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訥審視，在芷江生活和戰鬥的兩年多時間，發現這個神秘的湘西小城，給了自己無與倫比的生活體驗。

這片土地上，陳納德將軍指揮他們，為中國人民的抗戰，貢獻了力量。

他也曾與佳人有約，期待一場轟轟烈烈的艷遇，卻事與願違，真是別有一番滋味，縈繞心頭。

他發現，自己思念的觸須，將會永遠紮根在這苦難充盈的土地！

今天，他就要離開了！

蔡訥擁別塗樹幟和戰友們，先行登機。

登機時，他掃視人群，希冀昨天那雙盈滿晶瑩淚水的眼眸驀然出現，給自己一個意外驚喜。——然而，他失望了，直到最後一刻，依然沒有！

戰事結束，對進出機場的人員，管理有所放松。因此，她完全可以前來。

她是自己最信任的朋友，卻沒有出現現場，連見最後一面的機會也失去了！

難道她怕傷心，才主動回避？！

他帳然若失地駕機騰空。

他發現，已經升空的戰友也和他一樣深有同感，不約而同地在空中盤旋，向犧牲的戰友，向這塊土地，向這塊土地上的人們，作最後的道別。

舷窗下，那寬闊的機場，那雄渾壯麗的明山，那起伏綿延的丘巒，清澈碧綠的潕水，巍然屹立的龍津橋，猶如伸出一雙雙無形的巨臂，在挽留這些即將離去的游子……

這裏的一切，無不牽引著他的愁緒，流連著不忍離去……

他看到了，那被侵略者炸毀後猶如衣衫襤褸的古城，傷心又被激發出來……

他默默祈禱，希望這永遠成為過往，希望這慘景永遠不再重現……

戰友先後離去，他卻仍然把戰機轉到了城邊的潕水上空，降低高度，把目光最後一次拋向沙灘，希冀又縈回兩年前的邂逅場景……

把相思久久地駐留天空，把愛戀埋藏心底，繾綣飄逸……

突然，他驚呆了！

和文淑祺姊妹曾經漫步的沙灘上，他看到了，一個巨大的紅色環繞著的“?”形和模糊的紅色，旁邊佇立著一個女子，手搭眼罩，仰望蒼穹……

蔡訥再次降低高度，看清了——終於看清了——女子是清純可人的任湘源，不知是用紅紙還是紅布在沙灘“寫”下了一行醒目的字：

China，I love you！

原先，蔡訥都認為她只是文淑祺的“配菜”，是一個缺乏思想的純真女子。

為什麽，為什麽……這麽一個乖巧的女子，有這樣的感情，為什麽不早點流露出來？

他弄不明白，為什麽中國女子會這樣封閉自己，而不敢愛？從他接觸的這兩名最熟悉的女子當中，文淑祺如此，任湘源也同樣如此！

同樣是高顏值的女子，她們一個活潑清麗，一個文靜嫻淑。

如果說文淑祺膽大、粗獷、野性、率真、嫻雅、不覊……是炮仗類型女子的話，任湘源則如大家閨秀，文靜、溫順、靦腆、賢淑、內斂……是缺乏引信的悶炮，難以點燃其熱情，也缺乏文淑祺那種潑辣、尖酸、刁鉆古怪的性情，嫻靜若處子，乖巧如小鳥，言語不多，不懂得把撒嬌示弱的成份、忸怩作態的傲嬌表現，充分展示出來。

許多時候，他發現，只要有文淑祺與他在場，她說話也總是躲躲閃閃的，大多只是談笑、陪著分享開心。

不過，也有如俗話講的“兔子急了也咬人”的意外。

最突出的一次，是在她失去媽媽以後，她的性格才顯現了易怒成份。那一回，向自己追詢她表姐的下落，就見證了她性格的B面。

哪想到，今天，這位溫馴、乖巧的青澀女孩，竟然會有這樣超常的想象力，以這種另類方式向自己告白？

昨天——昨天，她那神態……看自己這腦子……蔡訥後悔不疊……真是太打臉了……為什麽老天註定要讓自己永遠站在霧障煙迷的彼岸——看不透情愛的本原？

蔡訥的疑問並未就此止步，智商迅速掉線，悲情的心緒崩盤……

眼前，雖然他看不到對方的神態，也無法探透她感情的底線，從這逆天行為可以看出，這足以說明了一切！

他的心傷到毫顛，恨不能回到沙灘，將她緊緊擁抱入懷，讓她喘不過氣來，直到嵌進自己身體裏融化成泥！

就象古人說的“再捏一個你，再塑一個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與你同生一個衾，同死一個槨”！

此時，他憶起了原先有好幾次，她塗抹在自己臉上的眼神很是覆雜。

他還曾納悶，以為她是無意識的，哪想到她竟然這樣掩藏著自己的內心？而他卻總認為自己和她表姐關系非同尋常，要是她表姐不在了，又追求她的話，生怕她逆反。

因為投鼠忌器，才把遺憾擺到了眼前……

女孩的心思——難猜——實在難猜！難懂——實在難以讀懂！

她靈魂的迷藥終於顯靈了！

想起這些，蔡訥心裏暖暖的……

如果早知情郁於中，魚傳尺素 ，何至於今日？鴻雁長飛光不度，魚龍潛躍水成文。只有將愁心寄予明月，隨月華流照君。

他的感情驟然爆倉，一時淚奔……

恨雲漢渺渺，月迷津渡！

多麽希望這次是試飛訓練或出戰，能夠再次回返機場，懷抱佳人，訴說衷腸……

然而，這一次，卻是訣別！

這裏，吃的、穿的、用的、住的，莫不充滿了神秘。

這裏的神秘，更表現在於愛。

有用歌表達狂熱的，有以心沈澱悶騷的……

這愛的漣漪，來得隱秘，令人眩暈。

晚來的幸福，沖擊著他的心門；滋生的煩惱，卻勢如千鈞，回腸蕩氣！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人世間，還有多少不為自己所知曉的美好樂章？

亙古的大地與蒼涼的宇宙間，惟有這種隱晦和不顯山露水的蜜意，才是倍加折磨人的魔杖——令人浮想聯翩，掛肚牽腸……

蔡訥突然意識到，如今自己身是客，此情又哪似墻東柳，年年春色依舊？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與秋其代序。

錦瑟華年愁滋味，只待成追憶！

揮一揮衣袖，哪能身輕如燕而不帶走一片雲彩？

心裏的內存，此刻已填滿了甜蜜，就如那次與文淑祺在苗坡寨喝到的涼粉一樣，甜透心肺。

然，兩位纖纖女子的言行，猶如蒙太奇似地在眼前不斷閃爍，周身縈繞著幸福、憂傷的柔情和蜜意……

可，柔情似水，佳期如夢……

這時，他想起了才看過不久的一首長詩中的一句：孔雀東南飛，五裏一徘徊……

突然，戰機抖了一下，他才意識到自己身在空中，卻是心騖八極，神游萬仞……

身處險境，情不能已，酸澀滋味，混合淚水，揮灑長空，搖晃著翅膀，如同向地上煢煢孑立的有情之人揮動手臂，戀戀不舍地追趕同伴去了……

地上——

留下了孤獨的人兒昂首翹望……

沙灘上，任湘源慘白的面龐上，淚痕道道……

她淚眼模糊地遙望飛機漸漸離去，多麽希望自己就是孫大聖，從此地騰空而起，立即化成一縷白雲，尾隨而去……

尾 聲

蔡訥?史密斯意想不到，在自己有生之年，還能夠踏上芷江這片土地。

當他接到中國政府舉辦第四屆“中國芷江?國際和平文化節”的邀請函時，想到還有機會與人們歡聚舊地、能夠為人類和平事業奉獻餘熱、能夠了卻夙願，心情異常激動，興致高昂地隨同前總統卡特來到了芷江。

他心情，可用艾青的一句詩表達：

為什麽我的眼裏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沈……

然而，他要尋找的苗坡寨，一個花甲逝去，物是人非，能如願嗎？

事後，坊間傳間，他前往苗坡寨，就是想再看一看那魂牽夢繞的山水風光、美麗動人的吊腳樓。

令人意外的是，他還帶去了一個人，送到了苗坡寨的英雄文淑祺身邊，還燒了一本書。

也許只有文淑祺的近親後人才清楚。

因為，蔡訥老人是他們接待的！

秋陽和煦。

上午，蔡訥與參會人員乘車來到“飛虎隊紀念館”——這是專門修建用於見證中美聯合抗擊侵略而結下深厚情誼的一座紀念館。

館內完好保存著修建於1943年的中美空軍指揮所、中美空軍聯隊俱樂部及大量飛虎隊員實物和文獻資料，詳實反映了飛虎隊痛擊日寇的輝煌戰績。

這裏，既是是中美友誼的象征，也是警示人們勿忘歷史，珍惜和平。

這裏，搭建起了一座久經考驗的中美友誼之橋，並祈盼中美友誼源遠流長，以共同維護世界和平。

因此，美國前總統卡特與部分美國飛虎隊老兵及家屬代表、眾多中外政要、和平人士，在此共同種植下象征中美和平友誼的常青樹。

一座紅綢布覆蓋的雕像，矗立於“飛虎隊紀念館”前。這是陳納德將軍的雕像，即將由卡特親手揭幕。

蔡訥緊緊盯著覆蓋雕像的紅綢布，當將軍雕像徐徐現身那一刻，他情不自禁讚嘆：“象——簡直太象了！”

仿佛又回到了在將軍指揮下，共同抗擊侵略的崢嶸歲月……

幾天後，媒體報道，一名抗戰老兵，將兩萬美元、一雙布鞋、幾件飛虎隊員衣物和上百張彩色照片、一本英文名為《中國 夢一樣的民族》書籍等類物品，捐獻給芷江的“飛虎隊紀念館”。

捐贈人留下的姓名是：文淑祺、任湘源。

據說，媒體不僅在打聽這兩人，還要穿山打洞找尋相片中的人。

因為照片當中，有當年那場決定中華民族命運的大戰親歷者，有中國人民洗刷百年恥辱、贏得大國尊嚴回歸的見證者！

——更有好事者，欲從中尋覓前輩當年的滄桑緣分！

（以陳納德飛虎隊在神秘的湘西芷江配合中國軍民禦敵、取得對日最後一次大戰勝利、從而因“芷江受降”蜚聲海內外為背景，反映美籍飛虎隊員與湘西女子恩怨情仇和奇情異戀故事的這部小說，到此告一段落。如感興趣，期待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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