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倉，本質來說就是一個小社會。階級分明，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地位，享受不同的待遇。倉頭則是統治者。

倉頭有兩個選擇，第一個就是糾集更多的人，和陸五來個“決死一戰”。當然這只是一種形象的比喻，而非字面意思。這邊不可能真的出現這種情況，真的以為管教死光了還是沒辦法收拾你了？

第二個選擇，就是所謂的“招安”了。

倉頭的地位，其實是得到管教的默許和支持的。或者說沒有管教支持就沒有倉頭。這一點，不是能打就行的。比方說這麽一個新人——每個人都看出來了，這個新人是個真正意義上的新人，第一次進這種地方——他的那種神情、態度和肢體語言，無不說明他其實不懂其中的規矩。他看上也不想懂其中的規矩。

這種情況下，想要管教們的認可，可不容易。來一場新老王朝更替，難度很大到底會怎麽一個會峰回路轉？其中有頗多值得期待之處。

對於這裏面的人來說，生活其實是極其枯燥乏味的。“調教新人”是一個經典的有趣節目，甚至允許觀眾參與，可謂百看不厭。但是說實話，每一次戲碼都不變的話，哪怕再經典的節目，再百看不厭，也會讓人覺得有點缺乏興奮點。而今天發生的事情，就是典型的不按劇本演出啊。倉頭和打手出馬，然後被人車翻了。每個人都期待著接下來會發生什麽。這種意外的劇本，就算是那些“n進宮”的老手，也沒見過啊。

倉頭的地位，而這個新來的能否一舉取而代之？亦或者會被倉頭聯合管教們給打下來？總之，變數很多，簡直就是一起世紀末懸念大戲。

當然這也說明現在的這位倉頭並不怎麽得人心。

出乎人意料的，倉頭沒有再做嘗試。當然這也很正確，他已經失敗了一次，再一次失敗的話，不管這個新人能不能取而代之，至少他自己的位置估計保不住了。能夠讓全倉在押人員畏服的是暴力。沒有把某個人揍一頓的能力，那就當不了倉頭。管教們也許不會選擇作為新人的陸五，但是換個人，卻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作為這場沖突的結果，一個原來睡鋪子上的人，心不甘情不願的轉移到了陸五之前選擇的角落裏，而倉頭把自己的被子放到了這個倒黴蛋的位置上。

陸五這個時候的註意力早就不在對方身上了，因為他註意到墻上貼的一張紙。

“《市看守所在押人員行為規範》……”他在心裏輕輕的對自己說了一句。“原來剛才說的就是這個？”

讓人背誦這個是可以理解的。不過，這個東西不應該進來就讓人看到才對嗎？而不是呆在單人囚室裏超過二十四小時沒人說起。

“……本規範是在押人員的言行準則，必須嚴格遵守……第一點，要認真學習、嚴格遵守規範……主動匯報思想，如實講清自己的問題，積極檢舉揭發他人的犯罪行為……發現其他在押人員的違反監規和預謀、實施脫逃、行兇、自殺等犯罪行為的，要立即報告和制止，不得隱瞞包庇……”

總之，也是一個中規中矩的管理條例。

條例中很大一部分都是典型的空話套話，基本上不具備可行性。但是也有一些比較重要的信息。比方說，條例規定，每個倉睡覺時候有兩個人負責值班。午睡一班，晚上則有五班，大家輪流值班，值班不準睡覺。之所以安排這種值班制度，目的是防止自殺和傷人。特別要說明的是，這裏沒有熄燈睡覺的規矩，都是開燈睡覺的。當然至於你睡不著或者睡不好什麽的，那根本不在考慮範圍之內。

但是，從這一點來說，只要這個值班制度落實到位了，其中某個“在押人員”乘著陸五睡覺，偷偷的想下黑手什麽的，哪怕不是不可能了，起碼也是可能性很低了。

所以，結論就是這群同囚室的犯人和陸五的“引蛇出洞”計劃沒什麽關系。他們就是一群路人。他不必關心也不必記住。如果真的有殺機要出現，那個殺機理論上也不會源自他們。當然，無視並不是最佳策略，最佳的辦法是震懾住他們，讓他們敬畏，不至於輕易被人收買。

就算是窮兇極惡的罪犯，進了這個地方，想的也不是害人，而是想要減少自己的麻煩。雖然很多無賴痞子在外面以自己“坐監牢”自誇，但是這地方說句實話，是個人就不想進來。

陸五回頭看了看倉頭一眼，倉頭臉上沒有剛才初次見面的那種狠勁，相反微微一笑。

看的出來，陸五是個真的什麽都不懂的新人。但是看了《市看守所在押人員行為規範》之後，他很快就會明白，在這個地方，倉頭掌握著什麽權力。

其實看著這個形勢，就能猜出一個大概。如果倉頭僅僅是憑借幾個手下的暴力，蠻橫的壓制全倉，那麽剛才難免出現所謂“墻倒眾人推，破鼓眾人擂”的局面。但是現在，其他人都願意當一個看客，而不是參與進來，這本身就說明了，他有另外的手段。

自古以來，都是胡蘿蔔和大棒結合，才有最佳的效果。

“段哥，這……”陸五細看《市看守所在押人員行為規範》的時候，聽到了倉頭和一個手下的輕聲對話。要特別說明的是，照常理，這聲音是聽不見的。

“怕什麽，餓上幾頓，就懂了。”倉頭——從對話來看，他似乎是姓段，蠻有把握的說。

他當然明白未來會發生什麽。新來的人目前還不懂，但是很快就懂了。雖然陸五不懂其中的規矩，看上也不想懂其中的規矩。但是規矩之所以是規矩，那就是因為它本身有著合理性和必然性。這不是靠你自己很能打就能對付的。

看守所的夥食是非常簡單的——天天早上一個饅頭，中午下午白飯青菜，沒有油。如果放在外面，估計人人嫌棄。但是在裏面，情況就完全反過來。

臨窗的桌子上，有人擺上了幾個金屬臉盆。也許是天氣的緣故，臉盆裏正熱氣騰騰的冒著白霧。

這個倉裏的人顯然早就分工很明確，每個人都知道自己該幹什麽。有人在那邊開始拿勺子分飯。其他人都排成了一隊，前後順序固定。當然也有幾個人沒有動，但自有排在隊伍前面的人先把食盆端過來給他們，自己在排到隊伍的末端。

如果要形容話，這裏就是一個最典型的階級社會。每個人的位置都明明白白的。

只是今天，多了一個不屬於這個社會的人。

陸五坐在自己的鋪子上，沒人招呼他。他看上去也和其他人格格不入，甚至沒有要過去排隊的樣子。

這裏面有裏面的規矩，凡是看起來不溫順的犯人，都有殺威棒做見面禮，順順毛，鎮住你，要你以後聽牢頭擺布。但是現在鎮不住，事情要怎麽發展就完全不好說了。就算是剛才的那個倉頭，估計也不知道讓陸五排隊在哪個位置。

每個人都領了一個饅頭，基本上都是到手就開吃。看守所裏的饅頭很難看，沒有外面的白，而且發黃。黃饅頭其實很常見，玉米饅頭，或者是南瓜饅頭，都是黃色的，街頭的早點店很容易能看到的。但是這種黃色可不是早點店裏那種看上去幹凈漂亮，能夠激發食欲的黃，而是一種令人惡心的黃，讓人想起例如石頭、泥土、甚至米田共的那種黃。

正常人看了都不會有食欲的。

但是，有人有額外的特權，能夠看到其中有三四個人離開了。當他們過了一陣子回來的時候，可以看到他們手中遮遮掩掩的有些東西。有人手裏的拿的就是方便面。

看了《市看守所在押人員行為規範》之後，就會明白，覺得夥食不好的人，是可以到外面去吃小竈，或者買點例如方便面、牛奶、面包以及那些真空包裝的食品的。但是呢，這種人是極少的。因為這一方面需要花錢（看守所和監獄不同，大部分人通常沒辦法和家人聯系。除非隨身帶著很多錢，否則根本就是窮光蛋），另外一方面自己不能去買，而必須要請管教代買。否則有錢你也沒地方花。

陸五看到有人把東西給倉頭——不是全部交，但是感覺上大概是三分之一到一半左右吧。其中有一個拿著三包方便面的，就交了一包給倉頭。

這也是這裏的規矩，或者說就是倉頭重要的特權。盡管理論上每個人都可以請管教代買，但是實際上管教只認倉頭。也就是說，你想吃？沒問題，讓倉頭同意就行。當然，這個同意並不是沒有代價的。

這也是倉頭有底氣的緣故。

饅頭這個時候已經分光了。陸五自己沒拿，他也完全不知道理論上屬於他的那個饅頭到底進了誰的肚子。對於這個結果，倉頭很滿意。

再能打，你打得過自己的肚子？舊有習慣再頑固，也會很快在現實面前敗下陣來。

就算陸五有錢，他也能確保陸五買不到東西吃。不由得你不低頭。當然，低頭的話，倉頭也願意收你當手下，讓你加入現有秩序。

說不清楚陸五上一頓吃的是什麽，但是除非是刻意準備，否則的話，別看這個新人這麽淡定，但是他的肚子肯定在咕咕直響。

陸五果然有了舉動。他將身下的那個紙箱拿出來（前面說過，就是他裝被子和幾件零碎東西的那個紙箱），似乎想尋找什麽東西。

當然，這完全是愚蠢的行為，因為剛才每個人都看到了那箱子裏幾乎什麽都沒有。

然後……他看著陸五從中拿出了一個鴨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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