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在茫茫大海中的一個小島上，我母親曾說，我出生時，島嶼上飛來了很多落落鳥。落落鳥是大海中無比奇異的一種鳥，它們在空中產卵，在空中孵化。孵化時，雄鳥背著卵，雌鳥則伏在卵上。落落鳥出生之後，便會飛翔，一輩子吃睡都在空中。它們唯一的一次落地，就是死之前。島上的漁民都說，落落鳥不能沾土，一沾土就會死掉。

父親和母親都被黑壓壓的落落鳥嚇壞了。母親用顫抖的牙齒咬斷了我的臍帶，便忍不住掉淚。她說，她仿佛看到了一輩子的不幸在等著我。父親卻說，我出生時就在笑，運氣一定不會差，他要母親不要擔心。我確實愛笑，父親受到鼓勵一般，在我三四歲的時候，就帶我見識了附近的島礁。可是，我的母親卻得了癔癥死掉了。有人說，她是被嚇死的，因為她在生了我以後，總是念叨著“落落鳥”。其實我出生後，那些落落鳥就飛走了。父親對母親那時候的狀態很不喜歡，也曾一度要抓一只落落鳥給我玩耍，並且試圖驗證落落鳥沾了土也能活著。可是，他始終沒有成功。

母親死後又三年，我快七歲的時候，父親死在了海上。一開始，我和島上的漁民並不知道他的死訊。只是，他的屍體是順著風浪漂回了我生活的小島。最先發現他的漁民說，他看到了一只落落鳥就站在他身上。後來，又有一些漁民也看到了那只落落鳥。漁民們很驚奇，也很興奮，他們說，從沒有看到過這種聰明的落落鳥。這種驚奇甚至沖淡了人們對父親死亡的疑惑。

父親是整個島上水性最好的人，有人說，他是一條魚托生的。可是，這條“魚”竟然躺在水面，像睡著了一樣，再也無法游動了。漁民們七手八腳將父親拉上岸，那只落落鳥也振翅飛走了。我感覺，那只鳥飛走之前看了我一眼。

安葬了父親，漁民們仍在討論那只鳥。有人說，父親是水命，所以落落鳥不怕，因為水土不容。樹木則不然，它們與土相親相倚，所以落落鳥不沾樹枝，也不沾土。

父母的相繼離開並沒有讓我感到多麽悲傷。埋葬了他們，我用父母的積蓄活了下來，逐漸長大。也許是繼承了父親的特長，我的水性特別好。

我長到十五歲那年，小小的島上來了一個女人。她的顴骨有點高，但很會打扮，臉上敷的粉不多不少。看到她的漁民都說，這是個狐媚的女子。我沒見過狐貍，不知道狐媚是什麽模樣，但猜測一定是好看。我聽過許多故事，故事中的男人總是喜歡把過錯歸咎到女人身上。這些漁民說這個女人狐媚，可是他們依然直勾勾地盯著她看。

這個女人到了島上之後，便跟著我走。我聞到了她身上帶著的香氣。

我不知道那個女人的目的，也不知道她是什麽時候從我身邊消失的。如此過了一年多。

一年之後，也就是我十六歲那年，我離開了那個小小的海島，到了一個更大的島嶼。我加入了一個船隊，開始了海上的營生。

記得有一次出海，夜色朦朧時，驟然下起了大雨。所有的船員都躲在了屋子裏，只有我一個人站在甲板上。我看到風雨中，有一條小船在海上漂蕩，船頭立著一個女人，正在對著我笑。我看清楚了，就是她，那個一年前就曾出現的帶著香氣的女人。

我是如何離開的，我並不清楚。總之，我稀裏糊塗地跟著那個女人離開了船隊，去了另外一片未知的海域。

離開的海路上，那個女人用手觸摸過我的身體。我觀察了她的手，是那樣細嫩。觸碰到我時，給我一種觸電的感覺，讓我渾身都麻酥酥的。我發覺，我很喜歡她。

女人問我：“你知道我為什麽帶你離開嗎？”

我搖搖頭，說：“我不知道。”

女人問：“我需要一個人追隨我。我發現你合適。接下來，我就要利用你。你願意嗎？”

我點了點頭，情不自禁地說：“我願意。”

女人指著海面上空的一個黑點，說：“你看，那是落落鳥，一輩子都不肯飛落的鳥。”

我再次點點頭，說：“我知道。”

女人不再說話，遠遠地看著落落鳥出神。

我也不再說話，陪著她看。我覺得，我很幸福。

時間就這樣一點點過去，我陪著她去了很多地方。她交給我很多任務，收集材料、打探訊息，或者什麽也不做。我都按照她的吩咐完成了。我不知道未來在哪裏，我只知道，只要追隨著她就足夠了。

後來，我們在一個小島上隱居了一段時間。在那裏，我們每天都可以聽到清脆的鳥鳴。我們還搭了一間木房子，一起住在裏面。雖然我們在一起什麽都沒有發生，可是我依然十分開心。

那段時間過得真的很快，轉眼之間，這段美好的日子就過去了。

女人告訴我，她要離開一段時間。我請她也帶上我，她卻搖搖頭拒絕了，沒有給出理由。

她離開之後，我就經常看到有落落鳥在島上盤旋。

足足過了上百天，有一日，雨冷得刺骨，她回來了。她受了很嚴重的傷，小半邊身子機會都沒了。她臉被雨淋濕後，蒼白得嚇人。可是她卻興奮地告訴我，她的仇報了。

我不知道她與誰有什麽仇恨，但是那仇恨一定不共戴天，所以她才付出了這麽慘重的代價。

她拒絕了我的幫助，一個人躲在屋子裏，不允許我進去。

三天後，我看到了她，她身上的香氣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臭味，仿佛爛掉了一般。她看著我，笑了一下，說：“你過去是不是喜歡我？”

我點了點頭，又補充了一句：“現在也喜歡。”

她自嘲地一笑，說：“那麽你看我最後一次吧。以後，我就不是我了。也許，你也不會是你了。”

我一開始不明白她的意思，但是後來很快就明白了。

一個月之後，她成了一副鬼怪的模樣，性情大變，也就是後來的迷離鬼王，而我，還是舍不得離開她。

她開始教授我一種功法，就是以星力進行修煉。後來，她帶著我殺人，逃命，然後我們就潛藏在這裏。

潛藏的日子，她的記憶在慢慢喪失。她最終忘了自己，忘了自己曾是一個狐媚的女子，也忘了我是一個願意追隨她一輩子的人。她只是說自己會死掉，會像今天這樣消失。

現在，她終於消失了，也請你給我個痛快吧，讓我隨她去吧。

我願意，永遠追隨她。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