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廷川的臉色轉為嚴肅，沈聲問：“為什麽？你從來沒想過嫁給我？”

林婧驚訝地看著他：“當然不是，你怎麽會這樣想？即使結婚了，夫妻雙方都不一定要遷戶口的，你不知道嗎？青葉市是我的家鄉，小溪和我又在同一個戶口本上，既然她不改姓，戶口本就沒必要動。”

好吧，這一點，極少接觸瑣事的顧五爺確實不知道。但是……

“你的意思是，你願意嫁給我，卻不想和顧家扯上任何關系？”顧廷川一針見血地總結。

林婧說：“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嫁給你，你姓顧，不是已經和顧家扯上關系了嗎？但未來三四年之內，我們應該會留在青葉市吧？顧徵和小溪要考省一。如果他們在省一讀書，我不可能離他們太遠。”

“但終有一日，我和顧徵要回燕市。”顧廷川不得不重申這一點。

“那就等到那一天再說。”林婧並不意外。嫁稀隨稀，嫁叟隨叟，移居燕市的事，她早有心理準備。

顧廷川微微蹙眉，深思地看著她。林婧坦然地回視他，目光不閃不躲，一臉溫柔純良。

“阿婧。”顧廷川眼神一軟，輕輕道，“如果你對這份協議有任何不滿，你可以跟我說。我們，跟兆暉和秋小姐不一樣。”他在想，是不是秋如曼對她說過什麽。

“我知道我們和他們不一樣，我沒想過要和他們比較。”林婧握住顧廷川的手，軟軟地摩挲他的指尖，“我對這份協議沒有任何不滿。只是希望加一個條件，如果有一天我們分開，上面的東西，我全部都不要。”

“為什麽？”顧廷川覺得匪夷所思。考慮到林婧的性格，他想過她會拒絕協議裏給她的東西，但沒想到她願意接受，卻要求在彼此分開時由她悉數歸還給他。

正常的夫妻分手，不是會為了財產分配打破頭嗎？特別是女方，自覺年華老去，人老珠黃，剩下的日子沒指望了，於是以青春都耗在男人身上為理由，要求加倍的補償，以保證日後的生活有個保障。

怎麽到林婧這裏，卻反其道而行之？

林婧很簡單說：“這是你的東西，我怎麽能要？雖然我比不上你富有，但我不缺錢，我早就給自己和小溪存好了基本的生活費。”

自從知道顧廷川家世顯赫之後，她有很認真想過的。之前她很不習慣顧廷川給她送禮物那動輒幾萬的作風，盡管按他的說法，這個數目給女朋友已經是比較樸素的，但她還是婉拒了。因為她覺得太貴重，無功不受祿，她不圖顧廷川的錢財，應該申明自己的立場。

但後來轉念一想，顧廷川的身份擺在那裏，她作為他的女朋友，甚至是妻子，站在他身邊就是他的顏面。在青葉市她很少參加他的交際，維持自己的風格還說得過去，到了燕市呢？

顧五爺的女人一身穿戴特立獨行，不符合其應有的身份？顧五爺對自己的女人異常吝嗇，連一套像樣的首飾都不給？

林婧確信她不喜歡這樣的評價。她可以低調安靜，但不想給顧廷川丟臉。

然而以她自身的經濟實力，實在無法支撐這種排場。她又做不到用這個借口理直氣壯地接受顧廷川給予的財物。

所以，如果她真的嫁給顧廷川，為了他的面子，她會暫時接受那些昂貴的行頭，但只用在需要用的場合。其他時間，她還是想做自己。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她不想因為嫁給一個富豪就徹底改變自己的生活作風，她要比以前更約束自己的欲望。不說其他，單是為了安溪，她就必須這麽做。

安溪和顧家毫無關系。但因為她嫁給顧廷川，安溪跟著她，原來的生活肯定會受到沖擊。

從普通家庭的女兒變成顧家的“女兒”，接觸的層面說是三級跳也不為過，說不定原來的人生觀、價值觀都會受到顛覆。

安溪年紀還小，觀念還未完全形成，容易受影響。如果她因為身份的轉變而真的以顧家小姐的身份自居，卻又因為不是真正的顧家小姐而遭到待遇落差，養歪了性情，林婧哭都沒地方哭。

所以顧廷川的總結不算全錯。她想讓安溪和顧家保持距離，所以在某一程度上，她本身也必須和顧家保持一定的距離。她無意竭盡全力融入顧家，也希望顧廷川不要這樣要求她。

而且另一方面，單從戀愛的角度講，如果有一天她和顧廷川分手了、離婚了，她還要顧廷川的東西幹什麽？留在身邊時時膈應她嗎？

前男友、前夫的東西就該通通清理掉，讓他的一切徹底遠離自己的生活。

這樣，她才能更好地開展新生活，不是嗎？

反正，她從來不是離開了顧廷川就不能活的人，安溪也一樣。

林婧認認真真地看著顧廷川，摯誠道：“我愛的是你這個人。如果連你這個人我都失去了，我還要你的東西做什麽呢？”

林婧很少說這麽動情露骨的話，顧廷川心裏微微一蕩，有些耳暈目眩。

就像之前秋如曼對柴兆暉給囡囡的東西分文不取，他才高看她一層一樣。女朋友是真愛自己，對他的財富毫不在意，按道理，顧廷川應該高興，因為他沒有選錯女人。

但顧廷川發現他高興不起來。

女朋友太過無欲無求，只重視感情，即使成為他的妻子也一樣，好像如果婚後激情褪去，日子過得不開心，她可以隨時揮一揮衣袖轉身離開，毫不遲疑，毫不留戀。

兩人之間的羈絆太淺了。

顧廷川沈吟了一下，狀似不經意道：“但如果我們有了孩子，你也不為孩子想一想嗎？”

其實之前顧廷川會在再一次求婚的事上遲疑，除了婚前協議的問題，另一個就是孩子的問題。

在認識林婧之前，顧徵已經十四歲。雖然一直以來，在外人眼中，顧廷川對獨子的態度確實有點冷淡，但實際上，顧廷川在忙碌的工作之餘，總會分一些時間關註他。他是極為重視和關愛顧徵的。在顧廷川心目中，他身體不好，不知道能活多久，顧徵就是他唯一的孩子，唯一的繼承人。他從來沒想過再要一個孩子。即便他日後會和某個女人結婚，對方也不能要孩子，因為他不會允許任何人動搖顧徵的地位。

但有時世事就是如此無常。顧廷川沒料到林婧會出現在他面前，更沒料到自己會愛上她，想娶她為妻。

林婧出身普通家庭，盡管顧廷川能讓她嫁入顧家，不用看其他人的臉色，但想要得到顧家真正的認可和接納，對於她來說，生一個姓顧的孩子是最直接有效的方法。

連顧廷川也不能否認，看著安溪，他會不由自主想到如果兩人有個孩子，長著結合父母優點的眉眼，性格像安溪那麽活潑開朗，可能會非常可愛。

但生出來的是女孩還好一點，如果是男孩，情況就變得覆雜了。即使兩兄弟隔著十多年的歲數，長大成人後爭權奪利起來，依然毫不含糊。他的家裏就是這種情況。不同母的孩子，永遠隔著一層。

顧廷川不想這種事在自己的孩子身上歷史重演。但他對著林婧，實在說不出“你不要生孩子”這種話。

然後他又發現，兩人發生親密關系之後，林婧對於避孕的問題並不是很上心，幾乎完全交由他來做。

顧廷川試過有一次不做任何措施，林婧不知是沒有發現還是怎麽的，沒有特別反應，也不見她在事後緊張或者吃藥避孕。

像是對孩子有點順其自然的意思。

不強求，也不拒絕。

符合她一慣為人處世的風格。

在這個前提下，顧廷川更加無法開口阻止她懷孕。

想了很久，他狠不下心，只能縱容地想，她想生便讓她生吧。都是他的孩子，他會盡量一碗水端平。況且林婧的性格比他母親還要和善心軟，應該不會虧待顧徵。他這個做爸爸的，為難一些就為難一些吧。

顧廷川以為孩子的事，他們已經有了默契。但直到此時此刻，他才明確提出來。

林婧聽到顧廷川提起“孩子”的問題，明顯一楞。

她沈默了一會兒，臉色凝重地伸指點著天鵝絨盒子，緩緩把它推到她和顧廷川中間，一字一頓說：“廷川，我有小溪了。如果我嫁給你，那顧徵也是我的孩子。一兒一女，已經是一個好字，足夠了，我不想再貪心。問題是，你能接受嗎？”

仿佛只要顧廷川說一個“不”字，盒子便會永久地推還給他。

顧廷川陷入深深的沈默中，內心已經震驚到說不出話。

很好。

他所有遲疑的，左右為難的問題，他心愛的女人都幫他做出決定，並且這些決定全都對他有利。她在他身上得不到任何好處。

然而他一點都不覺得高興，反而有種一口老血堵在喉嚨的感覺，只差沒有噴出來。

“你不想再要孩子，為什麽不避孕？”顧廷川不解問。

林婧臉一紅，嗔了他一眼：“我戴著節育環啊……而且，你不是一直有做措施嗎？”

安楊去世之後，安家想搶安溪的撫養權，林婧為了安溪決定不再婚，差點直接結紮明志，是父母死命勸阻，她才妥協地改結紮為上環。

和顧廷川在一起後，林婧心軟，一直無法對他說出“我不會為你生孩子”這種話，害怕影響彼此的感情。後來兩人有了親密關系，見顧廷川主動避孕，顯然是不想要孩子的，她才暗暗松了口氣。

上環加避孕套，林婧以為已經萬無一失。但秋如曼在同樣的措施下依然意外懷孕，林婧也被嚇了一跳，趕緊去醫院做了檢查。幸好，秋如曼的“運氣”是特例，她的狀況還是穩妥的。

林婧以為孩子的事，她和顧廷川早有默契。

直到他剛才突然提起，她才意識到不對。

難道顧廷川是想再要其他孩子的？

林婧感到非常為難，但這是早有決定的事，她不得不申明她的立場，和他攤開來說。

顧廷川久久不語。

林婧心裏一沈，問：“你不能接受？”她聲音鎮定，眼眶悄然一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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