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門外，因為即將就要進城的緣故，馬車跟馬隊的速度都緩下來。李曄勒住馬韁繩，擡目望向巍峨高峻而又充滿歲月斑駁痕跡的城墻、城樓，一時間頗有些感慨。

說起來距離上次離開長安並不如何久遠，但無論怎麽說都是背井離鄉奮戰在外，縱橫南北的熱血功業再如何波瀾壯闊，也有讓人感到心力交瘁的時候。

如今再回故地長安，腦海中浮現起城中的安王府，想起曾經那些簡單意氣的歲月，回憶起那一張張熟悉的面孔，李曄心中還是無法平靜。

“李公子發什麽呆？”

旁邊的許姑娘是個性格活潑的，臉上帶著沒有惡意的揶揄笑容，“莫不是初次見到長安，被震撼得說不出話來？”

李曄正兒八經道：“無論見多少次，站在長安城門前，震撼都不會減少。”

他們今日沒有再同乘一馬，左右這位名叫許茹蕓的許姑娘也不怕李曄跑了。她們昨夜已經反覆確認，這個自稱晉陽李從璟的家夥，身上的確沒有半分修為。

聽到李曄這麽說，許茹蕓亮麗的眼眸中閃過一抹異色，旋即認同的點點頭。

明德門外人來人往，雖然跟前些年比差了許多，但依然稱得上熱鬧。進城踏上朱雀大街，李曄瞧見熟悉的建築、事物，雖然有諸多感慨，但都很好掩藏了起來。

作為類似李曄麾下青衣衙門的存在，幻音坊的人進了城依然沒有下馬。經過半個時辰的路程，車隊行進岐王府旁邊一座大宅內，沒繞多少路就停在一座院子裏，眾人紛紛下馬。

早有等待在此的青藍勁裝女子迎上來，“見過第二統率。”

她們迎接的自然是馬車中的那位女子。所謂第二統率也不是排名第二的統率，第二本身就是一個姓氏。第二統率款款從馬車中下來之後，吩咐許茹蕓：“帶他去小軒等著，若是聖姬願意見他，再帶他過來。”

許茹蕓自然領命，然後這位心思活泛的姑娘問道：“若是聖姬不願見他呢？”

第二統率瞥了李曄一眼，潭水般清亮的眸子裏掠過一抹冷意，“那就是他命不好了。”

許茹蕓神色凜然，不覆多言。

李曄當然清楚這句話的意思，因為他很清楚幻音坊是個什麽存在。作為青衣衙門在關中的主要對手，宋嬌沒少在李曄面前提起過對方。

幻音坊以聖姬為最高統領，下轄九位統率，其中聖姬和排名前三的統率都是真人境，傳聞聖姬更有接近陽神真人的境界，是李茂貞的嫡系親信。

在外人看來，幻音坊只是李茂貞收集美貌女子、尋歡取樂的地方，實際上這就是個情報暗殺機構，處處透露著模仿青衣衙門的痕跡。

李曄跟著許茹蕓在府邸中七拐八繞，最後來到一座簡單僻靜的院落。一路上他見到了不少人，雖然的確有很多女子，而且大多貌美如花，但並不像外面傳聞的那樣沒有男子。

“你就在這休息吧，不要到處亂跑，等待我的傳喚。”許姑娘把李曄領進院子後，就轉身對他叮囑道，眼中帶著兩分同情，“我還有事要做，不能在這陪你.....”

猶豫了半響，她還是帶著寬慰的意思補充道：“如果你運氣足夠好，你的命運或許會在今日改變，往後再也不用辛辛苦苦經營什麽藥鋪了。”

李曄拱了拱手：“多謝許姑娘。”

許姑娘沒有再多言，看了他一眼之後就擡腳離開。

走出院門，許姑娘才覺得有些奇怪，之前她一直沒弄明白李曄奇怪在哪裏，現在反應過來，對方一路來的都顯得太鎮定從容了些，好像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

“是認命了嗎？倒也明智。”許姑娘暗嘆一聲。

院子外有幻音坊的修士看守，李曄也沒打算開溜，好在許姑娘臨走的時候，吩咐了茶水糕點，李曄倒也不至於太無聊。

他在院子的軒室中等待許久，也沒見有人來帶他離開。眼看著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就在李曄認為那個什麽聖姬對他完全沒興趣的時候，許姑娘再度出現。

“聖姬答應見你了，趕緊沐浴更衣，稍後跟我前去拜見！”許姑娘帶著好消息飛快進了院子，說出這些話的時候神色頗為雀躍。

李曄看了看自己現今的扮相，覺得沐浴更衣一點都不為過。

等李曄沐浴外，換上一身素色長袍，綸巾布帶出現在許姑娘面前，一直在院中等候的後者禁不住眼前一亮，盯著李曄看了半響，忽然俏臉飛紅，連忙收回了視線。

她尷尬的咳嗽了兩聲，“看不出，你這廝果真有幾分姿色......”

李曄無言以對。

跟著許姑娘去見聖姬的時候，對方在路上喋喋不休的小聲囑咐他：“聖姬是幻音坊的大統領，平日裏我也沒什麽機會見她，除了九位統率之外，其她人連她長什麽樣都不知道......這回聖姬能夠見你，應該是奉了岐王的命令要考校你，你可得打起十分精神小心應對，咱們這位聖姬清冷得很，一言不合就殺人......”

李曄被對方嘮叨了一路，只覺得頭皮發麻，好似回到了被母親耳提面命的孩童時代。

幻音坊的聖姬為什麽會想要見他，或者說李茂貞為什麽會讓對方考校他，李曄心裏還是有譜的。

在這些人看來，他只有一個特點：長得極像安王。那麽他的用處也就只有一個：冒充安王。

沒錯，就是讓李曄自己冒充自己。

如果這件事沒有出現什麽差錯，李曄相信不久之後，天下人就會得知，原來安王李曄沒有去仙域，還是以某種詭異的神通留在了凡間，並且已經跟李茂貞結盟。

隨後，在長安經過一輪緊鑼密鼓培訓的“假安王”，就會被李茂貞的人護送著返回平盧，在李茂貞的隱秘控制下，下令平盧等軍配合鳳翔軍，在中原打擊高駢跟王建的兵馬。

通過一系列征戰，通過“假安王”的配合，李茂貞在占據中原的過程中，也會逐漸將其他原本屬於李曄的藩鎮收歸麾下，一步步消化他的全部勢力，最後成為坐擁關中、中原、河北的天下最大諸侯，進而一統天下。

一個大膽的計劃。

卻也是理所應當、勢在必行的計劃。

如果李茂貞不甘心被高駢和王建壓制、吞並的話。

一想到自己即將假扮自己，被別人告訴自己是什麽樣子，夜以繼日學習自己的言行習慣、認識自己麾下的那些文臣武將的畫像，並且最終還會被寄托天大的希望送回平盧，配合別人蠶食自己的勢力，李曄就覺得有趣。

越想越是有趣。

以至於李曄都忍不住笑出聲來。

這一笑立即引起許姑娘的不滿，她瞪著閃亮的大眼睛，壓低聲音教訓道：“你笑什麽？你還有心思笑！你知不知道，你的性命能不能保住，就完全看今夜了？你到底有沒有聽進去我說的話？！哎呀，你快別笑了！”

許姑娘一副恨鐵不成鋼、急得直欲跺腳的模樣。

李曄本來已經忍住笑，看到許姑娘這副煞有介事的模樣，又差些沒能繃住。

不得不說，眼前這位幻音坊女修還是頗為善良的。

“許姑娘放心，你的話我都記住了，我一定會註意的。”李曄咳嗽兩聲，一本正經的行禮。

眾人已經來到一座裝飾高雅、燈火輝煌的三層重樓前，內裏傳來陣陣絲弦管竹之音，清新淡雅，餘味綿長。

許姑娘本來還想多叮囑李曄幾句，奈何門前已經有人走了過來。

“這就是李公子？隨我來吧。”那名身材高挑的女修淡淡說道。

對方的身份比較高，許姑娘不敢忤逆，只得朝李曄悄悄遞過去一個你自己小心的眼神。

李曄裝模作樣的整整衣襟，仰首挺胸，一副慷慨就義的模樣，跟身材高挑的女修走進重樓。而實際上，到了此時，李曄的修為已經緩緩進入到這具身體，他是壓根兒就不慌。

不同於善良活潑的許姑娘，這位領路的女修士性子明顯很清冷。一路上她什麽話都沒說，只是沈默的走在前面，帶著李曄穿堂上樓，走進北面一間寬闊的雅間。

路上，李曄還碰到了一群退下的歌姬。

兀一進門，李曄便嗅到了不濃不淡的脂粉香。房間布置的淡然而不失雍容華貴，裝飾明顯女性化，無論是地毯的圖案顏色，還是帷幄的花式，都讓他這個地球上的鋼鐵直男有些不適應。

“稟聖姬，李從璟帶到。”高挑女修士在堂中對著北面行禮。

隔著一張珠簾，李曄隱約看到裏面花團錦簇的矮榻上斜躺著一名女子，藕臂撐著腦袋儀態慵懶，好像連眼睛都沒睜開，渾似沒睡醒似的，面貌則是完全看不清。

哪怕此時已經是仲求時節，對方仍然穿著單薄霓裳，半露酥胸，長裙是六花裙。唐朝的這種裙子樣式如花開六瓣，六塊之間彼此分割，只在大腿根相連，稍有不慎就會露出大片肌膚，格外開放，一般女子根本駕馭不了也不願駕馭。

此時此刻，因為對方斜躺的姿勢，哪怕隔著珠簾，李曄也能看到對方疊放的修長雪白小腿肚。

“你下去吧。”

聖姬擺了擺手，聲音比姿態更加懶散，卻有股媚而不膩的意味，且還帶著三分威嚴。

“是！”高挑女修領命起身，離開的時候沒忘記把門關了。

李曄心裏感嘆著這聖姬身高起碼一米七，面上則是正經行禮：“見過聖姬。”

聖姬幽幽開口，第一句話便讓李曄不知該怎麽回答。

她問：“好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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