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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我要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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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西火車站,這是一輛特殊的綠皮火車,展臺前占滿了送別的親屬,擁擠,混亂,夾雜著隱隱的哭泣,父母的叮囑,和孩子的保證。

“媽,兒子當兵去了,你在家莫要惦記我,我一到那兒就給你寫信。”

“爸,你腿不好,今天讓你別送我了,你還來。”

“叔叔,我不要這錢,蘭水哪兒需要花錢啊,有部隊呢,不讓亂花錢。”

唯有一個角落,畫風與眾不同。

顧念稚抱著她哭的天昏地暗的便宜媽,怎麽哄都哄不好,她媽又哭又鬧,不讓她走,顧念稚今天穿了一身嶄新的軍裝,頭發又剪短了一些,英姿颯爽。

“哎喲太丟人了,我的親媽誒,你哭的聲音就不能小一點兒,這麽多人看著呢,合著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死了!”

她媽抓著她,“我讓你不去不去!你非要去!你是個女孩子!去什麽部隊啊,考不上媽養你!你折騰我就好,你折騰自己幹嘛啊!”

顧念稚被吵的沒辦法,轉頭看著她的便宜爸,“顧爸,你快把你老婆拉走,煩死我了。”

“死小子!臭小子!你還煩你媽!媽的心肝疼啊……”許潤玉抓著自己的衣服,哭的更慘。

顧念稚只好給她揉揉,“好好好,哪兒疼,我給你揉揉,又不是不回來了,你哭什麽呀……”

顧念稚看著旁邊的男生,“老袁,你快勸勸我媽啊!”

這邊上的男生,就是老袁,今天本該是學校高考前第三次模考,他本該老實坐在教室裏考試,結果顧念稚一出門,就看見老袁站門口,笑嘻嘻的看著她道,“我逃課來送送你。”

老袁開口,“阿姨,別哭了,你要高興啊,你不是一直盼著她出息嗎,現在顧小狗進部隊了,還不夠出息啊?”

許潤玉拿著個小手絹擦眼淚,也沒能止住,哭濕了大半邊,“我要她這個出息幹什麽,蘭水是什麽地方,我家寶貝女孩子一個,去了要受多少苦的啦……可憐我寶貝啊,這麽大沒出過遠門,這一出就是大半個雲國……她一個女孩子怎麽受得了啊……”

老袁幹笑了兩聲,在心裏腹誹,哎喲行了吧阿姨,這兒把顧念稚當女人的就你一個了,你是沒看見她外頭作惡多端的樣子,用得著擔心她,不如擔心和她分到一塊兒的新兵,不被她搞死,老袁在心裏補充,男的女的都一樣。

顧念稚道,“別哭了,我上車了啊,再聽你哭兩句,我耳朵都聾了。”

許潤玉一聽顧念稚要上車的,拼了命的掙脫開他老公的懷抱,又要上前扒拉著顧念稚,不讓她走,顧念稚趕緊後退兩步,喊道,“爸!你拉著她!你拉著她!這女人要煩死我了!”

她這是第一次正兒八經的喊她這個便宜爹‘爸’,平時喊都要帶上個姓,她爸叫顧堅,她就喊她顧爸,顧念稚雖然不是顧堅親生的,但是養了十幾年,朝夕相處,多少都是有感情的,今天送顧念稚,顧堅心裏也覺得時光荏苒。

他當年還是個毛頭小子的時候,對許潤玉這個國外回來的女人一見鐘情,不顧家裏反對,硬是要娶這個來歷不明的女人,妻子一開始冷冷淡淡,仿佛婚姻只是擺設和需求,但招架不住他顧堅一往情深啊,幾年後有了顧清,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在之後顧堅才知道,許潤玉之前結過婚,還有個生死不明的女兒。

他心疼許潤玉,於是花了巨大的人力物力去找這個人,終於在長清的某個胡同口的垃圾堆裏,找到了這個孩子,顧堅至今為止還記得這個滲人的場景,孩子不像孩子,紅著眼睛像個地獄裏爬上來的惡鬼,身邊兩條死了的野狗,顧念稚手裏拿著的,就是剛從垃圾堆裏翻出來的半個爛了的肉包,那兩條野狗多半是和她搶包子,被這孩子弄死了。

許潤玉當時也被這場景嚇了一跳,但還是沖下了車,大雨磅礴之下,抱住了這個孩子,哭的肝腸寸斷。

小孩被抱住的時候還有點懵,手裏拿著包子,也不知道是吃還是不吃,她對這個抱住她的陌生女人產生了奇異的好感,顧念稚後來長大了回想起了,最後把這種感覺歸結於母子連心。

顧堅眼眶也忍不住紅了紅,張口道,“念稚,你,你到那邊去要照顧好自己。”

顧念稚看著她的便宜爸,說道,“行了行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哪兒能照顧不好自己啊,你倒是看著點兒顧清,還有十幾天不到就高考了,讓他輕松一點,壓力別太大,考不進去給他買進去就行了。”她道,“別讓這傻逼成天盯著硯山,還非它不可了,考上淮大也行。”

顧堅道,“我回頭給他說說。”

顧念稚交代完這個,又看著老袁,“老袁,我可真走了。”

老袁錘了她的肩膀一下,“可別在部隊裏有了新歡就把我忘了。”

顧念稚笑了聲,“得了吧你,就你這樣的,十個我都記不住。”

老袁想了想,道:“昨天沈寧跟你說的話,我聽見了。”

顧念稚,“怎麽,你嫉妒我啊?”

老袁摸了下巴,“說實話,有一點。”

顧念稚洋洋得意,“早跟你說了,別跟你狗哥打賭,你看就沈小白蓮這種高嶺之花,我還不是手到擒來。”

老袁不屑的切了一聲,“得了吧你,今天就被發配邊疆了,等你家小娘子獨守空閨,指不定就被帶了綠帽。”

顧念稚哈哈一笑,“我玩歡樂鬥地主的時候,連對三都要不起。”她笑的有點勉強,“他這麽直接出四個二帶王炸,賠我整個人了,我要的起嗎,我要不起啊。”

老袁豎起大拇指,“狗哥不愧是狗哥,心裏跟明鏡兒似的澄亮。”

顧念稚背上包,“我可真走了啊。”

老袁揮手,“走吧,我聽說蘭水的部隊偏僻的很,在高山上,估計信號也差,部隊要是打不了電話,你就給我寫信,地址往硯山寄知道不。”

顧念稚道,“你可真自信啊,還寄硯山,我怕你考到涼州哪個專科去,人都找不到了。”

老袁推她,“去去去,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你就不能撿點好話講?”

顧念稚又道,“我可真走了啊。”她看著後面的三個人,一個是她高中三年的狗友,一個是她的親媽,一個是她的便宜爹,她看著看著,心裏也生出一些不舍來。

她想,要是沈寧在這裏就好了。

那就春風得意了,至親,手足和衣服都到全了。

顧念稚擺擺手,一邊後退一遍道,“我走了啊,逢年過節能請假的話,我就回來看你們。”

回應她的,是她媽驚天地泣鬼神的嘶喊聲和哭聲。

顧念稚在人群中走了幾步,就算她媽再怎麽哭,怎麽喊,這幾步一走,顧念稚就消失在茫茫的人海裏了。

她媽終於接受了自己寶貝走了的事實,從大哭變成了啜泣。

顧堅還得安慰她,“好了好了,不哭了,你看看你,這麽大的人,還不如女兒懂事。”

他安慰道一半,突然聽老袁驚悚的喊了一句,“沈寧!”

老袁何止驚悚,命都嚇的去了半條。

只見沈寧氣喘籲籲地扶著旁邊的柱子,伸手擦去了下巴的汗水,開口道,“顧念稚呢?”

老袁驚訝的合不攏嘴,半天才回答,“走了,剛走……”

沈寧道,“往哪兒走的。”

老袁伸手一指顧念稚離去的地方,沈寧看了一眼,擡腳追了上去。

顧堅才回過神,問道,“沈寧?哪個沈寧?”

老袁開口,“伯父,淮西還有哪個沈寧,不就是那家的長子。”

顧堅的震驚不亞於被雷劈了,他也晃了晃神,才開口,“念稚,念稚怎麽認識這樣的,這樣的人物!”

老袁心裏道,何止認識啊,你家念稚那叫一個厲害了,直接把人搞到手了。

他想了半天也很難理清沈寧和顧念稚的關系,只能說一句,“一同上學的,來來去去就熟了。”

那邊老袁在拼了命的打圓場,這邊沈寧在人群裏轉了幾圈,終於找到了顧念稚。

此時顧念稚正在問路,“14車廂往哪兒走?”

那人古怪的看了一眼,“14車廂的都是女的,你去幹嘛?”

顧念稚懶得解釋,“你告訴我怎麽走就好了。”

沈寧趁工作人員還沒回答顧念稚的空當,開口喊了一聲,“顧念稚。”

顧念稚聽到聲音,回頭一看,也驚訝的回了一句,“沈寧?”她立刻道,“今天不是三模嗎,你怎麽來了?”

沈寧道,“我來送你。”

顧念稚走了兩步,走到他前面,“我去,你省省啊,耽誤了你考試我成千古罪人了,城衍那幫老不死的要是知道了,估計要跑到蘭水把我逮回去剮掉一層皮。”

沈寧搖頭,“我不考了。”

顧念稚說了句我操,她道,“腦子沒壞吧。”

沈寧道,“我不去硯山了。”

他這句話說出來,顧念稚又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

硯山是什麽學校,它排第二沒有哪個學校敢排第一,就連九院都只能屈居於下。

平時學院區的學生都愛拿硯山來吹牛,就比如老袁,比如她自己,還有顧清這個小王八蛋,也一心撲在硯山上面,可見硯山大學的地位有多高。

沈寧這樣的人,理應是保送的,而且是早就定下的,如今他跑來說一句,不去硯山了,就是顧念稚這種學渣中的戰鬥渣,也要罵一句不識好歹!

顧念稚道,“你別這時候倔脾氣啊,你硯山不去,你讀什麽?”

沈寧悶聲道,“中院。”

顧念稚嘴角一抽,“哪個中院。”

沈寧道,“國立中院。”

顧念稚終於忍不住罵,“我操!沈寧,你丫腦子有坑啊!鳳凰不做去做山雞?”

沈寧不說話,顧念稚倍感壓力,她道,“誒,你別這樣啊,搞得我好像怎麽你了一樣,你以前不是挺討厭我的。”顧念稚繼續道,“這種大事情,你還是慎重考慮,別一時腦熱,回頭新鮮感過了,還要怪在我頭上。”

顧念稚無辜道,“這可不關我的事,我先說好,我是堅持讓你去讀硯山的。”

沈寧岔開話題,“我送你吧,再走一會兒。”

顧念稚樂道,“都走到這裏了還有什麽還送的,你趕緊回去讀書,火車馬上就開了。”

沈寧垂下眼睛,“顧念稚,你沒有理。”

顧念稚啞然,答不上話來。

她內心其實十分波動,沈寧這句話她怎麽會聽不懂,她卻是沒有理,先撩的是她,不要臉的也是她,但是結果陷下去的是沈寧,你說她罪過大不大,太大了。

顧念稚長這麽大,沒遇到過感情方面這麽棘手的問題,腦子裏也跟亂麻一樣。

她開口,“好好好,是我錯,我沒理,我不對,我對不起你。”

沈寧沒說話,還是低垂著眼睛。

顧念稚心裏哎喲一聲,心說該不是要哭了吧,她顧念稚哄女生多少在行的,但是哄男能用哄女的那一套嗎。

她看著沈寧,心軟了幾分,“這個,沈寧,這事兒我也沒遇到過,誒,你說我這種人渣,不學無術的,我配不上你啊,你沈寧什麽人啊,一招手多少美女投懷送抱的,我這前後一塊兒平的,抱著都硌人。”

她越說,沈寧越沈默,顧念稚生怕他一不小心就掉眼淚,咬咬牙道,“我真沒別的意思,你要是喜歡我,我,我——”

她我了半天,我不出個所以然,她對白洵等人,說出來的話都跟帶刺兒一樣,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你趁早給我滾蛋別礙著我眼睛,但是這話她能對沈寧說嗎,當然不能,況且她對沈寧,也說不清楚什麽感覺,模模糊糊,總是看不真切。

火車鳴笛,該告別的告別完了,陸陸續續的都上了車。

顧念稚看到此情此景,突然一樂,“誒,小棺材臉,你看過情深深雨蒙蒙沒有?”

沈寧被她突如其來的一句搞糊塗了。

顧念稚指著他,“沈依萍。”然後指著自己,“顧書桓。”

沈寧抿了抿嘴唇,“我讀中院等你。”

顧念稚轉身,伸出手,在頭頂做了個拜拜的動作,這個動作讓沈寧楞了下,顧念稚第一次和他說再見,是高二那年,轉身的時候也是這個瀟灑無比的動作。

他捏緊了拳頭,又重覆了一遍,“顧念稚,我在中院等你!”

顧念稚背著他翹起了嘴角,跳上了車廂,留給沈寧一句我知道了。

載著雲國年輕一代的火車,啟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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