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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章 紙布魚怪梨亂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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懸瓠城南,汝水下游河段,圍攻懸瓠的官軍正組織青壯們攔河築壩,此時的汝水水量依舊充沛,只要築壩成功,迅速上漲的河水可以回灌懸瓠,使其化為一片澤國。

引水灌城的戰法,數百年來屢見不鮮,既有成功也有失敗,失敗戰例之中最出名的是當年梁國欲進攻魏國壽陽,於壽陽淮水下游築浮山堰回水灌城,結果耗費無數人力物力、歷時兩年築成的浮山堰潰決,禍害下游的無數梁國百姓。

而同樣是進攻壽陽,也有成功的例子,那就是十餘年前陳國北伐齊國,名將吳明徹率兵圍攻壽陽,於淝水築壩回水灌城。

壽陽為河水浸泡,守城齊兵多腹瀉,手腳浮腫,死者十之六七,戰鬥力銳減,壽陽終為陳軍所克。

但同一個人、同一種戰法,在另一場攻城戰中卻失敗了:十一年前,齊國滅亡,本為盟友的周、陳兩國隨即爆發戰爭,吳明徹率陳軍進攻周國所據淮北徐州,築壩灌水淹彭城,卻為周國援軍所敗,吳明徹兵敗被俘。

同樣的戰術,不同的結果;同一個人用同樣的戰術,也會有不同的結果,問題出在哪裏?

在於如何阻援,在於如何成功築壩,而這兩個問題,對於如今的官軍來說都不是問題,盤踞懸瓠的逆賊孤立無援,其最近的據點是申州平陽,兩地相距兩百多裏,無法互相呼應。

另一處較近的據點是息州宋安,距離懸瓠也有兩百餘裏,盤踞宋安的逆賊為揚州軍所逼,無法北上增援懸瓠。

當年圍攻壽陽得手的陳軍,兵力十餘萬,而圍攻彭城失敗的陳軍,兵力不過四五萬,如今圍攻懸瓠的官軍有十餘萬,怎麽都不會怕逆賊援軍來解圍。

而在汝水築壩,難度比在淮水築壩容易得多,官軍也不是第一次以築壩回水的方式進攻懸瓠,當年隋軍盤踞懸瓠,雙方就圍繞下游築壩之事展開激戰。

此時此刻,汲取數次圍攻懸瓠經驗教訓的官軍已經做了萬全準備,青壯們在汝水兩岸堆土築壩截流,又有大量士兵在現場嚴陣以待,提防城中逆賊派人泅水襲擊築壩工地。

光這樣還不夠,官軍打造許多木船,在築壩工地上游數十步搭起浮橋,熟悉水性的士兵手持鉤拒、長矛、水桶、唧筒在橋上守候,提防上游懸瓠釋放火船襲擾築壩工地。

為了確保築壩成功,官軍做了萬全準備,投入青壯數千人,直接在汝水兩岸曠野掘土、運到河邊築壩,壩址位於官軍南寨上游附近。

與此同時,還要在汝水兩岸曠野築長圍,以便圍住上漲的河水,用攔河壩導流渠的水門控制水位,確保能將懸瓠浸泡在水裏,而官軍的四處大營卻不受影響。

因為投入的人力物力充沛,修築堰壩以及長圍的工程進展很快,開工沒幾日,岸上長圍修築完畢,而攔河堰壩漸漸合攏。

其間懸瓠逆賊多次垂死掙紮,試圖放出火船襲擾築壩工地,全都被浮橋上的官軍士兵攔截、撲滅,而現在堰壩即將合攏,才是最關鍵的時刻。

堰壩合攏處的水流湍急,扔下多少石頭、土袋都會被沖走,官軍工匠打造十餘艘大船,要在其中裝滿石塊、泥土,準備將船劃到合攏處沈入水中堵口。

這也是當年官軍在懸瓠下游築壩的成功經驗,汝水兩岸曠野有取之不盡的泥土,所以堰壩合攏是遲早的事,但為了確保一次成功,準備用來堵口的大船是之前所用船只數量的兩倍。

汝水東岸取土場,許多青壯揮舞著鋤頭、鐵鏟挖土取石,又有許多青壯將裝滿泥土、石塊的籮筐挑起,向築壩工地走去。

這處取土場原本是一大塊平地,如今卻變成了一個大坑,若是接連幾日暴雨的話,土坑就會化為深可沒人的湖泊。

取土場的範圍不斷擴大,東北邊緣地帶,一名青壯揮動鋤頭往地上一鋤,只聽一聲悶響,鋤頭似乎鋤到了硬物,一開始他只當是石頭,可漸漸地發現不對勁。

地裏的東西,觀其材質確實是石料,但形狀很光滑,似乎為人工雕琢之物,又有幾名青壯來幫忙,漸漸地將這玩意周圍的泥土刨開,最後發現地裏埋著的竟然是一尊石像。

許多人圍上來看著這尊石像議論紛紛,大家一開始認為這是一尊佛像,但隨著石像上的泥土被人漸漸清除,圍觀者發現形制和常見佛像不同。

不是佛像,似乎是守墓石人,一想到這裏大家都覺得晦氣,不過取土場裏已經接連挖出過人骸骨,所以沒什麽大不了的。

反倒是由於這石像疑似守墓石人,引來了官軍士兵:有守墓石人,那就意味著有墓,而且這個墓的規模不小,說不定墓主身份不低,那就是說陪葬品不少。

陪葬品大多是一些金銀珠寶或者大量銅錢,雖然死人的東西有些晦氣,但這些東西值錢也是事實,反正轉到別處用,誰會知道這玩意是陪葬品?

所以這些陪葬品都歸官府所有,誰也不許拿!

官軍如是說,看著那些明晃晃的刀鋒,青壯們默默的點頭,不過事情很快有了轉折,因為當石人外表被徹底清理幹凈後,大家發現這石人是獨眼。

用獨眼石人來守墓?這是什麽邪門的墓?要是挖開之後,會不會有妖魔鬼怪跑出來害人?

就在青壯們心中惴惴之際,又有了新發現:石人身上刻著字。

這年頭絕大多數百姓都是文盲,剛開始不是沒人發現石人身上有“花紋”,但他們真的以為這只是花紋而已,是維持現場秩序的軍吏認出了這些花紋是什麽“小賺”。

青壯們不知道石人能如何做買賣“小賺”,都關心的是上面寫了些什麽,那軍吏見大家眼巴巴的看著自己,有些小得意。

難得有機會出風頭,他撚著胡須、瞪大眼睛看著石人,斷斷續續將其上“小賺”念出來:

“莫、道、石、人、一、只、眼...”

“挑、動、懸、瓠、天、下、反...”

最後一個字剛念完,那軍吏就後悔了,周圍鴉雀無聲,不識字的青壯們面面相覷:這...這石人不吉利啊!!

未等大家開始議論,在場將領高聲呵斥:“子不語怪力亂神!大家莫要東想西想!”

這話不說還好,說了更是火上澆油,本來有許多人還沒反應過來怎麽回事,甚至遠一些的都聽不到軍吏念字的聲音,現在倒好,都知道不對頭了。

紙布魚怪梨亂伸?

許多人聽到這莫名其妙的話,只道是河裏有“紙布魚”和“怪梨”亂伸頭,也就是河裏有妖怪,不由得交頭接耳起來。

發話的將領見自己文縐縐的話沒效果,索性直截了當喊起來:“這...這是逆賊...這是逆賊預先埋下的石人,上面刻著字,就是要造謠惑眾!”

“快,把石人砸了!!”

幾個青壯很快便拿來大錘,掄了幾下將石人當眾砸爛,這種晦氣的東西本來應該扔到別處,但眾目睽睽之下這樣做反倒顯得心虛,於是石人的碎塊被運到木船上,和其他木船一道堵口。

雖然官軍三令五申不得造謠傳謠,但“河裏有紙布魚、怪梨亂伸頭,大家要小心”的說法依舊不脛而走,很快傳遍築壩工地,許多人心中惴惴,卻不敢吭聲。

河裏有紙布魚和怪梨,被其拖下水去怕是要丟了性命,但監工手裏的鞭子抽在身上也會讓人疼個半死,官軍手中的刀也不是擺設,所以青壯們依舊老老實實幹活。

好容易填滿將近二十艘大船,由水性極佳者將其駛向堰壩合攏處兩側,堰壩兩端聚集大量青壯,準備好無數裝滿泥土和石塊的推車,就等著堵口。

現場指揮的將領,命水工仔細觀察合攏處水情,待得時機一到,號角聲起,十餘艘大船同時在堰壩合攏處沈沒,與此同時,堰壩兩側青壯奮力將推車推入面前激流。

水聲轟鳴,堰壩缺口越來越小,與此同時導流溝渠的水門開啟,以減輕合攏處的水流沖擊,堰壩上人來人往,無數的推車滿載著泥土、石塊,被人推入激流之中。

在如潮的歡呼聲中,堰壩終於合攏,隨著越來越多的土方傾倒入河,堰壩越來越結實,導流溝渠的水門合上,汝水被攔腰截斷,水位漸漸上升。

堰壩上依舊人頭攢動,青壯們忙著加固堰壩,而將領們見著水位上漲,擡頭看向遠處懸瓠城不由得喜上眉梢。

看你們能熬多久!

。。。。。。

河水上漲,已經逼近城墻,懸瓠城南墻頭聚集大量將士,西陽王宇文溫位列其中,和將士們看著面前汪洋不發一言,遠處一條攔河壩躍入眼簾。

銅鈴聲起,人群之中分開一條道路,一名身著道袍、跣足披發的道士走向城頭法壇,他一手提著七星劍,一手搖著鈴鐺,身後跟著八名名童子,分成兩列,手捧香爐、銅盆、、蠟燭、黃紙等物品。

還有一只公雞。

道士踏七星步登壇做法,先斬雞頭,以七星劍沾雞血,在黃紙上畫符,然後焚香禱告,搖響銅鈴,以劍穿符紙在燭上點燃。

時西北風大作,道士口中念念有詞,提著七星劍手舞足蹈,燃燒的符紙隨風飛揚,看得在場將士一言不發。

自願留守懸瓠的骨儀,看著眼前情景眉頭緊鎖,隨即向一旁西陽王宇文溫進言:“大王,子不語怪力亂神,守城須靠全軍將士上下齊心,何故行此荒誕之舉?”

“無妨,無妨,呵呵...”

宇文溫笑瞇瞇的答道,不做太多解釋,看著眼前那跳來跳去跳大神的道士,一時間有些恍惚,仿佛看到自己就是那道士,即將出個大風頭。

按照最初的劇本,本是該他上。

豫州州治懸瓠為十萬大軍所謂即將淪陷,面對這樣的危機,西陽王宇文溫站了出來,為了保護自己的霸業夢想,他所能做的事情就是...成為神仙!

在眾目睽睽之下,使當年諸葛孔明借東風的超級拉風場景再現,將“多智近妖”的名聲刷爆,這可是難得的一次機會。

奈何,奈何...

宇文溫如今是郡王,是一個“主公”,而不是謀士,主公的名聲與謀士的名聲有區別,誰敢想象劉備跣足披發、身著道袍登壇作法借東風?

諸葛孔明作為謀士可以“多智近妖”,作為主公的劉備若是“多智近妖”,到時候還有誰會來投奔他?

當然,這只是考慮之一,宇文溫的另一個考慮就是一旦作法失敗,那可真是當眾打臉,臉皮都沒了,所以,需要有個倒黴鬼挺身而出。

一旦作法失敗,那就借倒黴鬼人頭一用!

宇文溫在心中唏噓背鍋俠的淒慘命運,王道士也在心中苦嘆自己的淒慘命運,此時此刻他在城頭當著這麽多將領作法,一旦失敗,那就完了。

他是一個煉丹的游方道人,聽聞山南黃州西陽“五莊觀”有機緣,便跋山涉水南下,路過懸瓠時卻被兵災波及,困在城裏出不去。

作為一個道士,不該參與塵世紛爭,但城破之日,玉石俱焚,王道士困居懸瓠,靜靜等著自己人生旅途的終結,然後決定他命運的人來了。

一把刀,插在破舊的食案上,另一邊放著些許碎銀。

要麽死,要麽上城頭登壇作法,像模像樣就行。

還能選麽?不能。

所以,王道士在懸瓠城頭戰戰兢兢揮舞著七星劍,口中念著走調的咒語,為著保命而“翩翩起舞”。

李允信等一眾安州軍將領看著眼前一幕,有些摸不著頭腦,按說西陽王行事有時莫名其妙,大家都見怪不怪,但奇怪到請道士做法退敵,就有些詭異了。

西陽王行事如此荒唐,杞王也不管管?

想是這麽想,說是不會說的,大家決定待會萬一道士作法失敗無法退敵,絕不能在面上表現出來,免得西陽王當眾出醜後破罐破摔,鬧出什麽事就不好了。

人群邊緣,西陽王府中尉張魚掏出懷表看了看時間,又看了看那做法的道士,不著痕跡的向旁人做了個動作,那人漫不經心靠著女墻,見沒人註意自己,將手伸出女墻之外。

王道士跳得筋疲力盡,好歹到了尾聲,顧不得所謂“做法失敗”,心一橫,咬破舌尖,將鮮血噴向手中七星劍:“法畢,令起!!”

話音剛落,女墻邊上那人手一松,手裏握著的石塊落下城墻,砸在一個小木屋頂上。

有幾人鬼鬼祟祟的蹲在小木屋裏,面前是幾個大木桶,上面連著漆包鐵線,而其中一人聽著屋頂有動靜,看向同伴,見得大家點點頭,他緊握起爆器把手,然後用力向下一按。

原電池供電的電路接通,電信號沿著埋在地裏的電線向下游傳去,那裏是敵軍攔河堰壩所在地,也是當年周軍築壩回水灌懸瓠的舊址,已預先埋著大量轟天雷。

城頭,楊素撚著胡須、瞇著眼睛看向遠處敵軍堰壩,他實在搞不懂宇文溫弄個道士作法有何深意,這種荒唐的舉動除了敗壞名聲,根本毫無益處。

他不認為宇文溫腦子有問題,但實在想不通對方為何行事如此荒唐,如今道士作法完畢,他倒要看看效果如何。

正納悶間,前方傳來轟鳴聲,楊素定睛一看,隨即面色蒼白:汝水上的堰壩,不知何故發出巨大的聲音,瞬間便垮塌了。

堰壩原本已將河水攔截,水位明顯上漲,此時忽然潰決,大量河水猛地一沖,連帶著壩上、兩岸的青壯以及士兵,都被滔滔大水吞沒,看人數怕是不低於一千。

看著眼前情景,楊素差點把自己的胡子揪下來,看看壇上那道士,再看看談笑風生的西陽王,覺得自己腦子好像亂成一團漿糊。

這...這怎麽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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