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韜讓司機在一處咖啡館停下，剛進門便見到殷樂坐在角落，她纖手托著下巴，目光落在空無一物的桌面，眼神放空，不知道在想什麽。

殷樂的容貌起碼是呂詩渺的級別，不僅五官清秀，而且有一股獨特的韻味，若是仔細分析，恐怕與她的眉眼有關，她的眼角上翹，即使是沒有任何情緒，讓人看了都覺得她似乎在笑，若是輕輕一眨，便無形地散發勾人的魅力。

她穿得比較簡單，一套白色的運動衫，袖口繡著細小的鮮艷花紋，腳傷踩著一雙白色的運動鞋，頭發紮成馬尾，黑色的帽子和包放在右邊的空座上，乍一看還以為她是還沒有畢業的大學生。

蘇韜用手指輕輕地敲了敲桌面，殷樂才回過神來，仔細打量蘇韜一番，沒好氣地笑道：“怎麽把自己弄成這樣了，搞得自己像是做賊一般。”

蘇韜無奈嘆氣道：“沒辦法，還不是怕被人認出來，給你帶來困擾。”

殷樂微笑道：“我能有什麽困擾，一個四五線的女主持人，如果能好一線的當紅明星成為緋聞情侶，你覺得誰更賺？”

蘇韜微微一楞，笑道：“有道理，要不你現在聯系娛樂記者，我配合你拍幾張親密照。”說完，他拿起殷樂身前的咖啡杯，遞過去，笑道：“比如這樣，喏，我餵你喝啊！”

殷樂沒好氣地白了蘇韜一眼，低聲啐道：“還是一如既往地輕浮。”

蘇韜嘆氣道：“你的嘴巴還是這麽毒，這樣會沒有朋友的。”

殷樂微微一怔，低下頭，沈默不語。

蘇韜很快發現不對勁，發現殷樂正在落淚，淚水滴滴答答地砸在桌面上。蘇韜意識到自己說到了殷樂的痛處，連忙拿了紙巾遞給她，苦笑道：“跟你開個玩笑，怎麽哭上了呢？”

殷樂用紙巾擦幹淚水，擠出笑容，“我是不是挺失敗，長這麽大了，連個知心朋友都沒有。剛才你也看到了，欄目組所有人都在指責我的過錯，沒有人願意站出來肯幫我。”

蘇韜搖頭笑道：“我不是站出來幫你了嗎？還有那個魏向峰，不也是幫你在說話嗎？”

殷樂道：“你幫我，是因為你人好，眼睛裏揉不得沙子，即使是其他人，你遇到不公平的事情，也會毫不猶豫地站出來幫他。魏向峰幫我，那是因為他知道我的一些家庭情況，如果我沒有特殊的身份，他會站出來維護一個年輕的主持人嗎？”

蘇韜朝服務員招了招手，點了一杯檸檬奶茶，喝了一口才說道：“你為什麽要那麽排斥自己的身份呢？就跟我一樣，我從小就出生在一個中醫氛圍濃郁的家庭，環境給了我學習中醫的機會。用你的觀點，我就得排斥中醫嗎？”

殷樂目光躲閃道：“那是你不知道我的童年經歷。”

“我願意了解，如果能化解你的心結，那是最好不過的。如果無法化解，那也無所謂，至少能讓你的心情紓解不少。”蘇韜朝殷樂腦門上幾顆若隱若現的痘印，提醒道，“你現在內分泌失調很嚴重，跟混亂的生活作息有關。同時，也跟你內心郁結脫不開關系。雖然用護膚品可以看遮瑕，但那只是掩耳盜鈴，不是長久之計。相反，使用護膚品太多太久，還會堵塞你的毛孔，形成皮膚炎癥，到時候再治療，可就麻煩了。”

殷樂沒好氣地瞪了蘇韜一眼，道：“你這是在關心我，還是詛咒我啊?”

蘇韜輕松笑道：“那要看你的想法了。”

殷樂頓了頓，低聲說道：“我知道你在關心我。我真心感謝你。”

蘇韜跟狄世元了解過殷樂的情況，她的父親年輕時忙於工作，對家庭漠不關心。她的母親因為突發疾病，當時她給出差在外的父親打了電話，父親卻沒有當一回事，等救護車將她母親送到醫院，已經不行了。

“我其實不該恨他，如果我當時第一反應給醫院打電話，而不是求他趕回來救我媽，可以節省一點時間，我媽應該是能夠活下來的。”殷樂自責地說道，“他當時在千裏之外，怎麽可能趕回來呢？後來我想明白了，但無濟於事，我母親永遠地離開了我。歸根到底，我是殺人兇手。”

蘇韜輕輕地嘆了口氣，道：“能否冒昧地問一下，你母親當時病發的癥狀嗎？”

殷樂的表情露出痛苦之色，“你這樣很殘忍，難道不知道人會選擇性忘記痛苦的事情嗎？你這是想要將我已經愈合的傷口撕開，重新撒鹽嗎？”

蘇韜搖頭，很認真地說道：“我是打算重新上藥。你應該使用過沈魚落雁膏吧？傷口被重新切開，撒上藥之後，可以更好地修覆疤痕。”

殷樂也想知道當初母親死亡的原因，她努力回憶道：“我媽當時口吐白沫，渾身抽搐，失去了意識。後來到醫院檢查，醫生告訴我，是食物中毒。”

蘇韜繼續追問道：“你媽在生病之前有沒有什麽特別的變化，比如突然消瘦？”

殷樂仔細想了想，“她那時候的確特別瘦，好像不到九十斤。”

蘇韜想了想，道：“她從口吐白沫到渾身抽搐，經歷多久？”

“五分鐘吧？”殷樂說道。

蘇韜輕輕地嘆了口氣，道：“你想知道真正的答案嗎？可能會有些殘忍。”

殷樂苦笑：“我都把所有事情都跟你分享了，當然想知道你的判斷。”

“你媽並不是食物中毒，而是毒品服用過量。”蘇韜沈聲說道。

“不可能！”殷樂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說道。

“你父親還有其他家人，故意對你進行隱瞞。”蘇韜輕聲說道，“如果你媽當時的身體很健康，剛才你說過，從你家到醫院只要十分鐘，你跟父親打電話，或許耽擱了一點時間，但也不至於讓你母親因為食物中毒喪命。盡管當時的醫院條件可能不比現在，但想要救治一個食物中毒的病人，沒有太大的問題。至少不會當場，就會死亡。”

殷樂努力搖頭，道：“我媽怎麽可能吸食毒品呢？”

蘇韜提醒道：“如果你想了解真相，可以跟別人印證一下，比如你的表姐。”

殷樂糾結許久，終於撥通了狄世元的妻子張芳的手機號碼。

“你怎麽有空想起我了？”張芳笑問。

“我想跟你確認一件事。”殷樂沒有拐彎抹角，“我媽當年真正的死因，究竟是什麽？真的是食物中毒嗎？”

張芳微微一怔，暗忖此事全家人都瞞著殷樂，她怎麽突然提起此事？

“是啊，當時醫院是這麽判定的啊！”張芳心虛地回答，“你這是怎麽了？難道還在為當年的事情耿耿於懷，當年你還小，能夠打電話喊來救護車，已經很了不起了。”

“難道不是毒品服用過量嗎？”殷樂很嚴肅地問道。

張芳抱著手機陷入沈默，低聲說道：“你怎麽知道的？”

殷樂倒抽了口涼氣，道：“為什麽要隱瞞真相？”

她現在的心情很覆雜，沒想到竟然分析正確。

她感覺自己像是個傻子一樣，被蒙在鼓裏。

張芳苦笑道：“有很多原因。你媽當初死因，並不是什麽好事，家醜不可外揚。她雖然偷偷吸毒，但對別人一直很好，尤其對你特別的呵護體貼。吸毒並不能證明她罪無可赦。另外，你父親當時正處於晉升的關鍵時刻，如果事情宣揚出去，會讓他的事業受到影響。而且，這並不是你父親的決定，而是你外公做的要求。”

殷樂已經相信蘇韜判斷正確，她半晌才道：“為什麽後來沒有人告訴我真相？”

張芳輕聲說道：“你爸是一個很偉大的人，他情願你恨他，也而不願意讓你知道母親是一個有汙點的人。其實他內心一直很自責，如果不是當初自己太過於在乎事業，冷落了你媽，也不會讓她踏上一條不歸路。”

殷樂沈聲道：“謝謝你告訴我真相。”

張芳嘆氣道：“整個事件當中，沒有人做錯了。包括你母親，只是選擇了自己認定的路而已。事情已經過去這麽多年，大家應該彼此放下，忘掉傷痛，尋找幸福。你爸這麽多年一直堅持單身，他何嘗不是心中有痛苦。雖然他或許不善於表達情感，但他始終努力保護好你，默默地為你做了很多。”

以前對父親有偏見，所以很多事情都覺得反感，現在弄清楚真相，殷樂突然意識到，自己是最無知、刁蠻、任性和冷漠的人。

“明白，掛了啊。”殷樂將手機放在桌上，接過蘇韜遞過來的紙巾。

蘇韜靜靜地等待殷樂情緒穩定，安慰道：“我建議你晚上跟父親好好聊聊，彼此打開心結，不僅你輕松，他也會釋懷。”

殷樂豁然站起身，迅速地說了句“謝謝”，然後抓起自己的帽子和包，朝店外沖了出去。

蘇韜微微一怔，喊住了誤以為要逃單，正準備狂追她的服務員，解釋道：“她有點急事，錢由我來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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