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貴在桑木鎮東頭有間小院，雖算不上好，但青瓦土磚倒也幹凈整潔。朱貴引著顏闊和楊春到了自家小院，張羅著端出些面餅肉食款待：“我一人在外經營度日，也沒個照應之人，顏頭領和這位兄弟將就一些則個？”

顏闊笑道：“哥哥客氣了，出門在外，有個遮風避雨的地方就不錯了，何況還有這酒肉相待，我兄弟二人已經感激不盡，銘感在心。”

楊春也笑道：“是啊，是啊，想不到在這小鎮還會遇到朱兄這般好心人收留我們。”

朱貴苦笑一聲道：“也是顏頭領與這位兄弟運氣好，若再錯過一日，只怕就遇不到我了。我那店真是盤出手去了，並非騙人。”

“哦？我看這小鎮道通南北，客棧又少，雖偏僻了些，但也不愁生意，如何就要轉手他人呢？”顏闊問道。

朱貴見問，猶豫了一會，還是嘆了一聲道：“實不相瞞，小人家中慣以經營酒店客棧為生，雖算不得大富大貴，倒也有些家資。家父年長後，將家中酒店交與小人與自家兄弟朱富，以圖謀生過活，生意也還過得去。

只是坊間有個惡霸，名叫劉三，此人占著一身蠻力，糾集著手下二、三十個潑皮，為惡一方。我父經營酒店時便時時勒索，老父敢怒不敢言，賺取的錢財一半多‘孝敬’了劉三那廝。

我兄弟接手後，他更是欺我兄弟年輕，多加一成‘孝敬’。若不給時，便每日裏派七、八個潑皮混混到店裏來搗亂，還白吃白喝。小人兄弟雖受不得那氣，但吃這碗飯又不便發作，只得笑臉相迎，不斷打點錢財，先穩住了他，再圖長久之計。

終於，待那惡霸放松了警惕，有一日，我暗中約得幾個江湖朋友，冒充我店裏的夥計，將那惡霸約到城外三十裏鋪中吃酒。在酒中下了蒙漢藥，麻翻那廝及其隨行三名手下，全都砍了棄於荒野。城中捕快多是吃幹飯的，我精心設計，又沒用一個本地人參與此事，不懼他們察覺，事後，小人連夜潛回城中，繼續笑臉迎客。

如今想來，只是那時年輕，受不得那氣，一狠心做了，但此後總有些心裏不踏實，畢竟四條人命，萬一翻起案來，卻也是麻煩。

我那兄弟雖小我幾歲，卻是隨城裏都頭李雲的徒弟，李雲江湖人稱‘青眼虎’，我弟弟隨其習得一身武藝拳腳，私交不錯。

我弟弟見我每每走神，怕做下的事漏了馬腳，更怕萬一東窗事發，一時走不脫身，於是便勸小人離家外出躲避一時。小人自此流落江湖，走南闖北，不再回鄉，依然以經營酒店客棧為生。”

說到這，朱貴停了下來，楊春不以為然道：“不就殺了幾個混人惡霸麽，有什麽大不了的。而且你這些年流落在外，不也平安無事麽，想來這事已成無頭案了，你也用不著搬家再躲吧？”

朱貴輕嘆一聲，給兩人把酒滿上繼續說道：“那惡霸該死，城中人大多恨他，死了也沒人仔細追究，我搬家卻並非因為這件事。”

“哦？那是為何？”顏闊沒出聲，楊春卻又忍不住追問。

朱貴一口喝光自己的酒道：“這些年流落江湖，曾結識得三位江湖兄弟，前些日子尋到此間，要約我……約我與他們一道上山落草。”朱貴說到這，看了看顏闊。

顏闊端起自己的酒也一口喝幹了才道：“如果小弟猜得不錯，你結識的這三位江湖朋友便是助你神不知鬼不覺殺了那惡霸劉三的人吧？”

朱貴皺了皺眉頭道：“正是！真是什麽事都瞞不過顏頭領啊，若是那人也如顏頭領一般精明強幹，殺貪除惡，胸懷天下倒也罷了。只是相處得時間久了，才知道那人嘴上會說，其實心胸狹窄，小陰謀有些，但並無大志……哎……若只是人命案子，又殺的是惡人，鄉人說情，再上下打點金銀，總能判得輕些。這占山落草卻非兒戲，那是謀反大罪，赦無可赦的大罪啊……

所以，小人推說店面需要交結盤轉，等店盤轉交割後，再隨他們上山。只是推得一時，推不過一世，過不了幾天，他們肯定還會再來，哎……”

顏闊已經猜到一絲情況的來龍去脈：“他們在什麽地方落草？”

“對影山，那山小人走過，兩邊各有一座一模一樣的高山，如同影子一般，中間卻是一條寬大驛道，車馬往來必經此路。兩座高山又陡峭異常，草深林密，最適合打劫過往客商。”朱貴眼中透出憂慮。

顏闊聽完，心中暗自思考：“莫非柴進並不信任自己，還要再暗中安插另一處棋子？”

這倒是顏闊錯怪了柴進，柴進此人別的不說，識人的眼光還是有的。自與顏闊合夥後，梁山的所為讓他越看越是喜歡。沒有比較尚不覺得，如今再看王倫、杜遷、宋萬三人，那是越看越不順眼。王倫也有所覺察，便借故討了些金銀，離開了柴進莊上，輾轉來到對影山上盤桓落腳。

顏闊前前後後想了一遍，也覺得柴進不可能那麽蠢，於是問朱貴道：“他們拿殺劉三之事做為要挾，逼你上山的吧？”顏闊冷笑一聲問道。

朱貴沒有接話，只是埋頭又喝了一碗酒。楊春卻接道：“如今世道昏暗，要我說，占山為王，落草為寇又如何？”

顏闊卻道：“人各有志，朱貴哥哥不願落草自然有他的計較，不說這些了。能在此遇到朱貴哥哥也算是緣份，朱貴哥哥雖不願上山落草，但也照樣與我等一樣，敢做那殺惡除強之事，一樣是好漢，我梁山稱兄弟並不論是否上山，只看其行事是否好漢行徑。

來！為朱貴哥哥這樣的好漢，幹了這一碗。”要想與朝廷抗衡，顏闊不得不廣結人緣。

楊春、朱貴端碗一起喝幹了酒，朱貴將酒碗重重放在桌上道：“聽顏頭領說話，真是讓人心中舒服。多少年來一直糾結於心的殺人心結都去了大半，那種惡人，就該除去。來，來，我給兩位滿上，你我兄弟再喝一碗。”

楊春此時幾碗下肚，也喝得臉紅氣粗起來：“對，對，只要志趣相投，不上梁山，也一樣是兄弟，哈哈。我那少華山上留下的劉項兄弟也一樣，他身在少華山，但卻是我梁山的好兄弟呢。要我說，朱貴哥哥不如隨咱返回沂州老家去，離梁山不遠，想找朱哥哥喝酒時也方便些。”

顏闊止住楊春道：“朱貴哥哥轉手店面，自是成竹在胸，早有打算，你酒喝多了別亂說話。”

朱貴卻是笑道：“其實，小人的打算正是轉了手中的店面，籌些金銀，返回山東去。到水泊梁山拜會顏頭領，欲在梁山附近，妥一處地方再開家小店渡日，只是想不到會在此間遇上顏頭領，莫不是天意？”

楊春聽了開懷大笑道：“朱貴哥哥打得好算計，水泊梁山如今天下聞名，這樣一來，對影山的賊人必不敢再對朱貴哥哥亂來，還以為朱貴哥哥已經投我梁山了呢，哪還敢造次。如此一來，既脫了對影山的糾纏，又不落下落草為寇之名，還能就近照顧家中兄弟，真是一箭三雕吶。”

朱貴聽了，也是悻然慘笑：“這……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還望顏頭領勿怪才是。”

顏闊手一揮，毫不在意地說道：“無礙，無礙，朱貴哥哥盡管去便是，剛才不也說了，只要志趣相投，不上梁山，照樣是兄弟嘛。”

“對，對！只要志趣相投，不上梁山，照樣是兄弟，來！再幹一碗。”楊春提議，三人紛紛舉碗，一口喝光。只有顏闊嘴角帶著一絲笑意，心中暗想：“不上梁山，其實也已經上了賊船了，你還跑得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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