱住她，用那種要將她鑲入自己身體的力氣，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回答這個女人，他不知道該如何告訴她，自己其實，經歷過那種痛，無法呼吸，無法看到光，眼前都是無盡的黑暗。

而他更加不知道該怎麽告訴她，他並不是因為失去她之後才有的那種感覺，而前幾年終於醒悟因為她感受到的那種窒息感，他在這個時候，錯過了最佳流著眼淚無法呼吸的痛苦朝她道歉懇求原諒的機會，他知道自己已經沒有資格再次說起，因為她而感到痛苦難受的感覺了。

何妍夕任憑他抱著，這樣的溫暖來的太遲了。

可她拒絕不了。

一直都是這樣，愛著他，拒絕不了吧。

她看著頭頂上不斷閃耀的燈光，這樣詢問自己。

可是沒有答案，誰也不會給她答案，她自己都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今日的情況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原諒顧冷裴，她已經為此困惑自己好久好久了，幾年都得不到的答案，這個時候她又該如何用自己的困惑來回答這個好像真的真誠在道歉的男人。

她該不該狠心，該不該放過他。

同時也放過自己。

幾年來的傷痛，和傷疤，真的要用盡自己一生的不確定來彌補嗎？

何妍夕不知道顧冷裴還會不會背叛自己，因為被背叛過一次的女人總是難以相信曾經背叛過自己的男人。

這是女人的的通病。

她說到底還是一個女人。

“算了吧。”何妍夕別開臉去，不看著他。

臉上的諷刺越加加重。

讓我想想。

這四個字在喉嚨裏打轉，最後還是沒有說出口來嘗試著挽回自己說出去的殘忍。

她其實還是不甘的。

想起顧冷裴對當年執著愛他的態度，她覺得就這樣原諒他還是不太可能。

不甘心吧。

不甘心啊。

當年的痛苦她歷歷在目，她不甘心就這樣原諒他。可是看見他的眼淚，她居然又隱約有些心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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