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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籌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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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即六月初七,即蒙仲、蒙虎、蒙遂三人住到莊子居的第二日。

跟昨日下午一樣,蒙仲大清早便搬了一捆木柴,坐在院門處繼續守株待兔,等待莊子出門。

但遺憾的是,這日莊子到晚都沒有邁出其屋子一步,以至於蒙仲苦等了一日,毫無收獲。

六月初八,蒙仲繼續在院門附近等待莊子,大約在巳時前後,終於瞧見莊子拄著拐杖慢悠悠地出門。

見此,蒙仲趕忙站起身來,像前一日那般,雙手捧著自己抄錄的《堅白論》,在莊子經過時低著頭恭敬地說道:“莊夫子,小子蒙仲,對於惠子所著《堅白論》,有諸般不解之處,懇請莊夫子給予解惑。”

“……”

就跟上次那般,莊子瞥了一眼蒙仲,面色絲毫看不出端倪,腳步亦不曾停頓,自顧自離去了。

見此,躲在一旁看好戲的向繚、華虎、穆武幾人,再次跳出來嘲笑奚落蒙仲不自量力。

可能是已經得到了蒙仲的叮囑,這次蒙虎雖然面露憤怒之色,但終究沒有與向繚幾人因此爭吵起來,只是睜大眼睛瞪著他們。

待等傍晚黃昏,莊子拄著拐杖不知從外面何處回到莊內,此時蒙仲仍侯在院門處,瞧見莊子經過,第三次恭敬說道:“莊夫子,小子蒙仲,對於惠子所著《堅白論》,有諸般不解之處,懇請莊夫子給予解惑。”

然而,對於蒙仲鍥而不舍的請教,莊子視若無睹,自顧自回到自己的屋子,使蒙仲又一次被向繚幾人嘲笑了一番。

當日夜裏,樂進來到了蒙仲幾人居住的屋子,對蒙仲說道:“蒙仲,你為何不聽勸告?我已告訴你,這招是行不通的。”

蒙仲聞言笑著說道:“兄所言極是,照眼下看來,惠子的書論,怕是不足以打動莊子。……我聽說莊子此前頗為敬重「宋榮子」,不知兄可有辦法借來宋榮子的著作?”

宋榮子,即「宋銒(xíng)」,年輕時曾在齊國的「稷下學宮」求學,亦是繼承了老子思想的道家聖賢,提倡「接萬物以別宥為始」,提出「情欲寡」﹑「見侮不辱」說,反對諸侯間的兼並戰爭,主張「崇儉」、「非鬥」。【S:由於宋銒主張「崇儉」、「非鬥」,因此有人誤會這位是墨家弟子,但實際上人家是道家宋尹學派的鼻祖,是黃老一派的道家賢者。黃即黃帝,老即老聃(老子)。】

總而言之,這是一位同時得到道家莊子與儒家孟子兩者尊敬與推崇的聖賢。

“你還沒放棄啊?”

原本聽到蒙仲前半句話,樂進還在一副孺子可教表情的點著頭,卻冷不丁聽到蒙仲後半句,當即面色一僵,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蒙仲。

旋即他搖搖頭說道:“惠子也好,宋子也罷,這兩位的著作,都不足以打動莊子。……別再問我憑什麽這麽肯定,因為早已有人嘗試過。”

見此,蒙仲拱拱手笑著說道:“那就有勞兄幫我找到宋子著作。……有些事,終究還是要自己試過才會死心。”

樂進神色怪異地瞅著蒙仲,擡手指了指後者嘴唇微動,大概是想說些類似「不見黃河不死心」的話,但終究,他點了點頭:“好,就讓你死心。”

約一刻辰後,樂進去而覆返,將其中手中一冊竹簡遞給蒙仲,面無表情地說道:“宋榮子所著,即《宋子》,莊夫子的書庫內有其中十八篇,這一冊是其中之一,記載宋榮子在齊國稷下學宮求學時,與一位叫做「尹(yǐn)文」的知己討論「天」、「人」、以及「天人」三者聯系的軼事,故稱《天人篇》,你拿去吧。”【S:尹文是宋榮子在稷下時的同學兼知己,他倆的思想即「宋尹學派」。】

“多謝。”蒙仲拱手感謝道。

當晚,蒙仲便連夜抄錄了《宋子》的《天人篇》,然後在次日清晨,抱著這冊《天人篇》,坐在院門附近等著莊子。

但莊子出游,歷來毫無規律,有時候在早上,有時候在中午,有時候在晚上,實在不好把握——這還是在如今莊子老邁之後,據說當初莊子年輕時,有時候在家中埋頭幾個月修改著作,而有時則一旦出游就是幾個月,更加沒有規律。

在得知這些事後,蒙仲只能暗暗慶幸莊子現如今已沒有其年輕時的精力。

第四日的下午,莊子總算是外出散心了。

那時蒙仲遠遠瞧見莊子走來,便趕忙雙手捧著自己抄錄的《天人篇》,在莊子經過時低著頭恭敬地說道:“莊夫子,小子蒙仲,對於宋榮子所著《天人篇》,有諸般不解之處,懇請莊夫子給予解惑。”

同樣的語氣,同樣的說法,只是換了幾個詞而已,但得到的結果卻是一樣的:莊子淡淡掃了他一眼,然後自顧自離開了。

在此後的三個月裏,蒙仲每日做完雜事之後,便守在院門口,抱著自己抄錄的聖賢著作等待著莊子出行以及歸來,一次一次不厭其煩地向莊子請教。

在此期間蒙仲向莊子請教的著作,從《宋子》到莊子自己的著寫的《齊物論》、《德充符》、《天地》、《山木》、《胠篋》,再到魏人「李悝(kuī)」所著的《法經》、吳起的《吳子兵法》等等。

只可惜,莊子始終不理不睬。

值得一提的是,由於蒙仲鍥而不舍的請教,莊子已經從最初「瞥眼一視」,變成了看到蒙仲開口請教就皺眉頭——顯然,不管莊子是否樂意替蒙仲,至少蒙仲這個人,已經被他所記住了。

雖然印象恐怕不是那麽好。

期間,向繚、華虎、穆武三人一次次親眼目睹蒙仲向莊子請教卻又被拒絕,他們起初還會嘲笑蒙仲不自量力,但是當蒙仲被無視的次數多了以後,他們三人漸漸地習以為常,倒也不再去嘲笑蒙仲了,畢竟蒙仲每次被他們嘲笑時都是不慍不火,不為所動,他們也覺得沒啥意思。

甚至於,也不曉得是不是因為蒙仲被莊子無視的次數多了,向繚、華虎、穆武三人反而逐漸與蒙仲幾人親近起來,可能是他們覺得,此時多番被莊子所忽視的蒙仲,也算得上是他們的‘同道中人’了。

彼此熟絡之後才發現,其實向繚也好,華虎、穆武也罷,其實他們亦是良善之輩,只不過他們在莊子這邊碰壁碰得多了,心情本來就郁悶,忽然來了一個被其家族長老誇口「定能成為莊子弟子」的蒙仲,他們心中當然會不舒服。

而如今見到蒙仲的慘狀——比他們更慘的慘狀,他們心中的不舒服自然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則是一種同情。

他們可能是誤會了什麽,覺得既然蒙氏一族的長老蒙薦已經說了那樣的話,那麽蒙仲就必須成為莊周的弟子,否則就會被其家族教訓。

這樣一想,他們反而開始同情蒙仲。

當然,除了同情以外,他們之所以不好意思再針對蒙仲,還有一個原因,即蒙仲幾人捕捉來的魚。

原來,在搬到莊子居居住的半個月後,蒙虎就有些無法忍受居內的粗茶淡飯了,於是他便與蒙仲、蒙遂兩人用竹子、麻線等物編織了幾只魚簍網,將其放在澮水的河中,借此物捕捉到了不少河中的鮮魚。

而事實上,當時負責捕魚的乃是華虎,但很顯然,華虎費盡心力捕捉到的魚,也沒有蒙仲幾人用魚簍網捕捉到的多。

捕捉到的魚一多,飯桌上的菜自然也因此豐盛起來。

起初向繚、華虎、穆武幾人礙於面子,死活不肯朝蒙仲幾人抓到的魚動筷,但時間一長,他們終歸也無法維持心中的原則,遂像鮮美的魚投降了。

正所謂拿人手軟、吃人嘴短,向繚幾人吃了蒙仲等人捕捉的河魚,自然也不好毫無表示,於是在某一日用完飯後,向繚、華虎、穆武三人喊住了蒙仲,詢問後者道:“蒙仲,你還會繼續堅持麽?……我是說,堅持向莊子請教。”

“當然。”蒙仲點點頭,有些摸不透向繚問這話的用意。

見此,向繚、華虎、穆武對視一眼,旋即向繚說道:“這幾日吃了你們捕捉的魚,作為交換,我們三人願意輪流為你看著院門。倘若莊夫子出游或回歸,便立刻告知於你,這樣你就無需在院內暴曬。……無需感激,你知道我們三人就住在院子東側的屋內,華虎與穆武能在屋內看到莊子歸來,而我,只要坐在窗口,便能註意到莊子外出。”

這當然是善意,畢竟當時正值七八月,蒙仲每日守在院門處被烈日暴曬,這不能不說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

而如今,既然向繚幾人釋放了善意,蒙仲當然不會拒絕。

於是雙方約定了暗號:只要莊子出游或回歸,‘放哨’的那人就立刻高聲誦讀莊子的《齊物論》,以此提醒蒙仲。

在這一次交涉後,雙方逐漸化幹戈為玉帛,很快就熟絡起來。

眼見蒙仲、蒙遂二人已被院內的諸家族子弟所接納,蒙虎終於忍耐不住莊子居內的苦悶,在諸人善意、調侃的哄笑中,逃回了家族的鄉邑。

對此,蒙仲、蒙遂二人不為所動,畢竟,反正蒙虎只是過來湊數的,也沒指望他能幫上什麽大忙。

至於對莊子這件事上,蒙仲也已經是萬事俱備。

臨近九月的一日,莊子再次出游,得到事先提醒的蒙仲,連忙從屋內奔出,捧著莊子的著作向後者請教。

結果,莊子依舊是視若無睹。

當時在院內角落旁觀的其他人,皆暗地裏為蒙仲感到遺憾。

可就在這時,卻見蒙仲目視著莊子幾步遠的背影,高聲說道:“道家將亡,皆因莊周不樹!”

“嘶——”

院內諸人驚地倒抽一口冷氣,一個個駭然地瞪大了眼睛。

這家夥瘋了麽?

院內諸子心中驚呼道。

然而下一瞬,所有人都楞住了。

因為他們發現,聽到這句話的莊子,此時竟前所未有的停下了腳步,旋即緩緩轉過身來,用驚疑、嚴厲的目光看著蒙仲。

審視這個膽敢在他面前口出狂言的家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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