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外面發生了什麽事情，一目連全都看在眼中。

當大火燃起的時候, 一目連看著熊熊燃燒的火焰, 本以為自己會無動於衷的心卻無法始終保持平靜。他的視線開始時不時落在沈睡的女人身上, 看著那些越燃越近的火焰，一目連想：難道這個女人都不會感到熾熱嗎？

蜷縮在角落裏抱著神位的女人睡得非常沈, 面上的神色也是安穩的，好像在夢中的世界有著讓她可以感到平靜的東西。升騰的熱氣撲面而來，將女人額前的頭發全都撩了起來, 那些發絲在空中飛舞就像是在水中隨波擺動的水藻。

一目連看著她，平靜的目光在接觸到女人額頭邊角的一處疤痕後終於有了多餘的溫度。

那個心形的疤痕……

還有那個位置……

“……沙羅？”不是非常確定的聲音從一目連的口中傳出，伴有一目連略微有些驚愕的神色。

在一目連的記憶之中, 曾經有過那麽一個可愛的女孩。不過七八歲的年紀, 看著卻極為懂事。沙羅總是喜歡睜著大大的明亮的眼睛看著他，然後呼喚他的名字：“一目連大人。”

“一目連大人……”

“一目連大人…………”

“一目連大人這麽善良，為我們做了這麽多的事情，可是一目連大人感到開心嗎？一目連大人感到幸福嗎？”

那個女孩偶爾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一目連的神廟位於高山深林之中, 除了有所求的時候, 人們也很少會到他的神廟裏去，除了沙羅。

小小的沙羅總是會來到一目連的神廟裏，幫助一目連將神廟打掃幹凈。

那個時候的沙羅真的很小，她也無法看見一目連的存在, 但她卻一直一直做著這樣的事情，然後在空閑下來的時候會對著神龕問出這樣的問題。

一目連未曾回答過，但是沙羅並不在意, 她相信一目連的存在，並且告訴村子裏的人們：“等我長大以後，一定要成為一目連大人的巫女。”

沙羅是一個孤女，山下村子裏的人家都是輪流照顧她。因為她能幹又勤快，大家也都非常喜歡她，對於沙羅的志向，村子裏的人都報以樂觀的態度。

就算是一目連都不明白，為什麽會有這樣的一個小女孩，這樣的相信他。

從這個小女孩的身體中，一目連能夠感覺到格外純粹的信仰與力量。即使這個小女孩的體質其實並不是那麽適合成為巫女，但是因為沙羅對一目連的信任，一目連的所有符咒被拿在她的手上都能夠發揮出巨大的力量。

她就像是一個散發出溫暖光芒的小太陽，即使是一目連也被她的熱情所感動。

隨著小女孩的成長，逐漸的她也能夠看見一目連的存在了，雖然只是一點點，他們甚至不能夠用語言交流，因為沙羅還不能聽見一目連的聲音。

看著沙羅慢慢長大，那個時候的一目連想，也許多一個巫女也是一件不錯的事情。

可是在沙羅成為巫女之前，就發生了大洪水的事情。

那對人類來說是一場極為可怕的災難，一目連是風神，他能夠掌控風的力量卻無法控制洪水的去留。最後他以自己的一只眼睛為代價救了山下的人們，可是沙羅卻不見了。

人們都說沙羅死在了那場洪水之中，一目連也無法感受到沙羅的存在。

那是第一次，身為神明的一目連感覺到仿佛失去了什麽的感覺。

不過很快那就不是第一次了……

後來發生了很多事情，也讓原本對人類格外溫柔的一目連一點點的逐漸冷漠起來，直到陷入沈睡的時候一目連的內心中也是一片荒蕪般的冷漠。

一目連未曾想到他還會有再次見到沙羅的一天。

這真的是沙羅吧？

已經年老的沙羅。

一目連靠近沈睡中的沙羅，仔細的看著她的眉眼。

雖然沙羅的臉上多了許多皺紋，生活的磨礪讓她的清麗天真被消磨許多，皮膚上也多了風霜刀劍的痕跡，但是……

這真的是沙羅。

還是當年那個滿心滿眼都是他的沙羅。

那個不知道該說是赤子之心還是傻乎乎的小沙羅。

一目連擡起略微有些顫抖的指尖輕輕觸碰沙羅的眉尾，目光掠過沙羅額頭上即使過去了這麽多年尚且無法消退的疤痕——這個疤痕可是當年的小沙羅看見一目連神廟屋頂漏雨想盡辦法爬上去修補，結果自己個頭太小沒站穩落下去留下的。

不過也是那一次，小沙羅第一次真正看見了一目連的身影。

那個時候的風龍還在一目連坐下，將小沙羅拎到一目連的跟前，由一目連為她包紮的傷口——一目連可以用風來守護他人，卻無法如同擁有治愈能力的妖精一樣為其恢覆。

一個小姑娘的額頭上留下這樣的疤痕，一目連是有些不忍的，但是當時的小沙羅因為能夠看見一目連卻完全沒有在乎額頭上的疤痕，反而滿臉傻乎乎的笑不停伸手想要抓住一目連的衣袂，嘴巴裏不停的喊著：“一目連大人。”

也是從那之後，一目連就多了一個小小的跟屁蟲。

一目連指尖上的顫抖一點點平覆下來，他那雙平靜到荒蕪的眼睛也染上了一點兒曾經的溫柔。輕輕的無奈的嘆息，一目連將蜷縮在那裏的沙羅抱了起來。

微微的不知道從哪裏吹來的風環繞著他們，將他們輕輕托起，在這一片熊熊燃燒的火焰遮掩之下消失了蹤跡。

外面的火越少越大，墻壁被火舌舔過留下焦黑的痕跡，屋頂上的房梁被從中燒斷哢嚓一聲斷裂落了下來。

村子裏的許多人遠遠站著看著這一切，他們的臉上混雜著緊張與期望，雙目一直緊緊盯著燃燒的火焰，直到大火開始逐漸變小，這些人才稍微靠近，他們相互對視眼中傳達著同樣的信息。

“已經……燒死了吧？”

“都這麽長的時間沒有出來，肯定已經燒死了吧？”

“那個妖魔受了傷，說不定根本沒有離開的力氣，就這樣燒死在裏面了？”

“還能夠找到破屋女人的屍體嗎？”

“這麽大的火怎麽可能找得到？燒成灰了吧。”

“村子裏的女人和孩子們沒有人跑出來吧？”

“都沒有出來……”

“確定沒有人再受傷或者死掉了？”

“沒有。”

一句又一句的話接連從不同的人口中發出，大家聚集在一起相互詢問和回答，讓自己心中感到愈加安定。

甚至有人已經開始想著，如果妖魔已經被他們殺死了，那用來請大劍的錢是不是可以還給他們？畢竟他們想要賺一些錢可不容易。

更有人扭曲著嘴角滿眼興奮的說：“妖魔也不是很難殺死呀，看來那些大劍也不是很厲害，跟傳言中的根本不一樣嘛。”

考爾比看著眼前的一切，在看見他父親沈默轉身後，緩緩收起了眼中興奮的神色，他轉身對其他道：“大家都已經累很久了，都先回去休息一會吧。”

從昨天夜裏發出巨響，發現科爾的死亡到現在，他們這群人確實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合上眼睛了。

稍微感到安心一些的人們轉身陸續離開燒焦的房子，想著等他們起來的時候這火大概也就熄滅了，還有什麽事情要處理等到那個時候也不著急。

即使還有如同普利一般的人心中不安，並不認為真的殺死了妖魔，但他們這些人終究少數。其他人不一定是真的認為破屋女人就是被妖魔附身的人，他們只是如此希望罷了。

希望他們沒有想錯，沒有殺錯人，妖魔也已經被燒死了。

村子裏的人們全都回到了自己家裏閉門休息，這一天的許多工作都被放了下來，就好像今天是一個可以讓人感到放松的一天。

並不知道都發生了什麽的孩子們在得到允許可以出門後依舊如同以前一樣玩耍，只是不被允許靠近村長家那一片而已。女人們也都陸續從家裏走出來，該做什麽做什麽。

村子裏養的雞鴨歪歪扭扭的走著，搖晃著身體發出嘰嘰嘎嘎的叫聲。

一切看起來就跟平日裏沒有任何區別。

直到一聲驚恐的尖叫響起，把好不容易可以休息的男人們又被吵了起來。

“死人了！！！”

“考爾比死了！！！”

考爾比身為村子裏新一代非常尊敬的村長後繼者死了，就死在他休息的房間裏。

當時他的妻子只是離開了一會，到門外去除草而已，門前的小菜地每天都需要精心打理。不過也就是這麽一會兒的功夫而已，在考爾比的妻子做好了飯準備喊考爾比起來吃飯的時候，卻發現怎麽都喊不醒他。

考爾比就那樣直挺挺的躺在床上，身上還蓋著被子。

當他的妻子將考爾比身上的被子掀開，看見就是洞開的腹部，一片血肉模糊，濃稠的血腥味瞬間彌漫了整個房間。

他的妻子被嚇得當場驚叫出聲，也許昏倒對她來說是一個更好的選擇。

考爾比的死，讓原本稍微放松了一些的村子再次變得氣氛緊繃起來，並且在接下來的幾天中，整個村子裏的人都陷入了恐慌。

“大劍到底什麽時候回來！”一個雙目布滿血絲、狀若瘋癲的壯年男子一拳砸在墻壁上，他的兩個太陽穴向外鼓動，好像下一刻他就會發起瘋來。

而村子裏的其他人也不會比他好上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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