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廠門口陳愛嬌借著柱子遮擋著自己的身形，手指摳著衣角站立不安地往裏探頭，表面上全副心神都在等人，其實大部註意力都落在來往的人身上，她沒有想到酒廠就在鎮上，也沒有想到青港鎮會這麽繁華，這麽多人。

此時接近下班時間，住家的婦人們出門買菜，街上下學的小孩子滿街亂竄，還有已經下班的工人。

因為沒有料到，她身上的是平時上工幹活穿的衣服，也因為來得匆忙，褲腳還沾著幹裂的泥巴，腳上一雙破草鞋因為走了一個多小時都快散了，尤其是衣服上幾塊顏色布料不同的大補丁格外顯眼。

她總覺得身邊走過的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是她們嬉笑的對象，這讓她十分的窘迫和難堪。

好在葉知知很快走了出來，看著妹妹從辦公樓裏走出來，陳愛嬌心裏油然生出一股自豪感，這種自豪給了她一層保護殼，瞬間隔絕了那些不懷好意思的打量和嘲笑，變得理直氣壯起來，

看著她還是穿舊衣服改的褂子，陳愛嬌有些著急，“怎麽還穿這舊衣服，別人會看不起的。”

“有什麽好看不起的，我這幹幹凈凈的。”其實是陳愛嬌想得太多，廠裏的人也並不是個個都光鮮亮麗，天天穿新衣的，誰的衣服上沒幾個補丁，只是她們補得細心，不細看根本看不出，不像陳家隨便撿了布就往上補，從不考慮美觀。

這時候大家都是很樸素的，很節省的，只是，陳愛嬌怎麽會來？“姐，你怎麽來了？”

陳愛嬌臉上浮現出有些難言糾結的表情，“媽就是那樣，她偏心建業也不是一天兩天，以前媽沒生建業的時候吃了很多苦，也是被磨成這樣的……這些話我知道你不樂意聽，我就說說，你現了也出息了，多體諒體諒她，她畢竟是咱們的媽，就別和她置氣了，”

說著把手裏包裹遞給葉知知，“喏，這是媽讓我給你送來的，還有兩雙給你做的布鞋，等年底分工分了，我再給你買膠鞋，這個你先收著，要是還缺什麽東西你捎信回去，我給你想辦法。”

陳家人夏天都是穿自己編的草鞋，村裏的人家也都這樣，進了廠肯定不能再穿草鞋，陳家也沒錢給她買膠鞋，她穿不慣草鞋，腳上的是冬天的棉布鞋，她把大腳指處的補丁拆了把棉花抽了出來再補上，就這麽湊和著穿了挺長一段時間。

年底工分的錢陳愛嬌哪裏拿得到，但葉知知相信她是真心的，何況她手裏還有兩雙陳愛嬌親手趕制的布鞋，千層底的鞋子穿著最舒服，也最費事，她每天要跟著出去掙工分，夜裏陳家還不準點油燈，真不知道她是怎麽趕出來的。

趙秀菊也不可能會讓她給自己送蚊帳，葉知知也不忍戳穿她的謊言，伸手接過包裹打開看了眼，看到蚊帳上面熟悉的補丁。“你怎麽把咱屋裏的拿來了，你晚上怎麽辦？”

“沒事，我在家裏你擔心什麽。”妹妹脾氣有些犟，陳愛嬌真怕她賭著一口氣不肯接，此時見她接下，臉上才帶了笑，湊近了輕聲問，“就是這帳子太破了，不會給你丟臉吧？”

“不會的，你放心，大家用的都差不多。”只要蚊帳實用就好，這時候誰家帳子上沒幾個補丁，而且這蚊帳一看就是細心洗過的，還有陳愛嬌一針一線縫出來的鞋子，葉知知心裏說不感情肯定是假的。

“還沒吃飯吧，食堂差不多開飯了，走跟我去食堂吃飯。”葉知知拉著陳愛嬌往裏走，沒拉動。

陳愛嬌站在酒廠門口就有些不自在，何況是進裏頭去，這和跟李強去供銷社和縣裏玩不同，不說那時她都會被趙秀菊打扮一新，去的地方也是生活中去常去的供銷社，是她熟悉了解的地方。

而工廠部隊這些地方在老百姓心裏的地位就不一樣，雖然沒有被神化了，卻也無端端變得高高在上起來，尤其是陳家這樣的人家，窮了這麽多年，心裏早就自動劃下線來自己給分了等級階層。

這會就是要她打扮利落她去廠裏，她心裏也怯得很，何況她現在這副形象。

她怕給妹妹丟人。

看出陳愛嬌不自在，知道她無論如何都不會跟她進去，葉知知怕她偷跑，沒辦法只好把包裹重新塞到她手裏，自己去食堂打了份飯菜過來，中午就知道晚上會有骨頭燉大蘿蔔，她特意打了一茶缸骨頭湯出來。

姐妹倆坐在河堤上，你一口我一口地把飯吃完，葉知知哄著陳愛嬌把湯都喝完，她這個姐姐實在是太瘦小了。

這都是早年做多了活導致的，她畢竟是家裏最大的閨女，在妹妹們沒長大前，幾乎承擔了家裏大半的家務。

現在妹妹們大了，她也長成為陳家灣能拿滿工分的“壯勞力”。

葉知知有心勸她多顧著些自己，卻也知道這話她說了陳愛嬌也不會聽，陳愛嬌一向以大家長自居，為人有責任感又好強，還格外孝順，這些都是刻進骨子裏的東西，改不掉了。

吃過飯陳愛嬌還得往陳家灣趕，青港鎮和橋頭鎮雖然是相臨的兩個鎮，抄小路也得一個多小時，她得趕在天黑前回家，不能讓她媽現她到了妹妹這裏。

等陳愛嬌走遠了，葉知知才轉身回宿舍，上樓的時候正好和下樓的餘瑞芳撞上。

餘瑞芳翻著白眼從她身邊撞過去，葉知知腳步一動，側身躲開了，真不知道餘瑞芳怎麽想的，這麽撞上來她自己難道不會感覺到痛嗎？

“哼，一副窮酸相。”餘瑞芳不雅地翻了個白眼，譏諷地看著葉知知，得意地拍拍身上嶄新的確良襯衣，意味深長的目光在葉知知身上掃了一圈。

真是你不去惹小人，小人還要自己找上門來，葉知知心裏好笑，看了一眼尾巴翹得老高的餘瑞芳，學著她的樣子意味深長地搖了搖頭。

“你什麽意思！”餘瑞芳怒了，猶疑不定地擋在葉知知面前，暗暗猜測她剛剛搖頭的意思。

葉知知笑盈盈地看著她。

“你覺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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