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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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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比陳塵和錢珍珍預料的還嚴重, 一行人駛出三塘巷, 進入福林大街, 才走了一刻鐘,就看見前面出現了兩撥殘兵在廝殺搏鬥。人不多,雙方加起來也就三四十人而已, 其中一方穿著梁軍的軍服, 另一方明顯是南軍的服飾。

陳塵留下了一半的人保護錢珍珍, 帶了一半的人前去幫忙,有了他的加入, 戰勢呈一面倒的趨勢, 眼看不敵, 幾個腦子靈活的梁軍提起大刀竄入了旁邊一條黑漆漆的巷子裏。

手下要去追, 陳塵叫住了他們,看著幸存的梁軍問道:“發生了何事?你們怎麽會跟梁軍起了沖突?”

為首一個身高七尺的大漢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恨恨地說:“格老子的, 這大梁的士兵發瘋了, 咱們兄弟正在吃晚飯, 他們就提著刀沖了進來,對著我們一陣亂砍。好多兄弟沒有防備,被這群王八羔子砍死了,我們忙追了出來,結果這梁軍狡猾得很,還在路邊設了埋伏,我們一小隊的兄弟, 死的死,傷的傷,最後就剩咱們十幾個了。”

陳塵一聽就明白了,梁軍是有備而來,這事根本沒法用意外或是其他來解釋,也不知道參將那裏怎麽樣了。

“你們準備怎麽辦?”陳塵看著這十幾個士兵問道。

為首那大漢看著他身上熟悉的軍服,摸了下後腦勺:“這位將軍你也看見了,咱們就只剩這麽十幾個兄弟,若是在路上遇到梁軍只有給人送菜的份兒。將軍若不嫌棄,咱們兄弟就跟著你了。”

這回去的路上還不知會遇到什麽,多十幾個人總是好的,陳塵點頭,答應了他們:“走吧。”

馬車上,錢珍珍聞著滿地的血腥味,幹嘔不止,見到陳塵回來,她捂住嘴忙不疊地問道:“發生什麽事了?”

陳塵寒著一張臉,沒有多說:“小姐,現在街上不安全,末將也不知發生了何事,咱們速去錢府便清楚了,請小姐坐回去。”

錢珍珍實在是難受得慌,因而也沒有跟他爭執,重新坐了回去,雙手不安地絞著手帕。她雖是個婦道人家,但到底在安順生活了十幾年,對安順各軍的軍服裝備都算是比較了解,剛才那一隊人馬分明就是梁軍。

現在又要打仗了嗎?但現如今梁軍可是在城內,這可如何是好?

一路上,他們又遇到了幾波流兵,俱是被梁軍偷襲四處逃竄的南軍。

因為每次雙方的力量懸殊並不大,所以陳塵都讓人上去幫忙,等快趕回錢府時,他們的這支隊伍已經擴大到了上百人。

雖然比來時耗費了多於一倍的時間,但總算是平安回來了。錢珍珍松了口氣,掀開簾子,探頭往外一看,只看了一眼,她就又忍不住按著胸口大吐特吐起來,連膽汁都快吐出來了。

錢府外的戰況比他們一路走來所看到的更慘重,府門外,滿地的屍體,鮮血鋪了一地,馬蹄踩在上面,甚至都能聽到血滴濺起的聲音。

“我爹和文明沒事吧?”錢珍珍渾身哆嗦,雙手抖得厲害,臉上一片惶恐之色。

陳塵看著錢府門口兩只濺了血的燈籠,猜測道:“府門緊閉,應是無事。”若是敵軍已經破了錢府,門不會關得這麽好。

他吩咐一個士兵過去敲門。

門內的人盤問了一番他們的來歷,又聽到錢珍珍扯著嗓子的尖叫,確認了他們的身份,拉開門,讓一行人進去。

錢珍珍剛下馬車就看到季文明站在門口等她。

他白皙的臉上濺了幾滴血,盤好的發有些散亂,幾縷發絲垂下,身上整潔的衣服也被劃開了幾道口子,沾上了血跡和不知名的液體,弄得身上一片狼藉。

但這些錢珍珍都不在乎,她現在只看得到他焦急和關切的眼神。

“夫君!”不顧他一身的血腥味,錢珍珍撲了過去,抱著他痛哭,“我好害怕,街上到處都是屍體,我好害怕。”

季文明輕輕拍了拍她的肩,安撫道:“沒事了,你先隨荷香回去休息。我與陳塵還有事商量。”

回過神來,錢珍珍面前的這片慘劇也是很不適應。她從季文明懷裏擡起頭,貝齒咬著下唇,依戀地看著季文明:“夫君,你也要小心!”

季文明伸出手想要安慰安慰她,擡起手才發現自己的手上都是血,想到她嬌氣愛幹凈,如今懷了孕更是聞不得這股味道,又把手收了回去,柔聲道:“放心,已經去軍營搬救兵了,無妨的,你先回去,別讓我擔心。”

錢珍珍這才戀戀不舍地走了。

她一走,陳塵立即上前,瞥了一眼還保持著寧靜的府裏,松了口氣,然後飛快地把自己一路的見聞說了出來:“季將軍,我們回來的路上一共遇到了六波小規模的戰鬥,他們都遭遇了梁軍的偷襲,府中也是這種情況?”

季文明點頭:“剛才來了一隊人馬,大約有五六百人,被打退了,不過我們也損失不小,目前,參將已經派魯達前去軍營那邊,召集人手回來。你後面這群人是?”

陳塵回頭瞥了一眼惴惴不安的大漢一眼,嘆了口氣:“他們都是被梁軍追殺幸存的士兵。因為人比較少,又有不少人掛了彩,若是再遇到梁軍的大部隊,恐不是對手,因而便跟在末將後頭。這一路碰上了不少危險,多虧他們勇猛,不然我們現在恐怕還被攔在路上。”

陳塵的意思很明顯,是要收留這些人。季文明沒有反對,陳塵是錢世坤收養的孤兒,比較得錢世坤器重,他的面子還是要給幾分的。更何況,經過剛才那麽一戰,錢府守衛的將士死傷近半,也急需補充兵力,軍營那邊的人一時半會趕不過來,這一百多人願意加入,也是為錢府的護衛增加了力量。

不過這群人都是軍營裏最底層最不出眾的士兵,誰知道心性怎麽樣,就是用也要防著他們,免得這些家夥惹出亂子。

“那真是要多謝諸位了,陳塵,你把他們安排在外院稍事休息吧。待會兒我讓管家給他們準備些熱食和禦寒的衣物過來。”

陳塵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季文明是不信任這些人,所以把他們圈定在前院的空地裏,讓他們在露天休息。這樣也好,既避免了他們不規矩,若是梁軍來襲,也能讓他們隨時頂上,拖延一陣子。

“還是季將軍想得周道,末將這就去辦。”

見陳塵領會了他的意思,季文明很滿意,說道:“前院的事就交給你了,我去看看參將。”

錢世坤也是倒黴,剛截完肢,體力和精神都消耗殆盡,本應是好好靜養的時候,結果卻遇上梁軍偷襲,他急得差點拖著一條腿從床上爬了起來,更別提睡覺休息了。

這段日子,錢世坤雖有意培養季文明,把自己的勢力交到他手上,但奈何時間太短,季文明無論是資歷還是軍功都不足以服眾,因而現在要想指揮動他手底下那幫子刺頭,還得他出面。

聽到腳步聲,他睜開了眼,看著季文明:“怎麽樣,人來了嗎?”

季文明搖頭,把陳塵一路上遇到的事告訴了他:“看來軍營那邊也亂了。”

聞言,錢世坤急得差點跳起來,怒吼道:“萬昆他想做什麽?別忘了,咱們有十萬大軍,他才三萬人,難不成,他認為他那三萬人就能拿咱們怎麽樣不成?他這是找死。”

話是這樣人,翁婿倆的臉色都很不好。

梁軍這樣貿然撕毀契約,已經把他們推入兩難的境地了。

安順守軍已經投奔了大梁,在大燕那方看來,是賣國賊,恨不得誅之而後快。再與大梁鬧翻,那他們將遭到兩面夾攻,現在他們的銀子還沒挖出來換成糧食和更多的士兵,這時候出這種事,對他們而言,無疑是個沈重的打擊。

兩人都感覺前途堪憂,明明白日的時候,一切都還是一片如日方升之勢,誰料才過了短短幾個時辰,一切都發生了反轉。

沈吟半晌,季文明提議道:“岳父,不知甘參將那邊是何情況,不如讓小婿派人去請甘參將前來一敘。”

錢世坤讚許地點頭:“不錯,甘源與咱們才是真正的一條繩上的螞蚱,你速速派人去請他。他……若想做這安順城的大將軍,便依了他吧。”

錢世坤雖不甘心,但到底知道,在軍中威望唯一能與甘源抗衡的只有他與史燦。他的腿廢了,史燦又是一副死腦筋,不肯與他們合作,現如今也只能扶甘源上位了。替他人做嫁衣就嫁衣,最要緊的是解決掉目前的這個困局,保住性命和榮華富貴,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以後再與甘源一較高下便是。

見他這麽快就下了決斷,季文明也不浪費時間,飛快地出去安排各項事宜。

錢珍珍回去後洗了個澡,又換了身衣服,孕吐的癥狀總算好了一些。但她卻不敢睡,抱著枕頭,靠在大迎枕上,擡起蒼白的小臉,問荷香:“文明呢,他還不回來嗎?”

荷香走過去,蹲在床邊,輕輕地給她捶腿:“小姐,姑爺有事在忙,你先睡吧,等姑爺忙完了就會來看你的。”

這時候她哪睡得著,錢珍珍思量著錢世坤肯定也睡不著,便撐著頭,坐了起來,低聲道:“不睡了,我去看看父親,陪他說說話。”

對此,荷香很支持,連忙拿來披風給她披上,又提上了燈籠,主仆二人沿著靜謐的小道往錢世坤的院子裏走去。

以往熱鬧非凡的錢府一片安靜,滿府的仆役都不知道去了哪兒,還未衰敗卻已露出破敗之像。

錢珍珍緊緊抓住荷香的手,擡頭望了一眼西邊的外院,那邊燈火通明,似乎還有零星的聲音傳來,總算給這座靜謐的府邸帶來了一絲人氣。她深呼吸了一口氣,壓下心頭的心悸,小心地往前走。

錢世坤現在完全是個廢人,別說敵人,就隨便一個丫鬟都能殺了他,因而他的院門口戒備森嚴,幾十個身手不凡的將士守在那兒,一臉冷然。

錢珍珍看到他們,不安的心總算鎮定了一些。她握緊拳頭,等著荷香上前與他們交涉了一番,那邊又派人進去請示了錢世坤,得到同意,這才放行。

剛截了肢,錢世坤痛得不停地冒冷汗,心裏又惦記著事,不敢睡覺,也睡不著,所以才會讓屬下對錢珍珍放行。

錢珍珍這個女兒沒有殺傷力,又不會害他,在她面前,他倒是能放松一二,父女倆講講話,轉移轉移他的註意力,也許就不會那麽痛了。

“爹,你沒事吧,女兒不孝,都沒有在旁邊守著爹爹。”錢珍珍一跑進去就蹲下身,靠在床邊,用孺慕的眼神看著他。

錢世坤看著她水亮亮的眸子中毫不掩飾的擔憂之情,心情好了一些,勉強扯了一個笑:“無事,你有孕在身,要多多休息。”

錢珍珍撐著小臉,嘟囔道:“這時候女兒哪睡得著啊,讓女兒在這裏陪爹說話吧。”

“讓你擔驚受怕了,無事的。”錢世坤安慰她,又說,“你婆家那邊,文明已經派了人去守著,孩子無事,等天亮就把他們接過來,你不用擔心。”

錢珍珍點頭:“嗯,有爹在,女兒不怕。”

瞧見錢世坤的額頭又滲出汗漬,她連忙起身,掏出手帕,細心地替他擦汗。臉上一片心疼之色,父女倆之間流淌著靜謐溫暖的氣息。

錢世坤看她的眼神溫和了許多,他三個女兒,就這個最貼心。嫁到京城的大女兒仗著外祖家得勢,祖母寵愛,見了他這個父親也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小女兒自小由歌姬母親帶大,膽子比麻雀都小,見了他總是瑟縮發抖,連眼睛都不敢與他直視,實在讓他喜歡不起來。

只有錢珍珍這個丫頭,會在他面前撒嬌,會依賴他,會安慰他,會討他歡心,他也就只有在她身上能體會到做父親的喜悅和幸福。

“將軍,甘參將來了,已經到了門口,季將軍去迎接他了。”忽然,侍衛的一道通報打斷了父女倆之間的溫情。

錢世坤驚喜地看向來人:“真的?好,快請甘參將進來。”

話音剛落,忽然一道怒吼從前院傳來,這聲音之大,連錢世坤這個臥床之人都聽見了。

他吃了一驚,忙叫侍衛:“你去看看,發生了何事。”

錢珍珍見他一臉焦急,臉部線條繃得緊緊的,黑漆漆的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盯著門口,忙擡起帕子輕輕擦了擦他額頭上的汗珠,柔聲安慰道:“爹,文明在外面守著呢,不會有事的,你不必擔心。”

錢世坤緩下臉色,點頭道:“也是,有文明在,應無事。”

剛一說完,就聽見外面傳來一道聲嘶力竭的怒吼:“錢世坤,你欺我!”

這分明是甘源的聲音,錢世坤驚得眼珠子都差點脫了出來,他忘記了自己才截了肢,猛地從床上坐起,拉扯動傷口,截肢處包紮的白布條上立即滲出一層鮮紅的血跡。

錢世坤痛得差點暈過去,頭一仰,撞到了床頭上。

“爹,爹,你沒事吧。”錢珍珍連忙扶著他。

錢世坤搖了搖頭,虛弱地說:“沒事,外面怎麽樣了?”

錢珍珍急得眼淚都出來,她揮了揮手,正準備叫荷香出來看看,先前出去打探情況的那個侍衛回來了,跪地道:“回將軍,甘參將前院遇襲了。”

“什麽!”錢世坤急得大口大口的喘氣,“你給我說清楚,怎麽回事?季文明呢?”

那侍衛跪在地上,低垂著頭,飛快地回道:“甘參將一進門,今夜才收留的那批士兵就突然對他動了手,甘參將誤以為是將軍的意思,提木倉上馬,帶著親信殺了出去。”

“荒謬,荒謬,甘源他不長腦子嗎?都這時候了,我還會與他窩裏鬥?”話是這樣說,但錢世坤也清楚,攸關性命,換作是他,他也會懷疑對方。

他咬牙切齒地說:“你口中收留的士兵是從哪裏來的?”

那侍衛如實稟告:“是陳將軍帶回來的。”

“陳塵?”錢世坤厲眉一揚,“他為何會大半夜的跑出去?”

侍衛下意識地瞥了錢珍珍一眼。

錢世坤瞬間明了,側目瞪著錢珍珍:“是你?”

錢珍珍沒想到戰火會燒到她身上,忙搖頭辯白:“爹,這不關我的事,都是陳塵他一個人的主意,是他要收留那些士兵的。”

錢世坤狠狠地瞪著她:“我不是讓你今晚好好待在府上,別給我惹亂子嗎?你去哪兒了?”

錢珍珍的臉青一陣白一陣,一副快哭出來的模樣:“爹,我只是……”

其實她不說,錢世坤都明白,恨鐵不成鋼地看著她:“老子怎麽生出你這麽個蠢貨,不就一女人,能掀起什麽風浪?季文明他喜歡,你就由著他唄,過不了多久,他就厭了,還能動搖你的地位?你知不知道,你壞了我的大事。”

他先前還覺得這個女兒不會害他,沒有殺傷力,這才過了多久,現實就給了他狠狠一耳光。

怒急攻心,錢世坤一揮手大力推開了錢珍珍。

錢珍珍彎腰站在床沿,被他大力一推,沒有防備,身體往後一倒,重重地摔了下去,撞到後面的椅子上,椅子一翻,椅腳牽住她的裙擺,她人也跟著一滾,翻倒在地。

荷香見了很是著急,但礙於錢世坤那懾人的目光和暴怒的眼神,她不敢動,縮著頭,站在門邊,焦急地看著躺在地上的錢珍珍。

錢世坤沒搭理錢珍珍,盯著那侍衛的頭頂:“現在外頭是什麽情況?甘源呢?”

侍衛見他動了真怒,不敢有絲毫的隱瞞:“季將軍和陳將軍正帶人在平亂,甘源,他趁機跑了。”

“蠢貨,全是蠢貨!”錢世坤一聽甘源跑了,頓時急得嘴上冒泡,“既已得罪了他,何不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一口氣解決了甘源,讓他跑回去卻豈不是放虎歸山!”

這個問題侍衛也答不上來,只有縮著頭不說話。

屋子裏靜得可怕。

一直關註著錢珍珍狀況的荷香忽然眼一顫,捂住嘴尖叫了起來:“小姐,小姐,你怎麽啦?”

錢世坤努力擡起頭,往地面瞟了一眼,只見白色的地毯上,紅色的血跡蔓延,宛如盛開的鮮花,一朵朵綻放,瞧得人怵目驚心。

他這才想起,錢珍珍是雙身子的人,忙喊道:“還楞著幹什麽,去請大夫!”

跪在地上的侍衛拔腿跑了出去,荷香顫抖著雙手,走過去,扶起錢珍珍的頭,發現她不知何時暈了過去,蒼白的小臉上一絲血色都沒有。

“小姐,小姐!”她嚇得快哭出來了,輕輕拍了拍錢珍珍的臉,錢珍珍還是一點反應都沒有。

好在因為錢世坤的傷,錢府裏一直留有大夫,因而不過片刻功夫,那大夫就被請了過來。

他蹲下身,看了錢珍珍的狀況一眼,給她把了把脈,過了一會兒遺憾地說:“季夫人小產了,而且失血過多,老夫,老夫也沒把握。”

“不會的,不會的,大夫,你救救我家小姐。”荷香一把抓住老大夫的手,傷心地哭了起來。

錢世坤也沒料到自己那隨手一推,不但要了還未出世的外孫的命,而且還可能失去女兒。

這可真是一個風雨縹緲之夜,諸事不順,他沈了沈眼,盯著那老大夫:“救不活她,你也不用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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