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看來今天她是吃了槍子兒了，便扯腳欲走。

“站住，你急麽咯，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你想溜走就算了？”

“我的姑奶奶，你要我怎樣？”

“要你們陳納德交出兇手，嚴加懲處……”

蔡訥哭笑不得，也無話可說。

“裝啞巴了？”

他哼哼嘰嘰地說：“要我是他就好了……”

“哼……”她氣哼哼地說，“我知道，這也難為你了，因為你還在陳納德手下混飯吃！”

蔡訥停頓一會，毫無愧怍之色道：“……好人惡人，我們美國人有，你們中國同胞同樣有……”

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他說的並不是沒有道理。文淑祺哪能不清楚？

“——我們誰也不要責怪對方，他們是他們，我們是我們。他們要作惡，我們也沒辦法……只能將他們繩之以法。對嗎？”

自己的怒火，如同機關炮一樣地朝眼前的人傾潑，這事與他有無關系、他是否當了“替罪羊”？

甩他一眼，以不屑的口吻怒吼：“別給我灌迷魂湯了。你們這樣欺侮我們，說不定就是我們的下一個敵人！”

她這樣叫喊著，妄圖撇清他與罪孽無關的想法，但又不甘心就此臣服。

蔡訥目瞪口呆，想不到從這女子口中沖出這樣冰冷透骨的話來。好半晌，他才喃喃道：“日本侵略者才是我們共同的敵人——”

見她沒有回應，他突然顫抖著懇求：“安琪兒，別說了，好嗎？”

文淑祺驀然楞住了，腦筋也急驟轉彎，淚水不覺傾瀉得更歡了。

他可能不是肇事者，卻被自己當成出氣筒發洩了一通，也覺得有些過意不去。她明白，對方喜歡自己，而從內心來說，自己一旦看不到他，就有一種一日不見如同隔了三秋的感覺。今天為什麽會這樣？將熊熊怒火潑向他？難道這都是他的過錯、應由他承擔責任？

眼中的淚水麻木地流著，仿佛是一汪永不幹涸的泉水，從內心悲慟一直到外在的表露，一名少女的憤怒與仇恨得到盡情排遣。

發洩了這一通，文淑祺的火氣似乎也消散了，平靜地說：“你走吧……”

罵蔡訥，近乎於一種痛快淋漓的宣洩。而宣洩過後，則是痛苦降臨，內心的痛楚怎麽也無法撫慰和彌補。

蔡訥如犯抽風般囈語：“我請你吃飯，好嗎？”

看來，心中的創傷，只有依靠時間才能慢慢洗滌和治療。

她木然地搖頭。蔡訥將相機輕輕放到她手中，走了，她仍然沒有反應……

戰火紛飛，畢業後的文淑祺和同學們，卻對未來感到茫然。

人生路上，誰不希望自己有一份理想的差使來保障生存？

世道，卻將人們的美好願望碾碎。

眼前，大家只能力所能及地為抗戰、為保家衛國出點力、做點事。

任家遭難以後，胡毅誠已來過好幾次，還從自己微薄的薪水中給予支助。

傍晚，他又來了。見房子已搞得差不多，非常高興，說人總要有個安居的窩。

文淑祺姐妹迎著，任湘源泡上茶後，繼續進竈屋給父親幫忙弄夜飯。文淑祺則想把心裏的迷惘向老師訴說。胡老師卻先於她開口，興奮地說：“文淑祺同學，我覺得有一份差使很適合你。”

原想當兵上前線，卻無緣。現在，胡老師帶來了好消息，有工作當然是美事，自己就不會再吃白飯。而她最關心的，便是想知道底細，直截了當地問：“麽咯差使？”

“你猜一猜。”

“可能是護士吧。”

“不，護士的職業不適合你，而湘源同學卻適合。”

文淑祺第一次在老師面前撒起嬌來，迫不及待地問：“那是麽咯？胡老師，您就快點告訴我嘛，我可要急死了……”

“世上那麽多職業，你為何獨獨只猜了一種呢？”

“我不是連自己也不曉得應該從事麽咯工作好嘛。”

“這麽些年，你覺得自己最擅長於哪方面的事情？”

她抓耳撓腮，還是不得要領：“我真的不曉得。”

“哎呀，一個冰雪聰明的女子，竟然胸無大志，豈不枉費了我一番苦心？”胡毅誠故意嘆了口氣。

任湘源闖了進來，大叫：“胡老師，您偏心，為表姐介紹事做，就不興給我找一個？”

“當然，我希望你們姊妹倆都有好工作。”

任武義追問：“胡老師，講講看，是麽咯工作——我也希望這妹姑娘有出息才好。”

胡毅誠朝他們微微一笑，轉頭看著文淑祺，親呢地責怪：“你呀，登了那麽多文章，怎麽就不往這方面想呢？”

“您是說進報社？”

“當然。”

文淑祺驟然蔫了，低下頭，咬著嘴唇。

“怎麽了，文淑祺同學？你好象對這事很感冒呀！原先，你可不是這樣的呀。”

任湘源搶著回話：“胡老師，您講到這事，表姐當然不好意思了。因為下午我們就到了一家要招人的報社，卻受到了冷遇。”

“竟然還有這樣的事——還有不把我們大名鼎鼎的文淑祺同學不當回事的地方？”

“胡老師，您就不要取笑我了。”

“你言重了，文淑祺同學，我真的覺得這人是有眼不識金鑲玉。”

“真的，胡老師，我和表姐就已找了那家招記者的《前進報》。”

胡毅誠一楞，自己為她推薦的也正是這家報社。他心裏犯嘀咕，照理說，憑文淑祺的文字功底，應該是十拿九穩的事，怎麽會把事情搞砸了呢。如果他們真的有眼無珠，這不是毀才嗎？

他不用尋根究底，只是看著她們，欲從她們臉上找到答案。

文淑祺不想說那丟人的事。任湘源瞥了表姐一眼，覺得她很受傷，替她抱屈道：“那些人也是狗眼看人低，憑我表姐的文才，綽綽有餘，可就是不對他們的眼。”

接著，她把下午兩人到報社，人家看了她們一眼，問有何事。文淑祺說了目的以後，對方目光在她們身上掃了一會，便不再多言，只催她們趕快走人。

從未遇到這樣的挫折，文淑祺很受傷，自尊心受到了沈重打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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