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間很大的房屋，不過十分破舊。屋子裏沒有什麽擺設，唯一顯眼的東西就是對面的一扇窗戶，已經壞掉了。一陣風吹來，它就發出了“吱吱呀呀”的響聲，像病人臨死前的呻吟。墻邊還掛著一副字畫，因為蒙了一層厚厚的灰塵，所以看不到上面的內容。屋子裏的其他地方和畫上一樣，遍布著厚厚的塵土，仿佛不小心咳嗽了一下，便有塵土浮動起來，被吸進鼻孔。因為屋子裏的光線太暗，過了很久，陳楓才發現前面躺著十幾口棺材。有的棺材上面還蒙著一些破布，所有的棺材都覆蓋上了厚厚的塵土，和地面一個顏色，所以不是很顯眼。

陳楓嘆息了一聲，這裏以後就是自己的棲身之所了。

在院子的另一側，有間小破屋子，裏面有柴草和竈臺。陳楓也無需關門，再次來到了射鹿鎮，買了些米面回來，然後簡單地吃了些東西，在地上鋪了點稻草，便沈沈地躺下來。這間破屋子，將是陳楓的廚房兼臥室。

好在，陳楓吃過許多苦頭，這樣的生活倒也不算艱苦。只是這裏離盛放屍體的房間很近，夜裏又有風，破爛的門板和窗戶“吱呀”作響，陳楓心潮湧動，情緒難平，一時半會，倒也睡不著。

感受著夜幕中襲來的陣陣寒意，陳楓突然有點懷念那顆奇異的珠子和那塊碎裂的青石。在只有自己一個人的情況下，也許這兩樣東西能夠給自己帶來一絲溫暖。珠子能夠吸收屍氣，正好可以在這裏發揮作用；青石一直伴隨自己長大，哪怕是碎了，也是心靈的慰藉。陳楓打算，一旦自己穩定下來，就會立即去取回珠子和青石。

新月如鉤。不知是什麽鳥兒在悚然哀號，讓陳楓這個十五歲的少年心中終於漸漸生出了恐懼。其實，剛剛來到這裏陳楓的心中便有些懼意，不過是為祖父母和村民報仇的信念支持著他。如今夜深人靜，埋藏在心中的恐懼終於悄悄地蔓延開來。

對死亡的恐懼，自陳楓懂事時起，便是他常常需要面對的。死亡是絕對無法逃避的。可是，對於陳楓這樣生活艱難的漁民子弟來說，他益發眷戀生存下來的機會。

每個晚上，當陳楓獨自面對著滿天星辰，他越是思索，越是發現死亡是個謎。在祖父母的故事裏，有一個很有體系的關於人死亡前後的解釋，可隨著他慢慢地成長，他很容易地就發現了這些民間傳說中的漏洞。一個人，不可能有死亡的經驗，因此想要對死亡的性質做出完整且明確的回答也是不可能的。不過，他依然聽得津津有味。在漁村單調的生活中，外面的世界總是顯得那麽神秘且精彩。

當一個人一直處在人必死亡的陰影下時，很容易會感到所有的行動都是徒勞無益的，而且所有的努力也都沒有意義。可是陳楓卻沒有如此，因為他有自己生存的價值，那就是照顧好祖父母。為了自己所愛的人，他要活下去。如今，自己最親近的人已經不在了，陳楓需要給自己繼續找一個生存下去的理由。也許，報仇便是一個。

然而，白日的想法雖然充滿信念，可是在這陰暗的環境中，陳楓很快便被恐懼擊倒了，他覺得自己不敢大聲喘氣了，若是再這樣下去，陳楓難保不被嚇出個好歹。他趕忙轉移自己的註意力，想讓自己盡快睡去或是想點別的事情。可是不自覺地，他的思緒還是回到了生死這個話題上來。

是啊，只要是人，都是會死的，可是在祖父母講的故事裏，仙人卻可以與天地同壽。陳楓不確定仙人是否存在，哪怕是存在，仙人離陳楓也太遙遠了。可是之前的經歷卻告訴陳楓，有些人不是仙人，卻可以輕易地掌握別人的生死，例如黑潮。舉手之間讓數百上千凡人灰飛煙滅，將一個村落夷為平地，陳楓想想都覺得不可思議。若非自己親眼見到，陳楓自己也難以相信。

“仙人？這個世界上有仙人嗎？”陳楓不由地問出聲來。只要遇到仙人並且獲得幫助，毫無疑問，哪怕是仇人再可怕，也是能夠報仇的。

“仙人早就離開這個世界很久了……”一個沙啞的聲音卻突然從盛放屍體的正屋傳來。

“誰？”陳楓忙起身喝問，手腳卻不由自主感到一絲冰涼。

大概是發現了陳楓的恐懼，沙啞的聲音再次傳來：“別怕……我不會傷害你的……”

只聽“哢嚓”一聲響，仿佛是破舊的木頭被撐斷的感覺。隨後，沒有聽到任何腳步聲，一個人驀然出現在了陳楓的面前。這人佝僂著身子，頭發蓬亂，眼睛很小，鼻子凹陷，嘴唇幹枯，臉色蒼白得沒有一點血色。整個人罩在一個灰色的袍子裏，儼然就是一個鬼影。

任是內心十分堅強，陳楓也不由打了個冷顫。

“咦？”看到陳楓的樣子，來人不大的眼睛冒出了一絲毫光：“好重的陽氣！不用怕，我不會傷害你。”

“你是誰？”聽到來人和正常人一樣說話，陳楓稍稍冷靜了一些。

“我？呵呵，雖然不是孤魂野鬼，也差不多了。”說著，來人低頭打量了一下自己，發出一聲低沈的笑，卻宛如哭了一般。

沈默了半響，來人繼續說：“我是來收集一些東西的。”

“收集東西？死屍嗎？這些可是只有這些東西。”陳楓問道。

“不完全對。不過卻也是死屍身上的東西。屍毒你知道嗎？”

陳楓搖搖頭。

“屍毒就是死人身上的毒。”來人緊盯著陳楓說道，“普通的屍體，放置一段時間之後就會腐爛、風化。可是有幾類屍體卻不會這樣：一是死前中了奇毒的人。有些毒藥會在屍體裏繼續發揮作用，有的屍體竟然因為毒效萬年不朽，屍體自身也會成為奇毒之物；二是死前怨念很強的人。這類人在死前體內會分泌一種奇特的東西，讓身體變得更僵硬而不易變化；三是以秘法特殊處理過的屍體，比如帝王將相的屍身；四是生前實力強大，死後身體的能量仍沒有釋放掉，有留存的人；五是中蠱的人。有些蠱蟲會在人死後幾十上百年還占據著人的身體，保持著身體的新鮮；還有一種，就是你這樣的人。”

“我這樣的人？”陳楓覺得匪夷所思，我到底是哪一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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