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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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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京城是前朝舊都, 有好幾百年的歷史了, 當初前朝新立, 百業待興,因而城區的道路建得並不寬闊。雖然後來京城也擴過好幾次,但城內的幾條主幹道卻沒有動過,因為主幹道附近不少是達官貴人的宅子和店鋪。

所以征遠大將軍帶著回京覆命的這五百親衛幾乎是擦著街道邊走。

季文明情急之下把那胖大嬸推出去,害得她差點被後頭迎上來的那匹馬兒踩一腳。

幸虧後面騎馬的將士反應快,及時勒住了韁繩,不然非釀成一場慘劇不可。

但就這樣,那馬兒還是一蹄子踩到了胖大嬸的裙子上,裙子被馬掌一劃, 發出吱嘎一聲, 一條兩指寬的鮮紅布條掛在馬蹄上,迎風飛舞。

胖大嬸看著少了一小截的裙擺, 臉都綠了, 心裏後怕得緊。

她兩手撐地, 站起來, 飛快地跑到路邊,單手叉腰, 又粗又短的食指戳向季文明的鼻子咆哮道:“你眼瞎啦?沒看到這是馬路邊,有你這麽推人的嗎?小心我去京兆府告你謀殺。”

胖大嬸的嗓門像打雷一樣,震得人耳膜生疼,附近的人都下意識地安靜了下來,看向被她重點照顧的對象——季文明。

胖大嬸毫無所覺, 低頭惋惜了地看一眼自己的裙擺,多好的衣服就這麽毀了。

因為母親臉上的傷,季文明這會兒心情非常不好,胖大嬸正好撞到木倉口上,他擰緊眉,不耐煩地說:“多少錢?”

胖大嬸不幹了:“街坊鄰居,你們大家給我評評理,這人把我推到路中間,差點被馬踢死,結果連一句道歉的話都沒有,像打發叫花子一樣,掏幾個子就想把我打發了。你們說,這還有沒有天理了?”

季文明剛才的態度確實不好,周圍的人都看在眼裏,這會兒礙於他身上的那身鎧甲,不好當面指責他,但不少人還是用譴責的目光看著他,相熟的人湊在一起指指點點。

察覺到周圍人不友善的目光,季文明也意識到自己剛才太沖動,說錯了話。

他放軟語氣:“這位大嬸,抱歉,在下剛才太過憂心家母,一時情急之下推了你一把,實在對不住。你這身裙子裙子是因我才被毀的,在下心中著實不安,這裙子多少錢,我賠你。”

季文明長相斯文秀氣,從軍七載,又添了一股子男兒氣概,他這樣俊俏的兒郎一說好話,很容易博得旁人的好感,連中老年婦女也不例外。這不,他一放下身段,說幾句軟話,剛才還不依不撓的胖大嬸口氣也和緩了許多:“算了,看在你孝心可嘉的份上,老娘……我也不跟你計較,這條裙子是前兒個我生辰,我閨女特意給我做的,你就給個布錢,二兩銀子。”

“多謝大嬸寬宥。”季文明笑著點了下頭,手往口袋裏一掏,準備拿銀子給這大嬸,結果卻摸了個空。

他這才想起,自己回京這一路,因為都在軍隊裏,吃穿住用行都有人打點,完全不用花一文錢,所以他身上也就沒帶銀子。

旁邊的胖大嬸還虎視眈眈,四周的人也都看著他,季文明很尷尬,握緊拳頭抵在唇間,輕咳兩聲,神色自若地說:“娘,你先把銀子給這位大嬸吧!”

叫她給錢?萬氏傻眼了,她平時出門不多,買東西也大多記賬,她也沒帶銀子的習慣啊。而且今天有傅芷璇這個財神爺跟著,就更不用她帶錢了。

萬氏眼珠一轉,伸手掐了一把季美瑜:“你嫂子人呢?”

季美瑜這會兒正對著自家英俊不凡的大哥發花癡呢,聽到萬氏的話,手往後一指:“後面吧。”

萬氏踮起腳,往後望去,可後面烏壓壓的,全是人,想從裏面找到傅芷璇哪那麽容易。

她搜了一圈,也沒瞅見人,心裏焦急得很,面上也多了幾分局促不安。

季文明看出了端倪。可這會兒若說沒錢,那胖大嬸只怕會以為他們是要故意賴賬。季文明丟不起這個人,環視四周一眼,突地伸手拔下了季美瑜頭上那支金簪:“小妹,把你的簪子借給大哥一用,回頭我賠你一支更好的。”

然後把金簪遞給了胖大嬸:“不好意思,大嬸,在下忘帶了銀子,就用這支金簪抵債吧,你看如何?”

“好,好。”胖大嬸一把接過金簪,笑瞇瞇地答應了。傻子才不答應呢,這支簪子少說也有一二兩,換成銀子就是一二十兩,她賺大了。

旁邊的人見季文明出手這麽大方,誰也沒懷疑他沒錢,相反,對他的感官還不錯,有幾個有心結交的還沖他笑了笑。

這一場風波完美解決,不過季美瑜的心裏卻很不開心,她嘟囔著嘴,低聲抱怨:“這是去年我生辰,嫂子送我的禮物,留仙坊最流行的款式,花了整整三十五兩銀子呢!”

一聽說這麽貴,萬氏又開始肉痛,撫住胸口,抱怨道:“你這丫頭,這麽貴重的首飾戴出來做什麽?也不知道撿根便宜的銀簪子戴。”

季文明聽得皺眉,因為激動,他老娘的聲音不小,旁邊幾個剛才還沖他點頭的人這會兒臉上已露出瞠目結舌之色,看他的眼神也怪怪的,似乎在看打腫臉充胖子的蠢貨。

“娘,不就是一根簪子,哪值得你上火,萬一氣出病來多不值。”季文明出言打斷了萬氏的喋喋不休。

兒子的面子,萬氏還是要給幾分的。

聽到他這麽說,立即住了嘴:“我兒說得對。”

季文明不想站在這裏讓人看笑話,他招來一個小兵,說道:“娘,這是童偉,兒子還有事,先讓他送你回家,有事咱們待會回家再說。”

萬氏聽了,忙應道:“好,你去忙,別因為我們娘倆耽擱了。這京城娘住了幾十年,哪塊石板上有個坑都知道,你不用擔心。”

“嗯,天氣冷,你快回去吧,兒子一會兒就回家。”季文明放心地趕回了隊伍。

征遠大將軍帶來的五百將士逐漸遠去,後頭的人群開始散去。

因為剛才的意外,萬氏母女不敢亂動,兩人落到了最後。

等她們走到馬車邊時,已經是下午了。

季美瑜掃了四周一眼,問馬叔:“我嫂子呢?”

聞聲,馬車上的簾子掀開,露出傅芷璇笑盈盈的臉:“美瑜,我在這兒呢。”

季美瑜看著她抱怨道:“嫂子,你跑哪兒去了?剛才看到大哥沒有?我大哥長得好俊哦。”

說到最後一個“俊”字時,她還不停地沖傅芷璇擠眉弄眼。

“當然……”傅芷璇故意拖長聲音。

季美瑜聽了來勁兒了:“我大哥是不是很俊?”

傅芷璇柳眉一挑,補充道:“當然是沒有了,當時人太多,你跑得太快,我追不上,就只好先折了回來,免得等你們回來找不到我,著急。”

“啊……我忘記拉著嫂子了。”季美瑜失望地垂下了頭,不過她很快又打起精神來,拉著傅芷璇的手,跟她講她大哥多麽好看,穿著銀色的鎧甲騎著大紅馬多麽威風。

傅芷璇嘴角含笑默默聽著,思緒卻游離到了九霄雲外。前世,沒有範大人的通知,他們並不知道季文明回來的具體日子,傅芷璇是在季家見到他的,當時他正小心翼翼的扶著錢珍珍,一副視若珍寶的模樣。

傅芷璇當時就傻掉了,整個人像游魂一樣,腦子都是暈的,那一天都不知道是怎麽過的,因而對季文明根本就沒多深的印象。

後來雖然在一個同屋檐下生活了一個月,但季文明每日不是去兵部就是在家陪錢珍珍,兩人碰面的次數寥寥可數。

可以說,傅芷璇並不了解現在的季文明,今天街上的一幕倒是給她提了一個醒。

季文明不同於萬氏和季美瑜,他又見識,又有官位護身,而且從他處理胖大嬸一事就看得出來,這人處事圓滑機警又果斷,最難能可貴的是臉皮厚,能屈能伸。這樣的人可比萬氏難對付多了。

從今往後,她務必要小心再小心。

不過好在,她從未把自己心裏的想法口訴於人,估計就是小嵐也想不到,她的最終目的是放棄人人眼中前途光明又長相俊俏的丈夫,重獲自由。

“嫂子,嫂子……”見她久久沒回應,季美瑜伸著胳膊撞了撞她,“待會兒就見到大哥了,你該不會是不好意思了吧!”

傅芷璇抿嘴笑了一下,既不反駁,也不承認,倒是有那麽一股子默認的意味。

萬氏見了,厭惡得很。

她拽了一把季美瑜:“好了,一路就聽到你像麻雀一樣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吵得娘的頭都痛了,你安靜一會兒,讓娘休息一下。”

季美瑜連忙轉過去扶著她:“娘,你肯定是昨晚太興奮沒睡好才頭痛的,靠著我休息一會兒。待會兒咱們還要去給大哥接風洗塵呢。”

家裏可是殺豬宰羊,做了一大堆好吃的。

萬氏見目的達成,便閉上了眼,依靠再季美瑜的身上,閉著眼假寐起來,一時之間,馬車裏安靜得只剩下馬兒碾過石板發出的格拉格拉聲。

不知過了多久,在傅芷璇昏昏欲睡的時候,馬車突然停了下來,害得她們三個差點撞到前面的車壁上去。

萬氏扶著額頭,不悅地說:“老馬,怎麽駕車的?”

馬車外傳來馬叔喜悅的聲音:“老夫人,老夫人,將軍回來了,就在我們前頭,將軍身後還跟著一輛漂亮的馬車呢。”

“哎呀,你怎麽不早說。”萬氏刷地一下掀開簾子,激動地站了起來。

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麽,又連忙抓過帷帽,戴在頭上,然後飛快地走下了馬車。

後頭的季美瑜看了,扁了扁嘴,有些吃味:“自從大哥回來後,娘心裏就只有大哥一人,完全沒咱們倆了。”

傅芷璇安慰她:“你大哥七年未歸,母親也是擔心,你就計較了。”

“知道啦,嫂子你最好了,走吧,咱們一起去見大哥。”季美瑜拉著傅芷璇的胳膊,一起下了馬車。

馬叔所言不虛,確實是一輛漂亮的馬車。那輛馬車是用貴重的楠木所制,窗牖上簾子用的是透氣又保暖的緋色錦緞,光鮮又漂亮,哪像她們這輛馬車,灰撲撲的,一點都不起眼。

此刻,這輛馬車正好停在他們前面,堵在了季家大門口,馬車旁邊還站著兩個穿著黑色鎧甲威風凜凜的士兵。

附近的街坊四鄰聽到風聲,全跑了出來,個別調皮的孩子還跑過去,湊到馬車邊上好奇地張望。

見傅芷璇和季美瑜走過來,隔壁劉大娘真誠地向傅芷璇道喜:“你這孩子總算是熬出頭了。”

許家嬸子在一旁眉飛色舞地附和道:“可不,我就說阿璇這孩子是個有福分的,你們還不信。”

許家嬸子祖上是看相的,她也學了幾分皮毛,平日總喜歡逮著人算命算運,不過街坊四鄰都不大相信她,一聽她說起面相運勢之類的就趕緊找借口開溜。

頭發花白的劉大娘點著許家嬸子的鼻子:“行了,我們都相信你,回頭你給我大孫子算算,看他明年能不能中。”

許家嬸子的臉色變得有些怪異:“能中,一定能中。”

一聽就沒底氣,劉大娘家的大孫子才十二歲,明年第一次下考場。

季美瑜看了掩嘴偷笑,她扯著傅芷璇說:“嫂子,走了,大哥在等咱們呢……不對,這輛馬車怎麽弄得這麽女氣啊?”

不止是簾子,走近了還能發現,馬車上還傳來一陣濃郁的熏香味。

季美瑜吸了吸鼻子,確定不是自己的錯覺後,更是詫異了:“嫂子,你說我大哥怎麽會喜歡這種味道。”

“誰知道呢,也許他就喜歡這種味道吧。”傅芷璇漫不經心地回了一句。

不像季美瑜這種懵懵懂懂的小姑娘,活了一把年紀的大娘和許嬸子很快察覺到了不對,兩人臉上的笑容隱去,對視一眼,交換了個心照不宣的眼神,再看傅芷璇時眼底已帶上了憐憫的味道。

不過哪有貓兒不偷腥,尤其是文明那孩子打小就長得好看,現在又有了出息,難免會沾染上些花花草草,只希望阿璇這孩子能想通。

劉大娘用她厚重布滿老繭的手輕輕拍了拍傅芷璇。

傅芷璇朝她露出明媚的笑容。

劉大娘看了直嘆氣,真是造孽啊,多好的孩子,等了七年,好不容易終於把男人等回來了,結果卻是這樣。

旁邊的季美瑜完全沒察覺到身側的暗湧,她舉起手揚了揚,高興地喊道:“大哥。”

季文明正跳下馬,攙扶著萬氏走到馬車邊,聽到叫聲,回頭看了季美瑜一眼,招手道:“過來。”

季美瑜連忙拉著傅芷璇走了過去。

季文明似乎這才發現傅芷璇,他漆黑的瞳孔往她臉上一瞟,很快又挪開了眼,語氣淡淡地:“娘受了傷,你先扶娘進去。”

傅芷璇漂亮的眼睛不避不閃地直視著季文明,他今天穿了一身銀色的鎧甲,被冬天的暖陽這麽一照,刺得人睜不開眼。跟曾經那個臉上總是掛著溫暖笑意的少年天差地別,傅芷璇再一次意識到,季文明再不是她記憶裏那個英俊單純的少年了。

“傅氏,你先扶娘進屋去,外面風大。”見傅芷璇沒反應,他又重覆了一遍。

他是怕自己在這兒鬧起來,丟了他的人,讓他的心頭肉難堪吧。

呵呵,他也是真夠自戀的。

“好。”傅芷璇柔聲應了一句,走到萬氏面前,笑瞇瞇地說,“娘,外面風大,夫……文明心疼你,咱們就先進去吧。”

當著季文明的面,她實在說不出夫君兩字,光想就覺得惡心。

萬氏看向兒子,目光渴盼地瞥了一眼馬車,她的新媳婦,大孫子啊。

季文明懂母親的意思,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娘,你先進屋,我馬上就來。”

萬一傅氏撒潑,也不至於在街坊鄰居面前丟人。

萬氏明白了兒子的意思,終於轉身往家門口走去,傅芷璇慢條斯理地跟在後面,心思飄到老遠,也不知讓張柳辦的事辦妥沒,那些掌櫃的怎麽還沒來呢。

張柳上次搶糧,因為範大人的說情,只被官府押去服了大半個月的勞役就放回來了。他回來後,傅芷璇遵守承諾,把他連同史哥一起安置在了客棧。

史哥身手好,傅芷璇安排他給萬氏一個驚喜,讓他們母子提前見面。至於張柳,當時附近的商家都聽到了,傅芷璇說了要收他做夥計。

因此另一出戲碼讓他出馬再合適不過。

傅芷璇前兩天就讓他四處宣傳,雲來客棧的老板娘借了大筆銀錢買糧,現在欠了一屁股的債,也不知何時才能還清。

張柳雖不解她的用意,但還是老老實實地執行了她的吩咐。

所以張柳這兩日都做愁眉苦臉狀,吃過早飯就溜到客棧旁邊的酒館點一壺最廉價的酒,三杯黃湯下肚,拉著人就開始訴苦,言辭中都是擔憂,生怕丟了這份好不容易得來的活計。

張柳面相老實,看到他的長相,很多人都會下意識地相信他的話。

酒館人來人往,沒過多久,很多人都聽說雲來客棧的老板娘欠了一堆債,新來的小夥計擔心丟了活,天天跑到酒館借酒澆愁。

三人成虎,今天早上,傅芷璇聽到的流言版本已經變成了,雲來客棧的老板娘已經把客棧抵押給了錢莊。

相信這個消息一出籠,那些老板都坐不住了,只是不知為何都到這個時辰了,他們還沒來。

“你磨蹭什麽呢?快點。”萬氏扭頭不高興地低斥了傅芷璇一聲。

傅芷璇回過神,加快了兩步,剛走到門口,突然聽到巷子口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她下意識地回頭,就看見十幾個面熟的商戶走了過來。

萬氏也瞧見了這些熟悉的面孔,她還以為這些商戶是來給她賀喜的,嘴咧成一個誇張的弧度:“這曹老板他們還真是客氣,一下子帶這麽多人,咱家院子只怕坐不開。”

傅芷璇聽了詫異地看著她,她究竟是從哪兒看出曹老板是給他們賀喜的?

京城裏達官貴人不計其數,就一區區的五品武官,這些商家都要特意來祝賀,那一年到頭也不用做生意了,光天天去恭賀這些大人們都忙不過來。

曹老板一臉匪氣,他是做木料生意的,很是義氣,大家都稱他一聲曹大哥,今兒的要賬隊伍就是他帶頭。萬氏所賒欠的賬目中最大的一筆就是他的,買的是那張楠木架子床。

季文明沒萬氏那麽白目,一看這幾人就來者不善,他上前一步,拱手道:“幾位可有誰?”

曹老板瞥了他一眼,突然想起聽說萬氏的兒子做官回來了,應該就是面前這位。

他也回禮道:“在下曹順,是個賣家具的。季大人,叨擾了,不過這都到月底了,咱們的賬目是不是該結了。”

他們店裏的賬目賒欠記賬,通常都是當月月底結賬,這話曹順可不是誆季文明的。

但季文明看到他身後那十幾個肥頭大耳,目露精光的商戶,可不相信他不是預謀的。

臉色隨即黑了一半,咬牙切齒地說:“什麽賬,說清楚。”

曹順似是沒看到他的冷臉,瞥了一眼正走過來的萬氏:“你們家老夫人這一個多月來在咱們這些店裏訂了一張楠木架子床,四足提鏈銅香薰,烏木筷子十雙,銀鎏金鑲玉貼花蝶戀花式方形首飾盒,花軟緞兩匹……”

隨著曹順一個又一個的報賬,季文明的臉色也變得很難看,眼底一片冷意,出言打斷了他的話:“總共多少銀子?”

曹順拿出賬冊,手一揚,後面的人立即遞上一張算盤,他拿著劈裏啪啦地撥了一陣,然後擡頭道:“季大人,一共八百三十二兩銀子。”

他月俸才十六石糧食,若按災前的糧價算,頂多就十來銀子,這老頭莫不是糊弄他的。

季文明一言不發地接過賬本,仔細看了起來。

萬氏看到這一幕,就知道兒子生氣了,她連忙咬緊牙齦,偷偷對傅芷璇說:“快去拿銀子。”

傅芷璇也被萬氏的“大方”震驚了。

她楞了一下,擡起頭,無辜地看著萬氏:“娘,你剛才說什麽?”

萬氏只得按捺下心頭的火氣,稍微提高音量又問了一遍:“你快去拿銀子。”

這下不止傅芷璇,就連稍遠一些的季文明和劉大娘他們也都聽了。

家裏竟有這麽多銀子!季文明心念一轉,走到傅芷璇面前,目光專註地盯著她,聲音如沐春風:“阿璇,別讓曹老板他們等急了,你先把銀子給他們結了吧。”

態度和煦得與剛才在馬車旁的態度天壤之別。

明著拒絕他肯定不行,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她摳門不講理。

傅芷璇長長的羽睫扇了扇,眼角的餘光掃到三丈開外的馬車,一個念頭浮上心頭。

她擡頭,微抿著唇,欲語還羞地看著季文明,學著季美瑜撒嬌時的腔調,伸手拽出脖子上的玉佩,嬌滴滴地說:“文……夫君……”

剛喊了一聲,她突然一個趔趄,人像斷線的風箏往季文明那兒滾去。

季文明下意識地伸手扶住了她的腰。

旁邊的萬氏瞧了,撇嘴冷嗤,在心裏罵了一句,小妖精,大庭廣眾之下就勾男人。

而季美瑜正是情思浮動的年齡,看到這一幕,咯咯地笑了起來,邊笑還邊偷偷沖傅芷璇比了個加油的手勢。

馬車裏的錢珍珍透過簾子的縫隙看到這一幕,怒氣攻心,也忘了季文明先前的囑咐,伸手一撩簾子,探出頭,大聲喊道:“夫君,我肚子痛,肯定是咱們的孩兒又踢我了。”

說完,還朝傅芷璇投去一個示威的眼神。

傅芷璇順勢站直身,脫離了季文明的懷抱,然後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看著季文明:“她……她是誰?”

他最不願意的一幕還是發生了,季文明臉色鐵青:“她是錢珍珍。”卻沒說錢珍珍的身份,旁人都以為錢珍珍是他的小妾,卻不知他是以正妻之禮迎娶的錢珍珍。

錢珍珍伸出白玉似的手,嬌羞地笑道:“夫君,坐久了人家的腰好酸,你來扶人家下馬嘛。”

季文明走過去,半抱著她,把她扶下了馬車。

萬氏看到她圓滾滾的肚子,臉上的興奮再也掩飾不住,走過去,眼熱地盯著她的肚子:“真好,我也有孫子了……”

這種新歡舊愛,爭風吃醋的事,曹順這輩子不知看過多少,他可沒興趣在這兒浪費時間。

“季大人,小的待會兒還要去兵部左侍郎家拿錢,能麻煩你快點嗎?”

這姓曹的真是可恨,還拿侍郎來壓他。

季文明氣結,但也知道,這時候若跟曹順起了爭執,傳出去別人都會說他付不起銀子想賴賬。

季文明還想高升,丟不起這個人。

他扭頭看向泫然欲泣的傅芷璇,口氣也沒了先前的溫情,而是帶著一股子命令的味道:“傅氏,快去把銀子給曹順給結了。”

結結結,你的銀子又沒交給我,憑什麽該我結。若不是還保持著理智,傅芷璇真想這麽沖季文明吼道,他多大的臉。

不過這會兒不是沖動的時候,她拿起手帕用力擦了一下眼睛,淚水奪眶而出:“夫君,夫君,你這是……”

話未說完,眼一閉,身體搖搖晃晃往後倒去。

不遠處的小嵐見了,拔腿跑了過來,抱住她:“少夫人,少夫人……我們家少夫人被氣暈倒了,求求你們,快去請個大夫過來。”

季文明看著曹順那張蠻橫的臉,再看看周圍一臉鄙夷的四鄰右舍,郁悶得心口作痛,只怕不到明天,他氣暈發妻的小道消息就會傳遍大街小巷。

這傅氏,暈倒得真不是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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